那是个不亚于五胡乱华的混乱时代,武将肆掠,百姓水深火热,杀良冒功的事情屡见不鲜。
就连北宋刚建立的时候,赵匡胤打北汉,赵光义北伐,都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因此当地百姓极为恐惧,害怕宋军重操旧事,不得不逃离家乡。
事实上其实也已经有这样的问题,西北边军还好,范仲淹毕竟在那边治理了两年之久,西北军纪律严明,并未出现屠戮汉人百姓,以杀良冒功的事情。
但河北军有了这样的情况,有一些部队竟然屠戮了村庄,将人头送入军功处,说是杀的辽国汉人军队。
也幸好老范对于军功审查严明,并且有人报告辽国境内百姓村庄被屠的事情,发现了这些问题,不然的话,事态还可能进一步扩大。
即便如此,范仲淹也是勃然大怒,将涉事的部队从将领到动手的士兵,全都军法处置,一律死罪不免。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至少目前来说,由于宋国的入侵,辽国的汉人百姓还是相当害怕,即便范仲淹派人安抚,也还是无济于事。
没办法。
他倒是想派兵拦截。
但前线的军队要与辽国前线的军队对峙。
后方的军队要么运粮,要么在清理残余的辽国溃卒,实在没办法顾及到百姓。
因此也只能先听之任之。
总归还是有些不怕死的,舍不得家中的财产,继续留下来的人。
只要以后把这些地方占下来,安抚好百姓,治理好民生,逃出去的那些人看到了这边情况,最终还是会回来。
很快,今年战事就随着年关到来,慢慢落下了帷幕。
耶律宗真狼狈逃回去。
范仲淹北上深入辽境,与辽国兵马相持。
时间也来到了第二年,公元1040年1月,大宋皇帝改元康定。
康定。
意为富足安定。
祈祷今年战事平定之后,国家能够富足强大起来。
康定元年一月,范仲淹基本上清剿了大部分后方残留的辽军,大量宋军越过边境线,进入辽土。
辽国虽然积极应对,但颓势已显。特别是那些属国部落的士兵,更是士气全无。
此战中损失最大的就是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严重动摇了耶律宗真的统治,让辽国在这些属国、属部落的威望大肆下跌。
可没有办法。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就好像后来金人崛起,这些属国和属部落不堪辽国压榨,最后加入金国,覆灭了辽国一样。
一旦那些从属国和从属部落发现宗主国式微,那么噬主也是必然的事情。
范仲淹大军压境,倒是没有攻城。
严格来说宋军攻城是强项,毕竟从春秋战国时期,汉人的战争史,往往就是一部攻城史。
围绕着攻城与防守之间,如墨子与鲁班之间的对决一样,衍生出无数个精彩的故事,也出现了大量的攻城战术、器械和防守战术、器械。
但攻城战不比防守战,宋军的手榴弹就没了什么作用,光靠那几门大炮想打破城池也不可能,像抗日战争中,日军用现代炮火轰炸过后的南京城墙,除了外墙有点损失以外,里面依旧坚厚无比。
所以若是辽国进攻,宋国防守,火器优势展露无遗。要是辽国防守,宋国进攻。双方依旧要回到原点,且在攻城战中,辽国骑兵还可能进行侧翼骚扰突袭,战事不确定性太大。
最终经过深思熟虑,老范也仅仅只是控制住了范阳以及周边城池,没有再越过涞水对辽国重兵把守的析津府展开进攻,免得出了差错,让来之不易的胜利功亏一篑。
不得不说,这种见好就收的态度是正确的。
因为此时宋朝后方的国库压力也已经非常大了,在老范打保塞之战前,就已经收到了政制院的要求,希望他如果有机会的话,就一定要速战速决,不要继续拖下去。
汴梁的米价都从原来的三四百文一石,升到了五六百文一石。虽然还没有到历史上打了几年西夏,飙升到七八百文一石的程度,但估计明年就差不多了,让朝廷那边的财政压力也是很大。
若是继续打下去,进攻可比防守花销大得多,因此老范也不得不考虑大宋的国力是否还能够继续撑下去。哪怕能撑下去,国内怕也是民不聊生,揭竿起义者不计其数了。
“也是到了回去主持新政改革的时候。”
范阳城内,望着苍茫辽阔的北方土地,老范心中虽然兴奋于自己收复汉土,但看着最新送过来的文书,还是有些惆怅。
打仗打的是国力,拼的是民生啊。
不仅仅是这几年国内不稳,最重要的是河北路民生已经非常惨淡,甚至有些地方已经闹起了饥荒。
古人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又言,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人和动物都在这样的战事当中颠沛流离。
若只是看战事报告,战场变化的宏大叙事或许不会感觉到什么。
但对于普通个体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老范这些日子除了打仗以外,也在关心河北路的治理问题,亦是让他感觉到惆怅。
只有一个国力强盛的国家,才有对外宣战的资本。
如果在本身国内民生凋敝,百姓生活非常艰难的情况下还要继续打下去,那么只会导致国家灭亡。
“这才是我要改革的意义。”
范仲淹双手背负在身后,看着北方心里在想,“现在,就看辽国那边还继不继续打了。若是他们继续,那我也只能咬着牙。若是他们答应我的条件,就能让我安然回汴梁改革大事。我一定要让大宋强盛,要让国泰民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北方慢慢出现了一队人马。他们面对宋国侦查骑兵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敌意,而是向他们举起双手,示意他们是带着诚意而来。
塘骑将他们拦在范阳城外,向范仲淹通报了辽国使者到来的情况。
老范立即就明白辽国那边也顶不住了,便也没有多犹豫,自己回到了范阳城原来的辽国县衙府邸,让人把辽国使臣带过来。
这次出使的真是重量级。
乃是张俭本人。
老头今年七十六岁,却并不像寻常的老者那般老态龙钟,而是精神矍铄,颇为强健。
历史上他活到了九十一岁,一直被辽兴宗耶律宗真敬重,从不喊他的名字也不喊职务,而是事之尚父。
皆因在他的辅佐下,辽圣宗时期的辽国才极为昌盛,达到了顶峰。可以说辽圣宗的文治武功当中,至少文治张俭要占一半功劳。
因此即便辽圣宗驾崩,辽兴宗继位,也对张俭委以重任。
在他三年前因年老致仕时授其洛京留守、尚父、行河南尹,进封秦国公。去年更是进位韩王,可谓是相当恩宠。
所以可以说,张俭哪怕是致仕了,也依旧是辽兴宗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地位可能还在一些耶律姓、萧姓的皇亲国戚之上。
得知是张俭出使,范仲淹竟然罕见地亲自到衙门口迎接。
此人的名声他也听说过,不仅仅为官清廉,施政有方,辽国治下的汉人百姓能够以极低的赋税过着相当安逸的生活,也多亏了他经常劝说耶律宗真父子减免百姓赋税。
因而于情于理,还是能够得到范仲淹的尊重。
等张俭从马车上下来后,范仲淹迎了上去,拱手说道:“范仲淹见过仲宝公。”
“范相公客气了。”
张俭回了一礼,笑道:“有劳相公亲自相迎,老夫惭愧。”
范仲淹笑道:“仲宝公德高望重,不仅仅是辽国重臣,还是举世皆知的大儒,自当奉迎。”
“呵呵,范相公抬举老夫了。”
张俭笑了笑。
“请!”
范仲淹向里面伸手示意。
两个人便走入府衙,然后进了内厅堂屋中就坐。
面对张俭范仲淹给予了足够的尊重,才刚坐下,一杯清淡的茶水就端了上来。
他听说张俭喜欢喝茶。
张俭闻了闻茶香,眼睛一亮,称赞道:“是龙凤团茶?”
范仲淹笑道:“仲宝公也喝过此茶?”
“是啊。”
张俭舔了舔舌头道:“陛下曾经赏赐过我半斤,老夫视如珍宝啊。”
龙凤团茶地位堪比后世武夷山大红袍,乃是皇室专享的贡茶,基本上也就皇帝赏赐能够得到。
辽国皇帝虽然也是皇帝,但实际上根本没有获得渠道,岁币里也不包含这东西。
也就是每年萧太后生辰的时候,宋国会以皇室岁聘祝贺送一点。
而自此萧太后被软禁之后,生日宴会就不举办了,宋国这边自然也就没有再送礼,龙凤团茶在辽国也更加珍贵。
为此辽国很多大臣都劝耶律宗真迎回母后,为的就是“中国岁聘之利”。
“仲宝公喜欢就好。”
范仲淹笑道:“战胜了元昊之后,陛下倒是赏赐了我不少,公若爱茶,临走之时,我送公一斤。”
听到他的话,张俭动容,中国之富,让他叹为观止啊。
这茶号称与金同价,既一两茶一两金,在辽国那更是翻了几倍甚至十倍,这一斤茶卖给辽国贵族,怕是得能换好几斤金子了,就这么大方送出来。
“多谢相公好意,无功不受禄,老夫心领了。”
张俭摇头拒绝,虽然他很心动,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
范仲淹也没有继续在这上面多做客气,而是正色起来,直接进入正题道:“既然仲宝公不愿受礼,那也无妨。今日前来,想必也不是来喝茶的吧。”
张俭开门见山道:“此战我大辽愿意与宋国罢兵言和,重修旧好。甚至相公的一些条件,我们也愿意答应。”
“说来听听?”
范仲淹道。
张俭道:“一,大宋不得取消岁币。二,我大辽可以归还大宋涞水南岸十县,但必须增币二十万。三,辽宋签订互不侵犯盟约。四宋辽以涞水为界,双方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这与范仲淹提出的四个要求相差不大,相当于三件事答应。但在岁币这件事上,辽国并没有松口,且还多提了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