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朝廷不让吸血了,收入锐减,万一明年市场再来一次波动,可能就有不少茶商要破产。
因此这些人就纷纷联合起来,希望一起反对新政的实施。
然而田昌却不太想掺和这事。
因为他是汴梁,乃至全国最大的茶商,为了增加客户的黏合度,田家茶铺甚至还有商标。
凡田家茶铺批发出去的茶叶包装上都画有一个图标,方框里一朵嫩绿的茶叶,茶叶的形状像个“十”字,组合起来便是田家茶铺的“田”。
有如此大的名气除非整个大宋没人喝茶了,否则他就不可能倒闭。
所以别人需要靠吸朝廷的血赚更多的钱,他不需要,以往田昌给边境运粮,都是运最多的粮食,拿最多的茶引,虚估多赚的钱,能赚就赚,赚不到也无所谓,他不差这三瓜俩枣。
而且最重要的是田昌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民不与官斗。
他是江淮人,前段时间听说亳州知州郭承祐嚣张跋扈,盯上了亳州富商张家的唐代名画,就设计把张家弄得家破人亡。还有杭州知州孙沔,直接强抢民女,捏造罪名诬陷富商许明,奸污人家的妻子。
早年间田昌就被李迪整治过,虽然这些年来田昌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也在太府寺买了个虚职捐官,但和人家真正的高官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因此田昌其实不太情愿为商行的人出头,去顶着官府的压力反对新政的实施。
但现在如果拒绝的话,说不好可能会让全汴梁所有茶商排挤,就算他是最大的茶商也架不住群起而攻。
所以面对众人的询问,他犹豫片刻,只能委婉地说道:“这件事情我还不了解具体情况,容我先去找太府寺王判事问一问。”
太府寺执掌官营茶叶,旗下有交引库、茶库,可以说是茶商们的命脉部门,也是打交道最多的部门。
茶商们都听说田昌与太府寺的官员们交情甚好,一时间喜上眉梢,纷纷感谢。
“就有劳田兄了。”
“田兄若是出面,想必就能一帆风顺。”
“以后田兄但有驱使,我等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众人纷纷恭维。
而面对他们的吹捧,田昌只是苦笑了一下,用筷子架起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往日的美味在这一刻如同嚼蜡。
他哪认识什么顶级高官哦,这次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第45章 拉一派打一派
世人都以为大宋商贸繁荣,里面官商勾结,暗藏的污秽肯定也是数之不尽。
但实际上这种现象竟然很少,史料记载中反而不多。
因为大宋不仅是商人做生意,官员同样做生意,官员本来就是商人,普通商人哪里斗得过他们?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宋代的官员流动性太大了,保质期也非常短。
比如仁宗朝宰相二十三个,参知政事加上三司使、枢密使等副相、计相、枢相一百多个,平均在任时间基本不超过两年。
像王随去年才上任宰相,到今年还没一年的时间,就已经遭到了以韩琦为首的谏官们群起而攻,不断弹劾。
要不是他运气好,赵骏从天而降,救了他一命,他现在就已经被参倒,在任时间也就八个月,可以说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凉凉。
这种情况下,商人们即便想贿赂官员,拉拢与官员的关系,也往往是关系还没处好,官员就已经调任走了,根本来不及和官员一起同流合污。
所以实际上不是商人们不想勾结朝廷官员,而是维持不了长久关系。
反而各个衙门的吏员成为了商人们拉拢的对象,吏员们的主要收入,也是来自商人们的奉送。
比如茶商们拉拢最多的,就是负责茶引发放的太府寺吏员以及边关安抚使、转运使、制置使司、提举茶盐司负责收纳粮食、清点货物、交割茶引等机构的下属吏员。
茶商交引虚估的价值,也都是这些吏员帮他们高估一些,抬高物价,帮助他们从国库吸血。双方三七分成,形成了这样的利益同盟,从而各取所需。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今年太府寺新调过来的判太府寺事的王雍,田昌甚至都还没跟他见过面,自然也没有资格和人家扯得上关系。
不过田昌毕竟是老江湖,很快就打听到枢密使李谘连通太府寺事王雍一起召见全国各地茶商。
田昌没有直接找上门去,而是先找了太府寺熟稔的吏员们,奉上一笔金银,请他们代为引荐。吏员们得到了钱财,自是兴高采烈,先与田昌吃饭喝酒,透了不少底过来。
“老田,你也是运气好,如今李相公和王判事本来已经不见客了,是我等帮忙美言几句,他们才答应见你,到时你可千万要注意言辞,别漏了馅。”
翌日上午,太府寺一个酒槽鼻的老吏员带着田昌从后门进了府衙,一路从偏院穿过各个衙署,向着正厅去,边走还边叮咛着田昌。
田昌表面上应承,心里颇为反感恶心。
他知道李谘本来就召集各路茶商们在太府寺开会,根本不用引荐,也绝不是他们这些吏员的功劳,他们比自己还不配在李相公面前说得上话。
结果吏员却说自己能见到李相公全是他们的功劳,实在是令人作呕。要不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田昌也不会花这冤枉钱。
很快在吏员的带路下,田昌就进入了正厅,李谘身体不是很好,脸色略微苍白,正在喝茶润润喉咙。
旁边还坐着个四十来岁的官员。
“李相公、王判事,这就是田昌,汴梁最大的茶商东家。”
吏员进来后先拱手行礼,然后才介绍田昌。
田昌忙不迭行礼道:“田昌见过李相公、王判事。”
“你就是田家茶铺的东家?”
李谘放下茶杯问道。
田昌恭敬回应道:“是的。”
“朝廷打算重新实施见钱法,你觉得如何?”
李谘问。
田昌就说道:“这是利益国家的好事,小民万分支持。”
“可是我听说昨日汴梁几个大茶商找你,要与你联合一起,共同反对新政?”
李谘淡淡地说道。
田昌大惊,连忙拱手道:“他们确实找过小民,不过小民并不愿意与他们一起反对新政。”
“哦?”
李谘问道:“为何啊。”
田昌说道:“因为小民知道新政是为杜绝边境贪腐,多虚估的交引,以利国家。小民不想损害国家之利,以私自己。”
“嗯。”
李谘满意地点点头,扭头看向王雍道:“这田东家很有大义,正是朝廷需要的人才。”
王雍就笑了笑道:“相公说的是,其余茶商在边境多贿赂属吏,从而在中间赚取高额虚估,唯有田昌不仅运粮最多,也少有虚估价格,即便多拿了,也会在回京取钱时少结一些。”
“你很不错。”
李谘就又回过头看向田昌道:“大宋要是能多出几个像你这样的商贾,那也不至于忧愁边关无粮了。”
“是是是,相公谬赞了。”
田昌陪着笑脸应和,事实上他也不是不想拿那份钱,而是因为走南闯北多了,见识了太多官员巧取豪夺,知道朝廷的险恶,所以决定给自己留一份规矩。
那就是不该拿的千万不能拿。
也就是这份规矩,算是救了田昌一命,因为赵祯已经从赵骏那得到了解决茶商们的办法,那就是拉一派打一派,搞死不听话的,扶持听话的,现在就是李谘在找代理人的时候。
他见田昌乖巧懂事,便说道:“不瞒你说,朝廷现在确实需要肃清边关的茶叶虚估毒瘤,为朝廷节约冗费支出。可边关又不能缺粮,你说该怎么办?”
田昌毫不犹豫地道:“小民今年还会继续大力从江淮收购粮米送往庆州与河间,比去年还要多一倍,也绝不会虚高多估粮草。”
“很好。”
李谘见田昌很识相,就笑道:“你那茶行很不错,维持了汴梁茶叶价格的稳定,你功不可没。”
“谢相公夸赞。”
田昌应道。
“尔等先退下。”
李谘忽然让周围吏员和衙署衙役们走开。
众人便退出厅内,大厅里就只剩下李谘、王雍以及田昌三人。
接着李谘又让田昌坐下,田昌有些惴惴不安地坐在旁边椅子上,似乎是看见了他的紧张,李谘笑道:“你不用怕,是有些事想与你商谈。”
“请相公明示。”
田昌小心翼翼说道。
李谘就道:“对于边关乱象,你应该比我们了解得清楚,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但说无妨。”
田昌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就说道:“边关确实有些乱,朝廷也该整治一番,对于这些事情,小民也不甚了解。”
“嗯?”
李谘皱眉道:“真的不甚了解吗?你可知道欺瞒本官的下场?”
田昌想起了亳州富商张家和杭州富商许明的惨状,忙惊恐从椅子上起来,叩拜道:“相公要问什么,小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就是商人的智慧了,把提问权交给李谘,李谘如果知道什么,他答出来那也不能算泄密,毕竟李谘本来就知道。而李谘不知道的事情,自然就不会问,他更加就不可能泄密。
然而这点聪明没有瞒过李谘,李谘就说道:“先谈谈边境的吏治问题吧,你觉得若是直接开启见钱法,会对边境吏员们造成什么影响?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田昌就无奈道:“影响自然是极大的,边境很多吏员全靠着这些捞钱,见钱法开后,没有虚估,当场结钱,他们就失了很多收入来源,因而当年相公做见钱法开的时候,闹腾最大的就是他们。”
本质上来说,见钱法是把原本商人和吏员勾结从朝廷那贪污的钱收回去。商人们家大业大,顶多伤筋动骨,不至于倾家荡产。但这是边关吏员们捞钱最多的外快,断了这条收入,就只有基本工资领,他们自然不干。
李谘点点头:“那有办法可以稳住他们吗?”
田昌摇头道:“能有什么办法,除非朝廷能多给他们派些钱,不然的话,恐怕没有人会答应。边关的吏员们要是闹腾起来,军粮没及时送达的话,造成的后果可就大了。”
“哼!”
一旁王雍大怒拍案道:“这群污吏,拿着俸禄,还贪腐朝廷的钱财,本就该杀。他们居然还有脸闹?李相公,就该上奏朝廷,大开杀戒!”
田昌听了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大宋其实一开始也不是不杀士大夫,太祖和太宗朝就杀了不少,直到真宗和仁宗朝,才慢慢有了不杀士大夫的传统。
比如郭承祐和孙沔这俩,犯的事儿该杀几回头了,但历史上也就是贬官。
然而大宋只是不杀士大夫,底层百姓、商人、地主、吏员,那是该杀就杀,而且手段还挺残忍,下手的正是那些士大夫们,仗着官员身份,可以说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