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向来不喜欢走动,倒也无妨,反倒是张美人、俞御侍她们想去后苑被阻,还找臣妾哭诉。”
“额……不提她们,皇后在这宫中住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臣妾觉得尚可。”
“哦,有人说皇宫宫殿用的材料不太好,会让人容易生病。”
“陛下要重新修缮皇宫吗?”
“国库和内帑都没什么钱,哪来的钱修。边关不稳,还需要援驰军备。”
“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像两个不太熟稔的邻居走廊遇到的闲聊。
过了好一会儿,赵祯才倏地转换话题道:“皇后可知道,汴梁现在开了交子务,把钱存进去之后,就会有交子票,以后能在大宋各地取钱?”
“倒是听去外面采买的宦官说过。”
曹皇后应了一句。
赵祯见她不是很开窍,就试探道:“朕记得曹家多有经商,若是把钱存在交子铺里,岂不是方便得多。”
“……”
曹皇后就沉默了下来。
屋内变得静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赵祯不说话,他眉头紧皱,略有不满。
难道朕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但过了一会儿,赵祯忽然觉得脸有点臊得慌。
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两年前曹家把闺女送到宫中来,家族凑了一笔巨大的嫁妆。
这笔嫁妆价值百万贯,几乎把曹家给掏空,曹皇后的叔叔曹琮被迫借钱度日。
到现在内帑还能剩余一百多万贯余额,都是靠曹家支持。
而赵祯一毛钱都没有赏赐给曹家,导致曹家如今家业极为窘迫,已经没什么钱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赵祯还让曹家往交子铺里存钱?
是希望曹家把宅邸都卖掉吗?
想到这里,赵祯就更加害臊,忙不迭说道:“朕的意思是若曹家联络其余将门家族,把钱存进交子铺也有好处。”
“原来如此。”
“朕想起来,当初与皇后成婚,朕太高兴了,倒是忘了按照惯例赏赐曹家,明日朕就从内帑取二十万贯,派人送到曹府去。”
“谢陛下。”
曹皇后应了一声。
赵祯心里叹息,说道:“夜深了,皇后睡吧。”
“是。”
曹皇后轻轻回应。
二人各怀心事,一夜无话,都沉沉睡去。
只是赵祯刚开始还能温柔地搂着曹皇后,但到了后面,也就慢慢松开了手。
对于渣男来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还是爱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
翌日清晨赵祯就离开了坤宁宫,前往垂拱殿上早朝,并在早朝宣布曹氏忠心耿耿,从内帑赏赐二十万贯。
朝堂上倒没什么反应,这是官家的家事,而且还是从内帑调钱,就更不关他们的事了。
与此同时,曹皇后于中午召东上阁门使、卫州团练使曹琮入宫。
相比于宋初,曹家的权势已经大不如前。
曹琮作为曹家这一点家主,实际上只是曹彬幼子,年龄也不过四十多岁,一没有权势,二已家无余财,日子过得可谓相当凄惨,举债度日。
赵祯对曹皇后态度之凉薄可见一斑。
此刻曹琮小心翼翼地进宫,在坤宁殿向皇后见礼之后,才询问皇后召他进宫的原因。
曹皇后坐在椅上,对他说道:“听人说,官家赏赐了曹家二十万贯?”
曹琮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说道:“是的,辰时就送到了府外,现在府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全都送到交子铺去存起来。”
曹皇后说道。
“交子铺?”
曹琮纳闷道:“这东西我也知道,不过目前只有汴梁和成都开设,咱们家在成都并无家业啊。”
曹皇后摇摇头道:“叔父照做就是了,以后交子在汴梁也能用。”
“是。”
曹琮就拱手应下。
曹皇后又道:“叔父可以去宴请其余将门,邀请他们都把家中余财存入交子铺去,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曹琮不蠢,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曹家今天莫名其妙得到赏赐的原因,一时间惊诧道:“莫非此事……”
“此事你不要多问,官家说了,只是把钱存进去,并不是要你们的钱,以后想取随时可以取,难道官家说的话,都没有用了吗?”
曹皇后沉声道。
“是。”
曹琮就应了下来。
随后曹皇后留曹琮在宫中用膳,下午曹琮就带着使命回去。
与此同时,傍晚官员散值之后,吕夷简的轿子,也缓缓地出了皇宫政事堂,向着马行街的方向而去。
虽然吕夷简等三相三参,加上晏殊和范仲淹八个人是知情者,但赵祯并没有限制他们的活动。
毕竟把六个宰相和两个大臣圈禁在后苑里,闹的动静可就太大了,是不可能的事情。
晏殊在东楼已经订了桌子,当他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晏殊和宋绶已经在里面。
见吕夷简进来,二人起身说道:“吕相。”
“坐吧。”
吕夷简应了声,走过去坐下道:“什么事?”
宋绶看向晏殊。
今天这场局是晏殊安排的,他说让他们散值后来东楼,倒是不知道具体何事。
晏殊也不墨迹,直接开口说道:“范希文向官家请罢二位,他给出的理由是,现在大多数朝廷官员都是门荫入仕,而朝堂上吕相、宋相等都是门荫官员的顶梁柱,有诸位在,新政就不能实施,因而必须罢免。”
“此事你怎么知道的?”
宋绶惊讶不已。
晏殊就找了个借口道:“我去向官家奏报赵骏情况的时候,看到范希文从书房出来,就给了王公公五十贯,他告诉我的。”
官员找宦官买消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倒也正常。
吕夷简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其实早就猜到范仲淹会这么做。因为范仲淹是个牛脾气,颇为固执,即便有赵骏在,有官家的调和,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双方没有仇怨,属于立场之争。
正因为是立场之争,才是你死我活的战斗。
但他没想到范仲淹会这么耐不住性子,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月,就开始在官家面前上眼药。
这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啊。
想起上次范仲淹故意问赵骏,是哪些人在反对庆历新政,吕夷简的就甚怒不已,沉声说道:“范希文这匹夫,当真是不顾大局,为什么要执意罢门荫?这是要与天下官员作对,公垂,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让子乔他们去办吧。”
晏殊诧异道:“何事啊?”
宋绶就说道:“让人在市面上散播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官家,说赵元昊即将叛乱立国的谣言。”
“这跟范希文有什么关系?”
晏殊不解。
这段时间他天天呆在皇宫,即便是回家也要照看生病的夫人,几乎都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宋绶说道:“范希文常在家主宴请欧阳修、尹洙、余靖等人,而我等每日散值之后,就不见外客,只在家中,官家不会不知道,若是汴梁有这样的谣言,你说官家会待范仲淹如何?”
晏殊听到他的话,瞪大了眼睛,随后呵斥道:“坦夫公、公垂,你们疯了?官家有多重视赵骏你们是知道的,若是传出去,官家会暴怒的!”
吕夷简面沉如水,淡淡地道:“我能怎么办?范仲淹步步紧逼,他是赵骏嘴中未来的改革大臣,我不过是个对权欲看重的保守利益集团,互相上奏参对方?在官家心中,我还能有范仲淹重要了吗?”
“这一招棋太险了,万不能如此!”
晏殊连连摇头。
赵祯现在把赵骏看得比命还重要,还指望他能帮自己解决麻烦,要是事情传出去,皇帝陛下必然暴怒,肯定会让皇城司查个彻底。
一旦把事情闹大,牵扯出吕夷简来,恐怕非常危险,到时候很多人都要受到牵连。
吕夷简又何尝不知道,叹息道:“那能怎么办?范希文已经骑在了我们的头上,如果不反击的话,他真说动了官家,我们……”
晏殊眼珠子转了两圈,摸了摸下颌的山羊须。
宋绶见他这样,就忙问道:“同叔,你向来有急智,莫非有什么好主意?”
晏殊倏地笑了起来,说道:“此事易尔,官家需要的其实不是范希文他们这样的直臣,而是能解决问题的能臣。之前去向官家奏报的时候,就听到官家好像遇到了一点问题。”
“什么问题?”
吕夷简问。
“汴梁的茶商联合成都府的茶商,打算将交子铺里的钱取出来,谁能解决这个问题,谁就是官家心目当中的能臣。”
晏殊说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二人,低声道:“官家……离不开这样的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