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天命在宋
这玉玺。
是真的?
听到赵骏的话,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即震惊。
之前还说是假的,怎么又成真了?
“知院,不是说要有“天命石氏”的刻印才算是真吗?”
曾公亮忍不住说道:“现在只有“魏受汉传国玺”,少了一刻怎么辨别真伪?”
不止赵祯眼巴巴地看向赵骏,等待着答案。
其余晏殊、范仲淹、夏竦、杜衍、郑戬、富弼、文彦博、韩琦、庞籍、曾公亮、宋庠等人也都看着他。
赵骏之前说,真正的传国玉玺有几个特征,一是上面的刻印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二是因为王莽篡汉,要从王太后那抢走玉玺,愤怒的王太后把玉玺砸在地上,导致上面螭龙缺一角。
三是曹丕篡汉,为证明自己不是篡汉而是受汉献帝禅让,令人在上刻“魏受汉传国玺”。
四是石勒从前赵手里夺走玉玺,并且在玉玺一侧刻下了“天命石氏”的刻印。
所以总结来说。
真正的传国玉玺应该大小方圆四寸,上缺角,左右两侧各有刻印才对。
然而眼前的玉玺却只有一道印记,显然是不对。
但赵骏却笑道:“因为“天命石氏”仅仅只是传闻,并不见于任何史料记载。”
“传闻?”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记得确实在哪看过。”
“我想起来了,是《太平御览》!”
“对,就是《太平御览》!”
宋庠和庞籍顿时对视一眼,难怪觉得“天命石氏”这四个字很耳熟。
原来他们以前看过的书里有说过。
“不错。”
赵骏笑着点点头:“正是《太平御览》,当年有个教授讲过公开课,聊起传国玉玺,就说过这件事情。“天命石氏”这四个字在《太平御览》之前,不见任何史书和史料记载。”
“包括南北朝时期的重要史料资料《十六国春秋》《三十国春秋》《魏书》以及唐朝修订的《北史》,只要记载后赵的史料,都没有这方面说明。”
他环顾众人继续说道:“直到宋初赵光义时期,在《太平御览》当中才有“天命石氏”的出现,可见这应该是当时的流传或者某本野史被《太平御览》的修著者李昉、李穆、徐铉等人采纳。至少其余正史里完全没有找到它的出处。”
“那“魏受汉传国玺”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它在史料当中有过记载?”
范仲淹问。
他们是政治家,不是史学家,虽然以前读过一些史书,但又怎么能跟专门研究历史的历史学家比拟?
赵骏其实也不知道这些事情,他的信息来源于那位教授讲的公开课。
毕竟对于他来说,他的身份只是历史系的学生,论起知识渊博能力,那自然跟教授没法比。
所以赵骏笑道:“之前上公开课的时候,南北朝史专家李教授说过,“魏受汉传国玺”这句话的来源,就是魏收所著的《魏书》,在《魏书·帝纪·卷四》。”
“你们想想,魏收是什么人?本身就是北魏人,北魏灭亡之后又历经东魏,北齐,奉北齐文宣帝高洋的命令撰写《魏书》。”
他看向玉玺说道:“《魏书》里记载的玉玺当时被西魏夺走,北齐根本就没有,以高洋屡次干预修史的秉性,如果这件事是假的,不存在这玉玺,又怎么可能会允许魏收写呢?”
“哦?”
晏殊聪明,稍微一动脑筋就明白了里面的逻辑,点点头赞同道:“还真是。”
“不错,魏收本身就是同时期的人物,他对这方面的情况肯定非常了解,加之那枚玉玺去了西魏,北齐篡的东魏根本就没有这玉玺,若是假事,则必然令魏收修改。”
“有道理,所以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北齐也承认那枚传国玉玺的确存在,这也间接证明了魏收记录的真实性。”
“你们看,上面刻的“魏受汉传国玺”也是当真,加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以及其余种种特征,这应该就是北魏从庙里寻到的那一枚。”
“但北齐不是也宣称自己的印玺是真的吗?若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北齐会允许魏收为北魏的那一枚玉玺证明真伪?这岂不是告诉世人,我手中的这枚是假的?”
众人纷纷觉得可以确定眼下出土的这一枚,应该就是北魏那一枚玉玺,只是唯一的疑问就是北齐允许魏收这么写,那不是打他们自己的脸?
赵骏笑道:“这当然是因为时间差了,估计是魏收修史在前,侯景叛乱在后,北齐之后才得到玉玺,自然不好更改。”
“这倒也是。”
“那看来这枚玉玺先被北魏所得,后去了西魏,之后北周篡西魏归了北周,杨坚篡北周而得玺,隋末,唐末各失一枚,失的却是北齐与南陈的玺,这枚北魏玺保留了下来。”
“可若如此的话,那为何南陈那一枚玉玺在正史当中脉络如此清晰?在诸多国家之间流转,代代相传,没有一次遗失或者损毁?”
文彦博提出异议。
赵骏说道:“还记得北魏那一枚是在哪寻到的吗?”
“邺城?”
“不错,《晋阳秋》记载,在冉魏之前,那枚玺都还算正常,但被东晋骗走之后,这玺的刻字就变成了“受天之命,皇帝寿昌”。”
赵骏环顾四周说道:“并且当时东晋许多朝臣也认为此玺是假,因为刻字与真正的“秦传国玉玺”不符。所以推测,“秦传国玺”可能已经遗失,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了吗?”
“我明白了。”
曾公亮恍然大悟道:“冉魏遭受前燕慕容氏围攻邺城,就只好向东晋求救,东晋想从冉魏那里骗走玉玺,但冉魏还没傻到在东晋援军到来之前把真玉玺交出去,于是弄了个假的。结果东晋没有派兵驰援,冉魏又有灭国的危险,于是将真玉玺藏在了邺城庙泥塑当中,直到冉魏灭亡,前燕取而代之,后来前秦灭前燕,后秦与后燕又联合灭前秦,北魏破后燕,邺城归于北魏,才被北魏从庙中得到真玉玺。”
“嗯,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要是这么考虑的话,那这枚玉玺的来路脉络就很清晰了。”
“如此原本北魏的那一枚其实就应该是东晋的那一枚,史官不知道它是假货,于是著史时把它记载从冉魏落到东晋,最后在南朝流转,却不知道真玉玺一直在邺城。”
众人顿时明悟过来。
要是这样的话,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南朝流转的玉玺在史料当中那么详细,但最后上面的刻字却与记载的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在冉魏之前,这枚玉玺还是真货。
也即从曹丕篡汉,到西晋篡位,之后西晋灭亡,玉玺分别被前赵、后赵、冉闵得到,这个时期都是真玉玺。
结果到了冉魏出了岔子,东晋想白嫖玉玺反被骗,最终流传出一个假的到了南朝。
而真玉玺藏在邺城,被北魏得到。
之后后秦那个假玉玺跑去了北齐,冉魏造的假玉玺去了南朝,真玉玺辗转北魏、西魏、北周,最后被隋文帝得到。
等到隋朝灭亡,不知道是北齐那个还是南陈那个玉玺丢失。
唐朝灭亡,又丢了一块。
真玉玺非常幸运地传到后唐末帝李从珂手里,然后李从珂在洛阳自焚,大火将它掩埋进了废墟当中,直到前些日子被人从洛阳地里挖出来。
可以说如果它真的像众人推理的那样,那这枚传国玉玺无疑是充满了传奇色彩。
哪怕玉玺本身就是个传奇,也丝毫不影响这段经历的奇幻。
这也让赵骏忍不住说道:“要是我推断的没错的话,那大宋就真是太幸运了。真玉玺竟然真的流传下来,而且极为幸运的在三选一当中没有丢失,保存到了后唐,还被我们捡到。”
“那是不是说明它百分之百就是真传国玉玺?”
赵祯的心情再次激动起来。
甚至忍不住抽了抽鼻涕。
这大起大落来得也太快了,让人都反应不过来。
“只能说很大可能性。”
赵骏手里依旧捏着玉玺,崇政殿赵祯书桌旁的窗户开着,一缕夕阳洒落进来,让玉玺透露着明亮的光。
赵骏指着玉玺周围略显膨胀,里面还有裂纹的模样说道:“你们看,这龙角上的缺口摸起来非常光滑,绝对不像是最近才砸出来的,哪怕是打磨也不会造得那么逼真,肯定有年代感。再就是这玉玺里面的裂纹。”
说着赵骏可惜地摇摇头道:“这个裂纹应该是高温燃烧过产生的膨胀裂口,因为和田玉内部结构并不稳定,达到一定温度就会让它膨胀裂开,透过看的话会看到里面皮色自然,沉稳,可能已经经过了几十年的沉淀。如果是新造的玉玺,再经过高温煅烧裂开,裂口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平滑,皮色也一定会更加鲜艳。”
在穿越之前赵骏其实不太懂玉石。
不过穿越之后,家里和田玉制作的东西非常多,不仅有赵祯的赏赐,同僚的赠送,还有妻子娘家送的玉石。
把玩久了,自然也就稍微懂点。
而包括赵祯在内,其实也不乏这方面的行家。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除了国家大事以外,平日生活当中,收集点古玩字画,玉石翡翠之类是很正常的事情。
之前是因为太执着于传国玉玺的主要特征。
现在经过赵骏的指点,也确实发现正如他说的那样,里面的痕迹都充满了历史感,新伪造的玉玺,绝对不会像眼下这样看着自然平滑。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能百分百确定它是真玉玺了。”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赵骏把传国玉玺放在了书桌上,笑道:“在没看到真东西之前,我认为应该是九成九假货,只有1%的可能性为真。但现在嘛,估计90%是真。”
“怎么才90%啊?那还有10%呢?”
赵祯一愣。
“剩下的10%就是大宋上亿的人口当中出了一个绝顶的造假天才。”
赵骏想了想,说道:“这个人在特征上首先敏锐地找到了真正的八字刻文,然后又从诸多史书当中,确定玉玺的整体模样。之后排除掉了“天命石氏”的说法,采纳了“魏受汉传国玺”的记载。最后费劲心思做旧,搞出了一个充满年代感的玉玺出来。如果真有这么个人的话,那我反而不会怪罪他,而是会招到宫里做文物修复工作,这样的存在简直是个神乎其神的人物!”
“这么一想,确实如此,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不错,里面的困难可以说层出不穷,先不谈真正的八字刻文只能靠猜,单说这排除“天命石氏”的印记就很让人难以抉择。毕竟《太平御览》也是流行于我大宋的流行本,正常人都会以为这是从哪本史料当中记载抄录下来而选择采纳,到时候说不准就会出现左边“天命石氏”,右边“魏受汉传国玺”的情况,从而被人找出漏洞。”
“是啊,相比之下做旧反而最容易,因为这纯粹是技术活。而之前的几个特征完全要靠猜测和抉择,无数本记载传国玺的史书里,但凡有一本史书没有研究到位,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经过赵骏的层层分析,抽丝剥茧,大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所在。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能够在那么复杂的情况下,还原出一条清晰的玉玺脉络,并且还复制假造出了这么一个完全符合记载的玉玺出来,那实在是太夸张了。
有这样恐怖的执行力,干点什么不好?
所以很大概率,这玉玺就是真玉玺,只不过在史书当中被记混了,冉魏之前还是真第一枚玉玺,到冉魏之后就是假玉玺,真玉玺变成了北魏所得的第二枚玉玺。
之后又经过种种奇特经历,隋末唐末三选一之下,神奇般地保存到后唐,因火烧变成黑石头,被掩埋在废墟下,躲过了儿皇帝石敬瑭的寻找。
“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