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都知道,大军云集于辰州附近,运进来,再运出去的粮食,只怕是有几十万石之多。
若是剿匪之战,持续时间一长,甚至是上百万石之多。
以刘平对张辛的了解,张辛不上下其手的暗中大捞,那才叫作有鬼!
刘平虽然不会办实事,却也不傻,他也看得出来,玉柱大致是既往不咎,再错就严办的态度。
“卑职谨遵抚宪大人之命,一定替大军守好粮库,绝不叫宵小之徒,偷走一粒粮食。”
刘平已经得罪死了张辛,若是没有玉柱的支持,他只怕是在辰州府,甚至是整个偏沅省内,彻底的无法立足了。
出于对清官的尊敬,玉柱亲自送刘平出了行辕大门。
等玉柱回返大堂之时,周荃迎面笑道:“东翁,总算是见到了,活着的海刚峰呐!”
大清官海瑞,号:刚峰,俗称海刚峰,或是海青天!
玉柱却没笑,而是暗暗叹息不已。
这个鬼世道,真的是令人异常之憋屈。
刘平这种清官,牢牢的占据着道德的至高点,却不会办实事。
张辛这种贪官,捞了不少肮脏的银子,却很会办差。
玉柱面临的难题是,拿下张辛,其实很容易,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但是,换谁上来,能够确保大军的后勤无忧呢?
当道德问题,遇上了需要解决的难题之时,玉柱采取的策略是:暂时不掀桌子,把合适的人,用到合适的位置上。
刘平很清廉,就把他摆到粮库监督委员的位置上,死盯着张辛很可能伸出来的脏手。
张辛呢,会办事,却很贪婪,那就利用刘平这个巨大的威胁,逼着张辛,为玉柱所用。
周荃轻摇折扇,笑道:“东翁,学生料定,张辛根本不敢走远,肯定还会来找您求饶的。”
玉柱露出会心的笑容,叮嘱说:“先晾着他,等他焦头烂额的走投无路之时,你再让他写个详细的认罪自供状。”
周荃点了点头,笑道:“东翁您实在是高明之极,捏着大把柄引而不发,谅那张辛,不敢不卖力的周全大军的辎重。”
玉柱收敛了笑容,他忽然想起了康熙。
康熙捏着曹颐的大把柄,随时随地都可以致玉柱于死地,又何尝不是这种微妙的心态?
曹春和晴雯留在了长沙,跟着玉柱一起来辰州的是红梅。
见玉柱从外头进来,红梅蹲身行了礼后,笑着说:“爷,瞧您一脸疲倦的样儿,怕是公务繁忙,累着了吧?妾替您揉揉肩,敲敲腿?”
玉柱倒是不累,只是,女人如此的小意体贴,若是不让她揉肩敲背,反而不太好了。
还真别说,红梅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推拿手艺,揉着敲着的,玉柱竟然睡着了。
等玉柱醒来之时,天色已黑。
这时,周荃拿着张辛的自供状,笑吟吟的来见玉柱。
“东翁,这位张太守,的确是个明白人呐。学生只把话说明白了,他二话不说,当着我的面,就写了自供状。”周荃把材料递到玉柱的跟前,玉柱却没去看。
玉柱抬头问周荃:“人呢?”
“还在外头候着呢,非要给您老磕头。”周荃这么一说,玉柱就明白了,张辛这是想彻底的投靠于他的门下了。
“嗯,粮草辎重无小事,必须给他吃颗定心丸,免得成天胡思乱想,反而容易坏了我的大事。”玉柱便吩咐人去把张辛叫了进来。
刚一进屋,张辛便跪到了玉柱的脚前,连磕了九个响头,抽泣着说:“卑职愿为大人效死。”
玉柱微微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周荃让张辛写自供状,这其实是命运的抉择。
写了,张辛的前途和命运,随时捏在了玉柱的手心里。
不写,玉柱只须代刘平转奏上去,张辛马上就完了!
“本抚不喜欢听空话和套话。只要大军的粮草供给得力,我不仅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还可以保举你升官。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听得懂本抚的意思吧?”玉柱先打一棒子,再画个大饼。
这人呐,最怕是未来没有希望。
已经上了贼船的张辛,不信也得信。
“回抚尊的话,卑职敢以脑袋担保,一定确保军粮无忧。”张辛别无选择,只能努力配合着玉柱,管理好大军的辎重。
“嗯,刘同知,已经去了粮库,担任监督委员。”玉柱端起茶盏,淡淡的说,“若是粮库再出问题,张知府呐,神仙都救不了你的。”
玉柱说的很轻巧,张辛却知道,这是严厉的警告。
张辛若敢向粮库里的军粮下手,搞出以次充好,甚至是直接贪污军粮的戏码,玉柱绝对不可能轻饶了他。
“抚尊,您放心,卑职再爱银子,也要有命享受才是。”张辛眼珠子一转,又说,“卑职愿将全副家产,献于抚尊。”
玉柱心里明白,真收了张辛的脏款,这小子肯定会胡思乱想,要起异心了。
千里做官,捞到的油水,就为了全部奉献给玉柱?
玉柱冷冷的说:“你的钱,还是留着给你儿子置产吧。”
张辛听了此话,心下不由大定,投靠了玉柱,前途不前途,倒在其次。至少,官位、脑袋和银子,暂时都保住了。
第389章 升为储相
偏沅省主产水稻,一年两熟。
每年的五月前,抢种早稻,到了八月前,抢收早稻,再抢插晚稻。
所以,7月中旬至8月上旬这段时间称为双抢之时。
等抚标中军和炮甲们,抵达了辰州之后,也才是三月底。
玉柱并没有急着进兵镇筸城,而是命新军的军官们,负责训练抚标中军的三千人。
别的都是小事,核心就是一条,令行必须禁止。
抚标中军的三千绿营兵,是正儿八经的巡抚直属部队,无论玉柱想捏圆,还是搓扁,都可以随心所欲。
二十多天后的四月上旬,待粮草和船只皆齐备之后,随着玉柱的一声令下,近七千大军,乘船逆沅江的支流熊溪水,一路西进,浩浩荡荡的杀进了湘西地区。
如今,狭义的湘西地区,比较乱的地区,要数西边的三个厅和西北部的桑植宣慰司了。
大清的地方官制,除了省、府、县,这三级之外,还有实际存在的道和厅两级官府。
其中的厅,分为直隶厅和散厅。
在康熙朝,厅,并不是制度化的地方政府,而是过渡性的临时官府机构。
大清的直隶厅,低于府,而高于县,相当于副地级市的地位,其最高长官为同知。
散厅,则和县同级,但不是县,相当于地级市里的正县级开发区。
直隶厅和散厅的区别,就看名称上是否带有府了。
比如说,凤凰厅,就是省里的直隶厅。而沅州府晃州厅,就是散厅,是隶属于沅州府的县一级官府机构。
至于宣慰司,一看就知道,就是没有改土归流的土司辖区。
大军出动之后,周荃笑眯眯的望着玉柱,心说,东翁不愧是心狠手毒之辈啊!
要知道,4月上旬到5月之前,正是水稻插秧的紧要关头。
偏偏,玉柱在这个时候,率领大军,沿着水路,开进了湘西的大山沟里。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是山里的土匪,还是凤凰厅内的土著头人们,只怕是个个都要戳着玉柱的脊梁骨,大骂奸贼吧?
嘿嘿,玉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年两熟的春种夏收和夏种秋收?唉,不存在的啊!
玉柱的作战计划,其实很明确。他压根就懒得带兵,满大山的追杀土匪们,而是要挖断土匪们赖以生存的粮根。
无法顺利的按时按季的种下水稻,将来,夏收和秋收的时节,怎么可能有收获呢?
土匪们再厉害,田里颗粒无收了,难道要饿着肚子,当山匪么?
不管山里的人,是怎么想的,玉中丞带着七千大军和几万石粮食,乘船沿着水路,气势汹汹的杀入了湘西。
湘西的土匪们,确实很富裕。
但是,湘西的自耕农们,却是处于苦哈哈的饥饿状态。
受限于自然资源的束缚,他们固然饿不死,但是,绝对不可能吃上饱饭,也穿不上新衣裳。
玉柱带着大批的粮食进湘西,实际上,就是把粮食当成了硬通货。
不管是谁,只要想吃饱饭,就要来帮官军拉纤,拖着兵船和粮船,逆水而行。
按照玉柱的定下的标准,拉纤的民夫,日出开始拉纤,日落而息,每人每天可得三升米。
三升,就是五斤四两。
这么多的粮食,稍微搭配点野菜之类的东西,足够一家五口人的嚼裹了。
在山区,发银子或是发铜钱,毫无意义。
玉柱比谁都明白,在交通不便的大山里,只有发粮食,才能真正的打动人心!
此所谓,玉中丞钓鱼,愿者上钩!
拉纤是个体力活!
但是,替玉柱的船,拉纤一天,就能够得到一天多的口粮。反过来,替土司们干苦活和重活,不仅没有钱拿,还要自带干粮。
这就好比,某些名山景区的轿夫们,他们抬着轿子,爬一段山路,可得好几百元钱。
如果从特殊的观点去看,这就是兜里有钱的富人,剥削并欺压弱小的轿夫。
但是,从赚钱养家糊口的角度去看,没啥文化和特殊技能的轿夫们,在家乡附近,只出部分的体力,就可以获得工地上累一天以上的工钱。
怎么计算其中的得失,每个人的心中,相信都有一杆秤!
熊溪水,从湘西流出,其中有些地段的落差比较大。
这个时候,就要把粮食搬上岸,由人工背过险滩,把船硬拖拽着上去,然后再装船继续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