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盛元暗暗叫苦不迭,头皮阵阵发麻。
因为,王盛元方才禀报的粮食库存数量,仅仅只存在于账本之上而已。
实际上,很多征收上来的新米,都被王盛元私下里倒卖了出去。
督粮道,为啥是公认的肥缺呢?
这年头,管粮食的官员,最主要的A钱手段,并不是贪污公粮。而是,将收上来的新米拿出去卖了,再购买便宜好多倍的陈米霉米,掺了沙石之后,塞进粮仓里充数。
这么一进一出之间,王盛元的每年获利,至少超过了百万两纹银。
原本,王盛元计划得很周全。偷出新米,卖去缺粮食的省分,换回旧米霉米,再拿出赚的银子,把上上下下的关节,都打点清楚之后,便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了。
只是,千算万算,王盛元做梦都没有料到,玉柱来得太快了。
王盛元的心腹,押送的陈米霉米,尚在运回粮仓的路上。
这且罢了。
南下的时候,玉柱带了数千精兵。
为了不扰民,玉柱的兵,一直吃住在洋船上,方便随时随地开拔南下福建。
就在玉柱的眼皮子底下,王盛元搞来的粮食,不仅不装船南下,反而往城里的粮仓运。
嗨,除非玉柱是个不懂军事后勤的大白痴,否则,必然看穿王盛元玩的是什么把戏。
当着玉柱的面,王盛元自然不敢说不行,他只得捏着鼻子,起身行礼,俯首认了。
谈妥了公事,玉柱和王盛元之间,既无私交,又没啥可聊的,便端茶送客了。
过了几日,玉柱领着周荃,轻车简从的去了西湖岸边的灵隐山。
此去灵隐山,并不是单纯的游玩,而是,有人盛情邀约。
请客之人,是现任杭州驻防八旗左翼副都统,宗室华彬。
老安亲王玛尔浑的继福晋佟佳氏,不仅是佟国纲之女,还是华彬的生母。
众所周知,佟国纲和佟国维,乃是亲兄弟也。
从佟国纲这边算起,华彬也就是玉柱的隔房姑表兄了。
俗话说的好,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
安亲王玛尔浑已经归了西,但是,玉柱的堂姑母尚健在。
所以,华彬的盛情邀约,玉柱还是要给面子的。
想当初,初入官场的玉柱,踩着八爷党立威的时候,老八没有迅速的下狠手反击,很可能是顾忌到了华彬之母的体面。
到目前为止,母族完全没有实力的老八,就全指望着安亲王府的帮衬了。
没办法,谁叫玉柱出身于异常显赫的老佟家呢?
各种复杂的亲戚关系,剪不断,理还乱,还必须去应酬着。
车厢里,周荃笑眯眯的说:“东翁,安懿郡王薨逝之后,朝廷一直没有动静,只怕是上头对他们家颇有看法吧?”举起折扇,指了指车厢顶部。
在私下里,周荃和玉柱说话的时候,向来是百无禁忌,想说啥,就说啥。
玉柱微微一笑,玛尔浑死后,谥号为懿,官方的正式称呼,也就改为:安懿郡王。
安亲王,并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老安亲王岳乐死后,玛尔浑只能降一等,袭的郡王。
见玉柱笑而不语,周荃也知道他的顾虑,便又说:“东翁,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位华都统,只怕是惦记上了贝勒的爵位了吧?”
玉柱点了点头,轻声一叹,说:“俗话说的好,财帛动人心,这名爵更是惹人眼红啊!”
话虽如此,但是,玉柱心里明白得很。
以老皇帝对岳乐的痛恨程度,即使是降等的贝勒,也不太可能赏给安亲王一系的子孙了。
另外,玛尔浑活着的时候,一直明里暗里的替老八造势,想把老八推上储君的宝座。
老皇帝为了巩固权位,连老八的生母都可以踩进尘埃里去,又岂能容之?
所以,玛尔浑死后,爵位的事情,一直悬在半空中,再无下文了。
老八一直找人帮着旁敲侧击。只可惜,所有递上去的折子,如同石沉大海一般,都被老皇帝留中了。
被逼无奈之下,又因比较紧密的亲戚关系,华彬也就顺理成章的盯上了圣眷正隆的玉中堂了。
灵隐山上的寺庙,原本叫作灵隐寺。
老皇帝南巡之时,一时兴起,亲题御匾,赐名云林。
于是,灵隐寺便成了云林禅寺。
在戈什哈们的簇拥下,玉柱的马车,抵达云林寺的山门之前。
早就等在山门外的华彬,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玔卿弟弟,别来无恙啊!”
第690章 果然如此
别看玉柱是拥兵十余万的两省总督,他不仅无法指挥华彬,反而,华彬对他有监视之权。
没办法,大清朝的各地驻防八旗兵,天然拥有监视督抚及绿营兵的职能。
不过,玉柱是正儿八经的满洲重臣,家世底子又太过雄厚了。
即使,华彬是宗室子弟,亦不敢轻捋虎须。
“表兄,一向可好?”玉柱一边含笑问候,一边快步上前,亲热的行了碰肩把臂礼。
旗人的礼节,就是繁琐异常。
好不容易,礼毕之后,华彬拉住玉柱的右袖,笑吟吟的说:“好弟弟,家母时常在家里念叨你,说你是老佟家最有出息的阿哥,没有之一。”
既然华彬提及了长辈,玉柱赶紧肃容,垂下头,恭敬的说:“堂姑爸爸她老人家过誉了,小弟如何当得起呀?”
“当得起,当得起,怎么就当不起了?”华彬把眼一瞪,故意大声说,“你少年时,即点中状元。未及而立,即为中堂,在老佟家里,谁能比得过你呢?”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玉柱也就被堵住了嘴,只得连连摆手谦辞。
华彬亲热的拉着玉柱的手,并肩进了云林寺的山门。
只有住持巨涛禅师,不紧不慢的陪同前行。至于,其余的人,全都知趣的止了步。
没办法,玉柱不仅是旗人外戚,还是浙江地面上最大的土皇帝。
系在华彬腰间的黄带子,异常之刺目,一看就知道,必是皇族宗室子弟。
两个家伙的身份太过尊贵了,住持巨涛不敢稍有怠慢,只得亲自出马,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玉柱虽然是状元郎的出身,底色却是做题家,并无多少艺术天赋。
在京城的时候,华彬一直崇信黄教,却不熟悉佛教的规矩。
这么一来,在一旁陪同的巨涛禅师,暗自叫苦不迭。
巨涛原本打算把两位贵客,直接请进住持净室,却不料,华彬早有安排。
华彬很客气的说:“鄙人是知道的,贵寺的寺务一向繁忙……”故意停顿了下来。
巨涛接待过无数的达官贵人,他听出了逐客的弦外音,当即双手合什,虔诚的说:“阿弥陀佛,那老衲便暂且失陪了,施主请自便。”
巨涛走后,华彬领着玉柱,坐进了阿耨达池畔的“具德亭”。
沿途之上,看不见半个香客,玉柱便心里有了数,必是华彬提前清了场。
坐定之后,玉柱饮了口茶汤,嗯,不错,华彬倒也是有心人,居然知道他爱喝碧螺春。
旗人规矩,就是多。
直到让茶三次之后,华彬才打开了话匣子,他叹了口气,说:“杭州人有句老话说的好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好。”
玉柱的眼眸微微一闪,这位华彬老兄,倒也是个妙人。
“谁不想家啊?”尽管猜到了华彬想当贝勒的小心思,玉柱却故意装着糊涂的打起了哈哈。
玉柱不肯上套,华彬略微有些失望,但也没有灰心丧气。
毕竟,华彬和玉柱,分属于不同阵营。
再怎么说,华彬也属于是八爷党,而玉柱父子二人,都是妥妥的老皇帝之心腹重臣。
别的且不说了,单单是九门提督这么要害的职位,居然变成了玉柱父子的二人转。
圣眷之隆,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此前,华彬也暗中找人打听过了,玉柱不爱瞟姬。
不然的话,以华彬在杭州的雄厚势力,只要舍得花银子,找几个绝色美姬,并非难事儿。
在大清朝的场面上,若想办成大事,就必须投其所好。
玉柱是出了名的好色之辈,华彬想让他帮着说话,以便早日登上贝勒之位,岂能不早做准备?
在杭州,有人专门培养小美人胚子,以便达官贵人高价买了去,送给更高级的权贵。
这个行当,在扬州的地界,有个专用的名目,便是:扬州瘦马。
到了杭州,就变成了另一个如雷灌耳的名目,即:西湖船娘。
在康熙朝的杭州,真正花了心思培养出来的绝色西湖船娘,那真的是,绝无风尘之气,像极了大家闺秀。
见玉柱不肯搭腔,华彬便明白了,好事肯定多磨啊。
华彬毕竟是见过世面的黄带子,他不急不躁的和玉柱套近乎,亲热的拉家常。
玉柱揣着明白装糊涂,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原则,于亲近之中,带着疏离的敷衍华彬。
旗人本就不多,更何况,华彬和玉柱还有这一层亲戚关系,自然不虞冷场了。
时近正午,华彬拱手笑道:“玔卿弟弟,愚兄略备了一席薄酒,咱们哥儿两个,今儿个务必喝它个一醉方休。”
玉柱也是明白人,在佛门胜地之中,饮酒作乐,显然是极不合适的。
该换地方吃酒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