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她不敢啊……
却听元昭诩淡淡道,“扶摇,一份热闹……这就是你的礼物?”
“啊?”孟扶摇愕然转头,“我这么煽情,自己都快把自己讲哭了,你居然还不满意?”
元昭诩只是微笑,目光突然转向一丛花掩映后的静室,那里窗扇半掩,一朵花娇艳探出。
孟扶摇笑了起来,摇头道,“我说你的人生没趣吧……”她站起身,双手拉过元昭诩,“愿意和我去一个地方吗?在那里我可能会把你给卖了,去不去随便你哦。”
元昭诩任她拉着走,微笑,“你别把你卖给我就成了。”
两人偷偷摸摸从花丛后溜进静室,也不管外面的胡桑姑娘了,一进门,元昭诩就怔了怔,这屋子里比外面明亮许多,壁上镶嵌了水晶琉璃,点着一排铜灯,灯光映着水晶,别有光芒璀璨的效果,巨大的浅紫幔帐从承尘上垂下来,飘逸流动如水,地上则铺着同色的地毯,织着精美的花纹,到处装饰着鲜花,用洁白的瓷瓶盛着,越发显出花瓣和枝叶的艳丽娇嫩来。
孟扶摇精灵似的在屋中一转,道,“先给你献上别的礼物,然后我的礼物是压轴戏。”
她笑着对着墙壁指了指,挤了挤眼睛,示意元昭诩自己找。
元昭诩目光略略一扫,早已发现有一处有暗门,伸手轻轻一击,啪一声弹出个抽屉,再啪一声抽屉里弹出个盒子,再啪一声盒子里弹出个更小的盒子……
孟扶摇落下一滴冷汗……
好在终于啪完了,最后一个盒子啪的弹出来,元昭诩正要去揭,那盒子却已经被迫不及待的“礼物”自己顶了起来,爬出高贵的、绅士的、肥硕的、穿着黑色小燕尾服的元宝大人。
全宇宙最小号的燕尾服似模似样,全宇宙最拉风的元宝大人神情比衣服还庄重。
今天是个隆重的日子,今天是它很重要的日子!
元宝大人扯扯燕尾服,遮住自己的圆肚子和肥屁股,觉得自己英姿卓然,和主子完全一个版本。
这衣服当然不是它自己做的,是孟扶摇赞助,某日元宝大人莅临视察孟扶摇都干些什么,却见孟扶摇正在画图样给针线妇人,其中孟扶摇随手画着玩的一件燕尾服被元宝大人看中,觉得那尾巴非常的符合它的神圣气质,于是扯着孟扶摇对那图拼命指,孟扶摇看在它最近每月大姨妈都来两次的倒霉份上答应了,于是元宝版燕尾服诞生了。
当然这不是重头戏,重头戏是元宝大人的礼物。
元宝大人嗨哟嗨哟的从盒子里拖出一长条纸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在元昭诩面前的桌上迅速铺开,得意洋洋的往边上一坐,骄傲的等待着主子的“惊喜感动,至此倾心”。
孟扶摇好奇,不知道这只耗子神神秘秘搞了很久一直不肯给她看的到底是啥玩意,探头一看,眼珠子顿时掉下来了。
一份……情书。
满纸贴着乱七八糟的茯苓小薄饼,有的饼子啃了洞,有的饼子上有字,依次排在一起,虽然贴得歪歪斜斜,但连起来看,勉强算是封情书。
“我(啃了一个洞的饼)喜欢你,每天晚(洞洞饼)想和你(洞洞饼),不要理(洞洞饼)(洞洞饼)(洞洞饼),我才是最(洞洞饼)你的……(洞洞饼)日快乐……”
“耗子你真聪明!”孟扶摇惊叹,“你的关键字全是啃了洞的饼,多么含蓄而另类的表白啊。”
元宝大人翻白眼,我咋知道要用到哪些字?很多都被我吃过了!
被表白者元昭诩,神色莫测高深的端着下巴,仔细看着那封“饼子情书”,元宝大人眨巴眨巴的看着他,一颗少男心扑通扑通的乱跳。
半晌,元昭诩终于看完,慢条斯理的将纸卷摺起来,收进袖囊,元宝大人目光立刻惊喜的亮了。
“元宝啊……”
元宝大人竖起耳朵。
“认字认得有进步啊,最近找人补课了?”
元宝大人含羞点头。
“写得挺好。”
元宝大人眼神迷醉……
“下次写个三千字的来,我就考虑”
……
凉凉的打发完伤心欲绝的元宝大人,元昭诩请它去盒子里继续补课了,孟扶摇用怜悯的眼神欢送完元宝,取过一条汗巾,在手中啪啪啪的扯,笑道,“唔,下个节目,小萝莉要扑倒大灰狼了……”
元昭诩伏在椅上,懒洋洋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在流光璀璨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孟扶摇邪恶的笑了半天,发现元同学根本不在意,只得悻悻道,“蒙上眼睛,变个戏法你看。”
元昭诩笑道,“你今天花样真多。”
孟扶摇耸耸肩,“做就要做全套,这都和琼瑶奶奶学的。”她蒙上元昭诩眼睛,笑道,“等我下。”便钻入一扇暗门后。
元昭诩蒙着眼,微微仰头,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是何等人,一幅薄布根本挡不住他清明的五识,他听见隔间有细碎之声,那是衣物被轻轻脱下的声音,是光滑的软缎摩擦过同样光滑的肌肤的声音,是长发悠悠如梦飘落再拢起的声音,是清脆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还有个声音他没听懂,那是一个悠长的滑音,听起来像是什么在被拉拢,伴随着孟扶摇轻轻的吸气,那吸气声如此荡漾,听得人心也微微一颤。
可惜这一颤很快被某人杀风景的咕哝给打断,“……妈的这么紧……”,“靠……要减肥了……”,“这领口……这领口……天杀的姚迅……”“这是鞋子?这是挤脚机!”
元昭诩忍不住一笑,随即便听见裙裾在地毯上拖过的声音,一双手伸过来,轻轻解开了布带。
春光涌入,怒放的九重葛刹那失色。
元昭诩的第一眼,竟然看进了一个雪白而精致的,乳沟。
那是浅浅的一条弧,带着远山之色未被沾染过的雪色和质地最佳的玉的温润,是造物之神给予世间最为诱人的一笔勾勒,只这一笔而足见风情。
那一抹动人的弧上,是大片晃眼的白,连着修颈玉颌,像是最完美的玉雕。
淡定从容如元昭诩,脸也微微红了,粗心的孟扶摇却根本没发现自己这一俯身解布带,无意中已经露了春光,她直起身,退后两步,展开群裾,对着元昭诩,施下一个优美的宫廷礼。
璀璨水晶光芒里,现出更为璀璨的人儿,火红烟华锦缎刺绣的宫廷舞裙,上身收紧,缀黑色珍珠流苏,衬托出的细腰挺胸,身姿颀长,裙摆从腰部开始打折,更衬得腰肢纤纤欲折,底下散开大幅的裙裾,每一折都以珠光暗线刺绣出繁复的图案,行动间裙裾翻飞光芒闪烁,像一个层层叠叠散开的风情万种的梦。
如云黑发,用式样简单却贵气的玛瑙簪优雅挽起,只在额前微垂卷翘发丝一缕,更衬出洁白如玉的光洁前额。
孟扶摇微微笑着,一身的艳光,压下了这满室的水晶璀璨华光缭乱,神秘、高贵、优雅、而华丽万方。
她那般适合火红那种热烈的颜色,无论是她象牙白的肌肤,纯黑的长发和眼睛,还是她血液中与生俱来的鲜明亮烈气质,都让这一切相得益彰趋近完美。
元昭诩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座被纱幕长久遮掩而突然尘尽光华生的女神像。
他轻轻吸气,半晌才极低的道,“扶摇……”
“嗯?”
“这衣服……”
孟扶摇紧张的看着他,他是不是嫌这衣服太古怪太丑?
元昭诩的目光稍稍一抬,从她露出一片雪色的颈项掠过,才道,“可不可以只穿给我看?”
孟扶摇挑眉,笑了。
“见鬼,你以为我很喜欢穿这个?不就是为了跳舞嘛,哎,穿这个累死人,我晚饭都没敢吃,我是不会没事找罪受的。”
她眨眨眼睛,优雅的倾身,递出手,“尊敬的先生,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话音刚落,隔间丝竹管弦声起,优雅诗意的旋律,曲调却是熟悉音律的元昭诩陌生的。
“《蓝色多瑙河》,”孟扶摇仰起头,带点怀念的迷离之色轻轻道,“小约翰施特劳斯的经典,虽然有点走样,可是我没听见这曲调已经很多年……”
元昭诩看着她神情,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忧伤而遥远,眼神里的东西像是隔着一层远山,朦胧不清,他目中掠过一层晦暗之色,却只是微笑的执起她的手,“女王陛下,我等着你的教导。”
孟扶摇回过神,一笑,凝神听着音乐,细细一步步教元昭诩,前进、后退、横移、并脚、反身、摆荡、倾斜……
时间静静流过,元昭诩学什么都快得惊人,小半个时辰后,他放开孟扶摇,轻轻笑着,按着先前孟扶摇教他的华尔兹礼仪,彬彬有礼的微微弯腰,一手背后,一手伸向孟扶摇:
“美丽的小姐,我可以邀您共舞吗?”
孟扶摇微笑,轻轻抬起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我的荣幸。”
月色如银,越过重重屋脊,越过那些珠光重辉,照见万重光芒中的艳色照人的男女,照见那些相执的手指,轻扶的腰身,漂移的舞步,和相视的微笑。
音乐温柔如水,丝带般在室内游移,在如水的韵律中轻柔相拥,感受身体的曲线之美,感受这沉静而烂漫的一刻彼此舒缓又激越的心跳,感受那些轻快翻飞的裙裾,翩跹回旋,起伏连绵,每一起落摆荡,都是一幅华光眩影的画。
元昭诩的手掌轻轻落在孟扶摇的腰,掌下的肌肤随着飘移像一尾游动的鱼,这个精灵般神奇的女子,也像鱼一般游进他生命的江河,她如此灵动跳脱,倏忽不见,他用全部的自己来包容,不想放她完全走出自己的疆域。
遇见她之前,他以为这一生万事都将无趣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如同高楼独望,江山一览无余。
然而她给他惊喜,纵然穷尽他此生智慧也不能再得的惊喜。
人间天上,风华一现,今夜共此沉醉。
便醉了也罢,他从来就不想在那些牵萦内心的细微心情中解脱。
元昭诩醉了,二十五年来他清醒如一日,却在这个永生难忘的生日里找到了醺然的感觉,二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完全关闭了自己的五识,不想让任何不相干的人和事打扰这一刻的奢侈的温馨。
正因为如此,他没有发现,外间花园里起了纷扰,没有发现胡桑姑娘冲进了花园,没有发现她因为礼服臃肿绊倒了自己,正好将遮挡住这间静室的花丛推倒,于是,趴在地上的她,连同全花园歌舞正酣的宾客,都看见了窗户半掩的静室的一幕。
他们看见那里满室灯火荧荧,丝幔垂落欲飞,鲜花盛开于洁白的瓶,水晶璀璨于壁,这一切都很美,却还不是真正夺人眼目的那一幕。
他们看见眉目如画的男子怀中清丽娇艳的女子,看见他英姿挺秀的流畅舞步,看见火红的舞裙舞出连绵的旋影,那重重叠叠散发着香氛的精美的群裾间华丽的花纹涛走云飞,看见那些如波叠浪无休无止的轻盈的旋转和摆荡,看见那些仿佛汲取了月光精华和日光神采的各种造型,看见划出优美弧度的玉色的手臂,载着满室星子辉光,飞扬如诗。
看见男子微微俯首凝视,而女子含笑扬起精致的下颌,看见交视的目光澎湃,看见她在他怀中不停的旋转飞跃,像一尾在碧海中飞跃的鱼,看见他们彼此曲线契合的身体,和彼此在这一刻都无人可以超越的绝代风华。
胡桑姑娘始终保持着那样狼狈的姿势趴着,她已经忘记了起身,她一直痴痴的看着窗中的那两人,在那样的不停的旋舞中她的自尊和自信也被全数绞扭粉碎,这个姚城最美丽的姑娘,过去很多年享尽了族人的追捧,她以为她配得起这世间所有的人,然而今日,她终于明白,有些人她永远无法追及,之间的距离就像深谷到苍穹那般遥远,如他,还有她。
她就那样趴着,突然开始哭泣,为自己尚未开始便已注定夭折的爱情。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哭泣,甚至没有人记得拉起她,所有人都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定定的注视着那扇长窗,看着那相拥的绝艳男女,看着这夜惊涛骇浪般的重重新奇,看着这长风里,月色下,辉光中。
※※※
这一刻,时光凝定,万物无声,无人知道,数里外,一骑卷过漫漫黄土道,蹄声嗒嗒,踏碎关山冷月,飞驰而来。
向着,姚城。
第二十五章 苦痛抉择
永远的圆舞曲。
一舞惊世,一舞摄心。
遥望着窗内那一舞的姚城少年少女,从此将那震魂摄魄的一幕永恒记取。
以至于后来,当足球和华尔兹风靡五洲大陆,成为五洲大陆贵族最为追捧的高雅运动和娱乐,几乎人人都会,几乎每年都举办盛大华尔兹比赛并选出舞王舞后的时候,姚城人也始终认为,这世间最美的舞蹈,空前绝后,发生于无极政宁十六年的正月,一个雪后鲜花不败的夜晚,从此后再无人可以超越。
然而仿佛世间所有的绝艳之美都注定不能长久一般,这场惊世之舞,竟然没能跳完。
那夜,丝竹管弦版本的《蓝色多瑙河》一直在静静流淌,隔了一个时空和数个世纪的经典音乐,将其不变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满园寂静,经过控制的呼吸,轻得像午夜游荡的风。
却有快马飞蹄惊破这夜的寂静。
马上骑士闷声不吭,行到县衙前勒马,墙头上立即人影一闪,闪出黑衣精悍的卫士,马上骑士将一封书信双手递上,立即拨马返回。
黑衣人注视着信封上特殊标记的火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返身入了县衙花园。
他的身影极快的从屋檐上掠过,最终伏到了那间静室的屋顶,伸指叩叩叩微弹三响。
元昭诩突然轻轻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