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是他的莲花,原来长孙无极不愿给人碰触的秘密,就是这朵养在深宫,含莲出世,圣洁无比,虔诚超级的佛莲花。
他将那朵莲花深藏在掌心,从不愿被人提起或碰触,大抵那朵莲,是他心中最为圣洁最为不可亵渎的珍宝,他不愿尘世间絮叨不休的好奇污浊了她?
哎,一个掌心生莲,一个含莲出生,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什么?
孟扶摇大步向山下走,找到等在山下的马,一抖缰绳一踹马肚,马儿立即发疯般的驰出去,和那朵佛莲所去的方向背道而行。
那马被孟扶摇连连催策,跑得心急火燎,像是后面有三万追兵。
飞驰间,隐约有细微的歌声,从马上一路抖抖颤颤传了开去。
“一个是良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一个是镜中月,一个是水中花……”
※※※
天色阴沉下来,乌云一层层堆积滚动,月色有点暗昧,像是蒙了灰的磨砂玻璃,又或是一块磨出了毛边的布,皱巴巴的贴在铁黑色的天际。
孟扶摇抬起头,有点茫然的看看四周……这是到哪里了?
好像已经出了无极边境?
她想了半天,隐约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奔驰了一天一夜,一路冲过青州,过了无极和天煞的边境,现在这片莽莽丛山,应该在天煞和无极之间。
孟扶摇看看天色,有点阴沉欲雨的样子,已经错过了宿处,只好找山洞什么栖身了,她将马拴在山下徒步上山,在半山腰处很惊喜的发现居然有一处草屋,三间屋子带个院子,有点破落,墙上有些腐烂的兽皮,像是废弃了的猎户人家的屋子。
孟扶摇简单收拾了下东西,生起火来,坐下来时才想起元宝大人这一路咋这么安静呢,赶紧从袖子里掏元宝,将那家伙拽出来一看,眼珠子明显呈波纹光圈状——没法出来透气,这一路被颠晕了。
在地上蹲了半天,晕马的元宝大人才恢复生气,跳起来吱哩哇啦的骂,孟扶摇懒得听耗子骂架,想起刚才过来时看见有落地的松果,不如捡几个来堵耗子的嘴。
她起身走出去,元宝大人追到门边骂,骂了几句突然住了口,胡子动了动,有点狐疑的往空中看了看,又转了一圈,嗅了嗅,突然跳了起来。
它窜到门边,吱哩哇啦大叫,却已经找不到孟扶摇的身影,元宝大人喊了半天,空山寂寂人踪全无,有心去找,可是主子吩咐过,任何时候不要离开孟扶摇身边,这山这么大,两人走岔了怎么办?孟扶摇和它可没心灵感应。
元宝大人只好蹲在墙角画圈圈,等孟扶摇回来。
孟扶摇其实听见了元宝大人的呼唤,可惜这声音听在孟扶摇耳里,和刚才的骂人也差不多,她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前方对面,是一处断崖,她刚才从这崖下过来,嶙峋的崖尖稍稍凸出,像一柄伞遮盖着下方山谷,崖壁光滑得几近直角,上宽下窄,孟扶摇站定了脚步,看着那崖沟,突然想起当初那个长孙无极薨于道路的假消息,那时说他葬身于虎牙沟,虎牙虎牙,是不是也像这样的一道山险?
想到长孙无极,她脑子里立即窜进了那朵莲,顿时脑袋又痛了起来,或者也说不清是脑袋痛还是心痛,孟扶摇抬手,啪的给了自己一巴掌,长孙无极有老婆不是好事么?自己不是一直希望不要和他有纠缠纠葛么,这下终于有了一脚踢飞他严词拒绝他的理由,下次他再敢和她信誓旦旦,她就老大耳光煽他,煽完了告诉他,我见过你老婆了,你丫有妇之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代表全宇宙小三终结者,灭了你!
孟扶摇想着煽长孙无极耳光的痛快,无声的哈哈笑了一阵,笑到一半,弯起的唇角渐渐撇了下来,她抱着肚子,慢慢的蹲了下来。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骗我呢……
她蹲着,姿势很难看,像是想要拼命挣出什么东西来,可是有些东西,随风潜入润物无声,不知不觉浸入肺腑,须臾之间想要啪的一声放出来,几无可能。
天边风滚滚的吹起,乌云一聚又散,哗啦一声,雨便下了下来,初时并不猛烈,眨眼间便沉重起来,在地上打出一个个水泡,孟扶摇蹲在雨里,傻兮兮的抬头,反应迟钝的抹了把雨水。
这一抬头一抹眼,突然发现对面崖上有些不对,隐约间什么东西动了动。
那种动,不是树木被雨打伏的动,事实上那片崖光秃秃的根本没有任何树,那片轮廓,倒像是人!
孟扶摇的目光缩了缩,仔细在那崖上下掠过,这才发现,整个崖上,都是伏兵!
那些黑色的岩石,是人;那些崖壁上起伏的线条,是人;那些一大块一大块看起来也很像巨大岩石的东西,应该是装着滚木擂石的箩筐,而在那些黑色的人影手中,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森冷的反光,那应该是刀刃或弓箭的利器,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以绝大的耐力顶风冒雨,伏击守候,在这深山雨夜中,等待着一场嗜血的捕杀。
他们等的是谁?
这是天煞和无极的交界处,向西是天煞内地,向东是无极腹地,如果有什么人物死在这里,很可能会引发一场两国间的扯嘴皮子大战。
孟扶摇笑笑,她现在的心情,更加的不想管闲事,站起身想走,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哎,看看是谁先。
身子一振,如夜鸟般展开身形,孟扶摇攀上一处崖壁,远远望向来路,雨势渐大,在深山中来旋往复四处相撞,激起更加巨大的隆隆之声。
前方黑暗里,突然驰来黑色的骏马,那马极神骏,扬蹄之势有若飞腾,马上骑士也是黑袍,衣袂飘飞间隐约有红色镶边一闪。
那黑马之后,犹如一片黑云般卷过一支军队,军容严整,蹄声整齐划一,即使冒雨前进,相隔甚远,依旧能感觉到那般森严杀气,扑面而来。
战北野,黑风骑!
孟扶摇心中轰然一声。
居然是要伏击战北野!
这里是进入天煞内地的必经之道,战北野大概是追她而来,战北野的大哥,终于耐不住性子,要对他动手了!
八成是长孙无极的虎牙沟事件给了丫灵感,这明摆着是想杀了战北野再栽赃长孙无极。
孟扶摇一窜而起,奔上山头,张嘴就喊,“停住!停住!”
她用上内力的声音不可谓不响,可惜雨势太大,山风猛烈,雷声轰鸣,她和战北野不仅隔着一个山头的距离甚至还隔着一座山的高度,而战北野带着黑风骑,本身的马队扬蹄之声,也足以盖过任何声音。
“停住——”,“有埋伏!”
那黑衣黑骑头也未抬,以迅猛如龙之势不断狂飙向前,眼看着已经接近断口。
“靠!”
孟扶摇大骂一声,抬头看看对崖,对面是如被刀劈的两座相对的崖,各自有埋伏,而自己所在的这座山头比对崖稍高,相距甚远,从山头往下爬一截,两山便已山势接近,那里有个平台,倒是可以冒险飞越,虽然那距离实在有点考验人类的极限,但是已经顾不得了。
孟扶摇奔到崖边,对面已经有人发觉,只是隔着距离远不能射箭,有人爬起身来,盯着对面那个乱跳乱蹦的影子,突然看见那影子一抬脚,从崖上跳了下去。
断崖上伏兵“啊”的一声,就呆住了——自杀?
孟扶摇从崖上跳了下去。
时间紧迫,她要先冲到两山接近处的平台上才能有办法给战北野示警,这需要她在几秒内赶到,爬,是绝对来不及了。
她大喝一声,宛如霹雳炸破,硬生生把千仞陡崖当成平坦大道,直挺挺对着崖下就奔。
呼一声,巨大的冲力如炮弹般从背后撞来,撞得她心腑一震,扑面的风像神祗狠狠甩过来的一巴掌,打得人无法呼吸,自然引力的天神之手,紧紧攥向孟扶摇,意图把这个挑战人体本能和极限的人推入崖下摔成肉泥。
孟扶摇吐气,体内全部的真力立刻被毫无保留的调动,连同大风潜藏在她丹田的真气,那些真气被她罔顾极限般拼命催动,和自然之力抗争,渐渐如金钟罩般流向全身,因为使用过度,那些真力开始翻腾,如滚热的岩浆般欲待冲体而出。
孟扶摇死死咬牙,忍住体内欲待炸裂的压力,在风雷之中越奔越快,越奔越猛,最后竟然成了崖壁上直泻而下的一条黛色长线,以奔腾狂飙的气势滚滚而下,再在临将失控落足的最后一刹,戛然而止。
“噗!”
一口鲜血喷出,在连绵雨幕中绽开血花,孟扶摇最后和自然引力相抗的急刹车,如被巨锤击在心口。
但是也在这拼死无畏的抗争中,刹那突破。
蹄声隆隆,已近断口!
横身一滚,孟扶摇滚上平台,头一甩一个翻身豹子般跃起,齿间已经叼了柄箭。
孟扶摇一抬头,眼神如鹰盯住了对面,那里有黑衣人影伏在石后,怔怔执弓,他们亲眼目睹了刚才那一场绝世难逢的崖壁狂奔,看见那条纤细人影,完全违反自然力量生生从绝崖奔下,震惊得忘记了一切反应,直到孟扶摇滚向石台才惊觉她要做什么,下意识抬手就是一箭,不想孟扶摇竟然在那样狼狈求生时刻,居然还有这般精准的眼力和反应力!
黑云如卷,狂飙而来,战北野骑队,只差两三个马身便近断口,他心急孟扶摇去向,雨夜狂追,来不及探路也来不及小心慢慢行进,因此不知深山里头顶处有无数阴沉之眼等待着他撞入罗网,更不知就在他头顶数百米上,两座断崖之间,雷声隆隆大雨倾盆中,孟扶摇为了他和黑风骑的安危,和天地自然之力及武器装备齐全的伏军,上演了一场无声的生死之争!
飞骑卷近,离最前面战北野,还有一丈之地!
一丈之地,便是生死之地!
孟扶摇一扬头,齿间利箭呸声吐出,一伸手拔起身边一棵大腿粗的树,抬手,一抡!
树身如巨箭,带着劈破空气分裂天地的凶猛气势呼啸奔雷而去,巨大的冲力瞬间将树上枝叶粉碎,直直射入对崖人群。
以树作标枪,砸你没商量!
“砰!”
树木撞入伏击人群,接连撞倒十几人,漫天里飞了鲜血内脏,并卷着几具尸体,轰然落下。
“啪!”
被树木撞出胸口大洞的尸体,正正落在战北野马前,鲜血溅上战北野的靴。
尸体正堵在断口入口!
战北野的马只要再前进一步,便要中伏。
战北野霍然抬头,雨夜里景物朦胧,黑色的崖连同黑色的雨沉沉压下来,对面崖顶之上,飞旋跳跃着纤细的身影,看那动作,竟像在躲避箭雨。
孟扶摇!
一声厉喝,战北野自马上飞身而起,三两步便攀着崖壁奔了上去,半空里留下他一声大喝。
“纪羽!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
黑风骑首领纪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单手竖起示意骑兵有序后退,他震惊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对崖,那里,纤细的身影辗转腾挪,快如流光在箭雨中翻腾,他的目光又落在被树木撞下的尸体身上,就是这具尸体,被撞出山崖示警,使他们这千余性命,不曾被这用心险恶的雨夜埋伏所葬送。
纪羽又看了看这座断谷之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里原先根本没有这座窄口,没有可以这般阴险设伏的地方,也正是因为如此,久经战阵的烈王和自己,在心急之下,雨夜之中,未曾注意到地形的改变,险些闯入死地。
感激的遥遥看了一眼山崖,纪羽手一挥,“退!”
山林不适合骑兵作战,对方有备而来,前方必然有壕沟陷阱等物,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而战北野已经冲了上去。
他身形在山崖雨雾间飞腾,直奔对孟扶摇发射箭雨的断崖之上,脚尖刚刚点上崖面,一轮更密集的箭雨立即飞射过来。
战北野不避不让,眉毛一挑,大喝,“断!”
跃起半空,抡杵下劈,金刚杵抡出一片浑金的光幕,挟着怒气和万钧之势,狠狠劈落!
“轰隆!”
半截凸出如伞的崖面,生生被战北野劈断!
大片大片的碎石连同人体一起跌落,半空里惨呼和惊叫声在深邃的山林中传出很远,满山里都是那般似要灭了天地的崩塌之声,人力之威,竟可至此!
战北野在山石劈落的那刹,反身一贴已经贴上了崖壁,山石刚落完,他飘身而起,刚才还重如泰山,现在便轻似鸿羽,一飘便飘到了崖上。
他上了崖,便是崖上伏兵的死期!
惨叫声和血花同炸,弓箭与断臂齐飞,战北野直直撞入人群,劈手就夺,夺完就砸,砸完还踩,踩完便踢!
另一座对崖的伏兵眼看战北野上了崖,操起弓箭猛射,可惜黑夜暴雨,准头极差,倒被战北野时常扔过一支胳臂或者半条腿的过来,砸倒一片。
山崖地方有限,伏兵不过近百,战北野几个回合便杀个干净,然而一声呐喊,那些静默的树木和草丛间,突然都涌出了人群。
满山皆兵,只为等待战北野和他的千骑儿郎自投罗网,当伏击被破坏,剩下的便是围杀。
战北野立于崖上,黑发黑袍被猎猎山风卷起,他暴雨中一个侧首,眼神睥睨,俊朗的侧面有如刀刻,凛凛若神。
“想杀我?做梦!”
战北野突然绽出一声霹雳大喝,恍似九天之上雷霆乍亮,惊得这天都开了开,滑出豁喇一道闪电,照亮战北野突然飞起的身影。
他飞起,一撒手丢掉沉重的金刚杵,以比先前孟扶摇奔行在九十度崖壁更为彪悍的姿势,抬腿就跨向对崖。
对崖七丈,亦是人力极限,暴雨中黑袍身影怒卷如云,赤红衣角一闪已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