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站起来,走到油画前驻足。
“你喜欢这幅画吗达西先生?”伊丽莎白注意到了被忽略的客人。
“是的。”达西的目光定格在油画右下角毫不起眼的‘M’上,转头看向伊丽莎白问道,“这是玛丽小姐的作品,对吗?”
“是的,独一无二的风格。”伊丽莎白骄傲的笑起来。
达西转过头继续凝视画作,对玛丽小姐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向来淡漠的他竟开始在脑海中勾勒这位小姐的容貌。
“达西先生是第一次来到郎博恩吗?”伊丽莎白极力寻找话题,好让这位客人自在一点。
达西冷淡的摇头,并没有进一步谈话的意愿。
伊丽莎白深吸口气,又问,“朗太太的花园打理的很不错,她种的金盏菊最近应该盛开了吧?”
达西点头,连个眼角余光也没给她。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的举动很蠢。这位先生根本不会感觉到不自在,相反,他很享受一个人的孤独。那么,就让他慢慢享受去吧!她隐晦的瞪了达西一眼,转身离开。
达西并没有察觉到伊丽莎白的难堪,事实上,这位小姐撇开他走掉反而让他松了口气!欣赏完画作,他继续回到原位保持沉默。
就在这时,厨房的铃声响了,罗妮夫人将分装好的菜肴摆放在每一个座位前,并整理好刀叉。玛丽跟在她身后,正用一条湿手绢擦手。
“可以用餐了各位。”将手绢交给罗妮夫人,她伸手邀请众人就座,动作说不出的优雅高贵。
“是你?!”豪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异口同声的喊道。很显然,她们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走出半英里就忘了玛丽的长相,反而记得很清楚。宾利和豪斯特先生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达西在少女出现的一瞬就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玛丽,希伯来语中代表了苦涩。普通、单纯、独立、安静、还有点迟钝,这是取名叫做玛丽的女孩所共有的特质。这个名字显然与少女带给人的印象搭不上边。
“请问我们认识吗?”玛丽面带疑惑。
“不,我们刚来郎博恩时曾远远的见过玛丽小姐一面。”宾利先生连忙解释,然后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又将家人和朋友引见给玛丽。
“相逢即是有缘。”玛丽微笑感叹,再次邀请客人用餐。
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被精美的菜肴吸引,忙不迭的坐下来祷告,然后便是繁忙的刀叉声。
虽然极力克制,达西的目光总是忍不住朝安静用餐的玛丽看去。
少女的再一次出现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一直关注着达西的宾利小姐察觉到了他异常的举动,所有的好心情都毁于一旦。
“玛丽小姐,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棒的晚餐!”豪斯特先生高声恭维。菜肴的美味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请问,这是什么做的?”他指着半透明的水晶肴肉。
“这是用剔了骨的猪肘做的。”玛丽据实以答。
“猪肘?天啊!”不等豪斯特反应,宾利小姐就惊讶的叫起来,“那太脏了!能吃吗?我简直无法想象!”
所有人都停下进餐,皱起了眉头。
“猪肘我用盐和香料腌渍了三天,放在冷水里浸泡了八小时,又用沸水熬煮了两小时,最后半小时放凉、切片,足够干净了宾利小姐。”玛丽心中不悦,面上却带着温婉的微笑。
“那当然,它们干净的都快透明了!只有如此复杂的工艺才能制作出这样美妙的味道!”宾利先生连忙补救姐姐的失礼,对盘中的美味更加珍惜。一道菜竟然需要耗费几天几夜才能做出,他简直无法想象。
众人垂头继续用餐,经过玛丽的解说,他们觉得口中的食物更独特了。
宾利小姐安静了片刻,拨弄着餐盘里的鲜菇菜心,抱怨道,“蔬菜竟然用水煮,这会破坏它们的口感和营养成分。我还是喜欢原汁原味的沙拉。”
“是的,我们习惯了伦敦的口味。”豪斯特夫人推开面前的食物,装模作样的说道。
“是吗?那么我再为你们另作一份吧。保证原汁原味。”玛丽笑的很迷人,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我们将就一下吧,那太麻烦你了。”豪斯特夫人连忙摆手拒绝。事实上,她对这顿晚餐满意极了。
“一点儿也不麻烦,我的动作很快,你们只需稍等五分钟。”玛丽站起来,收走两人面前的餐盘,进入厨房。没料到她雷厉风行性格的宾利姐妹当场傻了眼。
贝内特家的人本来都很不悦,贝内特夫人差点做出驱赶客人的粗鲁举动,但此时此刻,他们纷纷垂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以使客人难堪。抨击玛丽的厨艺,宾利小姐和豪斯特夫人的舌头一定是木头做的!
宾利很尴尬,豪斯特自顾用餐,达西看了宾利小姐一眼,皱起了浓密有型的眉头。
玛丽很快就出来了,手里端着两盘五分熟的牛排,罗妮夫人紧跟其后,将一碗橄榄油搅拌的蔬菜沙拉放在两人面前,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两人一眼。她真想不通,竟然有人不爱吃玛丽小姐精心烹饪的美味,偏要吃这种粗糙的半成品。
“请用吧,这是盐和胡椒。”玛丽的微笑优雅动人,态度殷勤备至,让客人找不出一丝被怠慢的感觉。
宾利小姐和豪斯特夫人干巴巴的道谢,切开牛排的动作僵硬无比。别人吃着丰盛美味的佳肴,她们却嚼着淡而无味的牛排,这绝对是一场酷刑!
达西微皱的眉头松开,深深看了玛丽一眼。少女留给他的温柔无害的第一印象像泡影一样破碎了。
回程时,宾利小姐和豪斯特夫人的脸一直是铁青的。她们对贝内特家的人评头论足大加贬低,尤其是玛丽,连头发丝儿都受到了嫌弃。
“你们无需抨击玛丽小姐,她没有任何怠慢你们的地方。”宾利先生听不下去了。
“如果你们能够管住自己的嘴和嫉妒心,你们也将享用到一顿美妙的晚餐。”豪斯特先生成为了玛丽的忠实拥趸。他已经在构思下一次拜访贝内特家的计划了。
达西一直垂着头静默不语,并没有像他的好友那样为玛丽辩解,这让宾利小姐的心情好受了很多。但是,如果她低头去看达西的表情,她会发现,达西的眼神非常空洞,他的心思早已经不在马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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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0·再访
尝试过玛丽非凡厨艺的人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仅仅只过了两天,内瑟菲尔德的主人们就已经无法忍耐伦敦大厨的手艺。豪斯特先生甚至认为自己消瘦了不少,急需一顿丰盛的晚餐来弥补他流失的体力。
“今天是个好天气,我们出去散散步并顺便拜访一下贝内特家如何?”他躺在沙发上,懒散的语气里藏着期待。
达西正在翻阅文件,听见他的话动作顿了顿。
宾利立即放下手里的书,兴致勃勃的响应,“是的,今天的阳光很灿烂,正适合在林荫小路上走一走。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他脑海中浮现出简迷人的脸庞。
豪斯特从沙发上跳起来,匆匆理了理头发。达西将散乱的文件归拢,默不作声的走到门边穿外套。
本来想反对的宾利小姐只得妥协,不情不愿的上楼换衣服。
一行人坐着马车直接朝贝内特家驶去,完全忘了他们出来散步的初衷。贵客的意外到访令贝内特夫人喜出望外,她热情的将他们迎进门,取出玛丽平时准备的小点心。
简是当地最有名的美人,性格温柔善良,宾利小姐觉得自己可以试着与简交个朋友,以打发乡下无聊的生活。宾利先生对姐姐的举动很满意,紧挨着两人落座,绞尽脑汁寻找着简有可能感兴趣的话题。
贝内特夫人拉住豪斯特夫人闲聊,不让她凑过去打搅女儿与未来女婿的相处。伊丽莎白本想陪豪斯特先生和达西先生说会儿话,没想到两人一个只顾着吃点心,一个面容冷峻、闷不吭声。
她咬牙挤出一丝得体的微笑,再次将吃空的点心盘子添满后便走到一边做针线。
达西凝视着正对面的油画,每过几分钟就在客厅环视一圈,面容看上去越发冷峻,显得很不耐烦。伊丽莎白暗暗观察着他,对他的印象降到了最低点。不愿意来就别来,在主人家还摆脸色,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傲慢无礼!
豪斯特饱受摧残的胃终于得到了救赎。他捂嘴,压下涌到喉头的饱嗝,看向伊丽莎白询问道,“怎么没见玛丽小姐?”贝内特先生和两个小妹妹被他完全忽略了。
“一匹爱尔兰纯血马要分娩,玛丽和爸爸去马场照看了。”伊丽莎白放下针线,语气有些紧张。为了买下这匹纯血马,玛丽可是花了大价钱,又费尽心思从默西赛德郡借来了另一匹纯血马配种。如今,这匹怀孕的母马是贝内特家最重要的财产,可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达西皱眉。
豪斯特露出失望的表情,“那她晚上会回来吗?”
“马随时都会分娩,说不定。”伊丽莎白坦白道。
“玛丽早上走时炖了一大锅牛肉,请你们务必留下来品尝。”贝内特夫人连忙开口留客。
“那当然!”失望的豪斯特立即高兴起来。
“恕我直言,”达西忽然开口,“难道你们请不起工人吗?”
他平板严肃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傲慢,仿佛在嘲笑贝内特家的贫穷,而宾利小姐轻蔑的笑声模糊的传来。
贝内特夫人很愤怒,气势汹汹的反驳道,“我们当然请得起工人!但是玛丽是郎博恩最棒的马师,不仅我们家,附近庄园只要有纯血马待产,都会请玛丽去照看。”
达西皱紧浓眉,沉声道,“这可不是女人该干的活!”
贝内特夫人仰起头,语带骄傲,“没有谁规定女人不该干这个!我们玛丽就算穿着粗布裙,木底鞋也无法掩盖她的淑女气质。”话落,她狠狠瞪了达西一眼,对他的印象跌落谷底。哪怕他年收入十万英镑,她也无法忍受他的傲慢!
对于三两句话就能惹恼一位女士,达西显然习以为常。他抿唇,决定保持沉默。
宾利小姐用扇子遮脸,挡住嘴角得意的微笑。看来,达西很瞧不起玛丽小姐啊!这样她就放心了。
客厅的气氛变的十分尴尬,就在这时,门被大力推开,玛丽站在玄关外,快速对贝内特夫人说道,“妈妈,请给我一条厚毛毯和一把铁钳,图兰多难产了!”
“啊,我马上去拿!”贝内特夫人顾不上生气了,连忙去给女儿找东西。
玛丽环视客厅,这才发现目瞪口呆的几位客人。
“午安。马场里有急事,恕我不能招待各位了。”她颔首致意,语速恢复了惯常的从容,身上穿着一件粗布裙子,裙摆沾满了泥点,头发梳理得很光滑,在脑后扎成一个髻,额头步满汗珠,看上去非常狼狈。但是她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秀丽的脸上一派坦然,湛蓝的眼里除了自信和简毅没有半分羞愧。
她逆光而立,整个身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光晕中,显得雍容又大气,让人无法直视。宾利连忙站起来,正色道,“没关系,玛丽小姐去忙吧,是我们打扰了。”
达西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褐色的眸子深沉难辨,紧紧锁定阳光中的身影。
他嘴唇开合却被好友截断了未出口的话,只能皱眉保持沉默。
“那么,请各位自便。”玛丽接过贝内特夫人递来的毛毯和铁钳,略一点头后匆匆离开。
“贝内特夫人,你说的很对,粗布裙和木底鞋完全无法掩盖玛丽小姐的光彩!”豪斯特高声赞叹。
“是的,玛丽小姐的气质很独特,非常独特。”宾利极力想让贝内特夫人快活起来,所以不遗余力的恭维着她的宝贝女儿。
贝内特夫人转眼就忘了之前的愤怒,客厅里的气氛再次恢复了热烈。
玛丽光洁饱满的额头,明亮的蓝色眼珠,因日晒而特别红润的双颊依旧停留在达西的脑海中。他极力想让自己忽略它们,表情显得很僵硬。
宾利小姐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但是她觉得这样还不够,必须彻底毁灭玛丽留给他的美好印象。所以,她咳了咳,状似兴致勃勃的开口,“刚出生的小马驹一定很可爱,我们可以去马场看看吗?”
达西抬起头,深沉的目光朝贝内特夫人看去。
“那没什么好看的,又脏又乱!”贝内特夫人很犹豫。
“不不不,母马生小马,场面一定非常有趣!”宾利被姐姐勾起了兴趣,脸上满是恳求。
“妈妈,带他们去看看吧。”简拉扯母亲的衣袖。
“那好吧,你们跟我来。”贝内特夫人无法拒绝女儿的恳求,走到门边戴帽子,众人连忙跟上。
马场离主宅并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了,远远就能听见待产母马饱含痛苦的鸣叫声。
“你们别过去,太多人围观会让图兰多的情绪更加不安。”一名工人拦住了他们。
“好的,我们不会过去的。”贝内特夫人伸长脖子,脸色很焦急。为了买这匹马,玛丽差点动用了她的嫁妆,如果它死了,可以想象玛丽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宾利等人听见越来越惊心动魄的嘶鸣,都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唯独达西一直走到围栏边才停住脚步,左右徘徊了片刻,找了个位置站定。从这里能够直视玛丽小姐的脸。
玛丽将手探入产道,拴住四肢的母马忽然高昂的长鸣,然后便是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瘦弱的小马顺着黏滑的血液被拉扯出来,候在旁边的贝内特先生连忙用毯子包裹住它,挤出它口鼻中堵塞的粘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