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驷的思绪有些乱,她是注意到了傅钦烨的目光的,那目光太过强烈,像是要穿透她的五脏六腑,把她看个彻底。
秦驷不是蠢货,稍微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倒是不畏惧傅钦烨去查些什么,她虽然是秦驷,但这身子却是秦思。
再多的怀疑,都不能否认她的身份。
她头疼的是傅钦烨的不信任,如果没有了他的信任,她做很多事,都会束手束脚的。
比如调查江西的事情。
傅钦烨派去的人绝对什么都调查不到,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必定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只有秦驷带去的宫女,她们才是真正能够调查处东西的人。
如果傅钦烨不信她了,那她怎么说明这几个宫女的去向?
真是头疼。
秦驷想的入了神,手里的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这屋里实在是□□静,所以这一声听在傅钦烨的耳朵里,几乎是如雷贯耳。
几乎一个侧身就来到秦驷身边,傅钦烨长手长脚的,也不用越过秦驷去,就把那张纸捞到了手中。
秦驷恍若未见,目光只轻轻地落在傅钦烨身上一瞬。
他浑身僵硬无比,秦驷整个人全都被他搂在怀里,这动作以前做起来还没什么,现在却觉得十分尴尬。
傅钦烨等了一会,确认秦驷再没有动作之后,他轻轻打开那张纸,映入眼帘的,只一个小故事,他先看了看背面。
背面是一副工笔山水画,江南烟雨,弥漫水雾,水面上一条蛟龙半隐半现。
没什么特别的,傅钦烨又去看正面的字。
上面说曾经在一个集市入口出现过一个女子,女子身上穿着战衣,手持战矛,见人便问谁知哪里能去大申国,还说那些男子不知检点。
后来,人们捉住了她,从她口中得知还有另外一个地方,那地方有个国家叫做大申国,那里都是女子外出干活养家糊口,也是女子当政,女子领兵打仗,甚至就连生孩子这件事,也不是女子做,而是男子做的。
这个故事在一段时间里广为流传,很多性格懒散不愿意养家的男子都想要寻找到这个地方,好做一个小白脸,但是直到那个女子死去,这个地方都没有被找到。
这个故事没有什么特殊的,除了上面那个女子为尊的国家,重点还是讽刺那些平日里什么都都不干,只想着一步登天的男子。
傅钦烨曾看过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故事,这个故事跟那些比起来,还都算是普通寻常的。
那为什么秦驷要贴身带着它?
一时间,傅钦烨心里十分疑惑,而且秦驷又不制止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真的只是他太疑神疑鬼了吗?
但这才是有问题的地方,秦驷为什么要带着这样一张平凡无奇的纸呢?
他还站在地上出神,却听见身后传来秦驷的声音:“还不睡?”
她的声音清淡的像是一汪水,浸的傅钦烨心里清凉。他转过身,顺手就把那张纸塞进了胸口。
秦驷心里一叹,却什么都没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没遇见驿站和人家,他们就在野地里就地扎营,借着这个功夫,沈德宁悄悄去见了傅钦烨,与此同时,脸色发白的瑶棋也找上了秦驷。
瑶音跟着瑶棋,她脸上很不好看,眉头皱着,一双眼睛更是瞪着瑶棋。
瑶棋一脸的泪水,一见到秦驷就跪倒在她面前:“皇后娘娘……”
秦驷的目光依然在手中的书上,她只嗯了一声,也不问她来干嘛,像是不在乎,也像是无视了她。
瑶音上前一步,跪在她身边道:“皇后娘娘,瑶棋她昨天被沈公公叫去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秦驷的眼神止住。
瑶音只能噤声,拼命使眼色给瑶棋。
瑶棋哪里顾得上瑶音的眼神,她又是害怕又是愧疚,只恨不得哭个昏天暗地。
渐渐的,马车里只剩下瑶棋哭泣的声音。
瑶棋很快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静寂,在秦驷面前,她什么动作也不敢做,只抹了一把眼泪,断断续续地把昨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沈德宁是什么人,对付一个小宫女,他有的是手段。
开始上刑的时候瑶音还是忍住了的,但等沈德宁抬出她家中的事情时,她再没能忍住,把自己经历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只是她到底留了个心眼,把卫天功的内容说错了一些,还说那就是全部功法。
沈德宁是没信的,但那个时候瑶音几个觉出了不对劲去寻她,沈德宁不想把这件事闹大,还是放走了瑶棋。
秦驷没有说话,只拿着书的手紧了紧。
瑶棋这时候再也不奢求留在秦驷身边了,她哭着说道:“皇后娘娘,是奴婢没有用,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事情,您要怎么罚奴婢都行,只求您放过奴婢的父母弟弟。”
瑶音听见这话皱了皱眉,扯了扯瑶棋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话。
主子的处置听着就是,哪还容你辩驳。
秦驷却久久没有说话,她拿着书,陷入了陈思。
他已经开始找证据了吗,只是她虽然不是秦思,但这身子是。只要他没有找到别的证据,就不能处置自己。
至于马车上的事情……他为什么又不愿意追究了呢?
“皇后娘娘?”始终没有听见秦驷的话,瑶音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
秦驷回过神来,开口道:“无碍,这件事别再说了,以后你们见了沈公公,别去招惹他就是。”
瑶音自然是应了,瑶棋心里更是狂喜,两人连忙跪谢了离开。
等到出了马车,瑶音立刻厉声道:“瑶棋,你可知错?”
瑶棋点点头。
瑶音冷笑了一声:“虽然皇后娘娘不追究你的错,但这样的事情可别发生下回,若是有下回,哼!”
瑶棋只觉得害怕的紧,瑶音明明是一张圆脸,平时见人也都是笑着的,怎么现在却那么让人害怕呢?
还有沈公公……
%%%%%%%%%
车队加快了速度,紧赶慢赶,夜里也不休息了,终于在第七天的时候来到江西。
还没到江西的时候,他们沿路就已经遇见了不少灾民,等来到了江西,他们才恍然发现,整个江西已经全都是灾民了。
江西不比太原,太原土地肥沃,向来粮食充足,如今亦有余粮。可江西尽是穷山恶水,向来只有朝廷救济的,没有村子交粮的。
穷山恶水出刁民。
那些原本蹲在城墙底下的灾民,一看见车队进城,立刻躁动了起来,十几个灾民默契地上前,直接拦在马前,也不在乎马上那人高马大的侍卫,嘴里流涎,一副想要把马立刻杀了吃的样子。还有几人趁机拽住马背上的长毛,疼的那些马不停嘶鸣。
而不远处,还有灾民正在向这里围过来。
傅钦烨这会倒是沉稳了不少,当机立断道:“刘向,你带两个人,用粮食把他们引开!”
名叫刘向的侍卫领了命令,立刻离开。
果然,那些灾民看见粮食,纷纷跟着刘向等人往外走去。可马车前还有人,马车前还剩下了一些老弱妇孺,为首的是一个女人,那女人两颊干瘦,眼睛无神,一身破烂的几乎遮不住身子的衣裳,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被布裹着,一动不动。
傅钦烨的目光落在女人怀里,他眼里浮现一丝不忍,转身从桌子上拿了一盘吃食。
秦驷却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冲他摇了摇头。
傅钦烨动作一顿,秦驷借着这个空档,开口说道:“你不能给她东西,给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傅钦烨还有些不明白,秦驷也不解释,直接让人往前开车。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秦驷打开车窗,和傅钦烨一起往后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女人身边出现一个体格很壮的大汉,这大汉比起其他灾民来说好太多了,并没有面黄肌瘦的样子。
他往女人腿上踹了一脚,女人一下被踹倒在地上,她手中的布散落开来,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哪里是什么婴儿啊,那根本就是几根白骨。
女人见白骨落在地上,连忙爬过去,一把将白骨搂在怀里。
秦驷轻声说道:“她双目带血色,脸色泛青,应该是吃过人。”
“吃人?”傅钦烨吃了一惊,有点不能想象那样的场景,而且看女子的瘦弱,能吃什么人?
他脑海里突然浮上一个词来:易子而食。
☆、第22章 【二二】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傅钦烨心里一沉,目光往车窗外看去。
目之所及,尽是一些面黄肌瘦,脸色发黄的灾民,这些灾民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就地坐在城门下,眼睛时刻看着周围,却是怎么都不肯起身走路。
只有听见和吃有关的东西,他们才会动一动。
还有些在大街上挨个求人的,说自己家里有人病了,求他们施舍些药物。
一直到了巡抚府,傅钦烨的脸都是拉着的。
江西巡抚名为徐子涛,今年正好四十岁,他留着一撇山羊胡子,身形消瘦,眉头紧皱着,面色烦躁不安。
见了傅钦烨和秦驷,他连忙行礼,脸色也好看了些许:“微臣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是不是来救济灾民的?”
傅钦烨点点头:“不然你以为朕来干什么?”
听见傅钦烨这明显带着问责口气的话,徐子涛苦笑了一声,哀叹道:“皇上,微臣自知自己有不力之罪,但江西已乱,微臣绵薄之力,实难力挽狂澜。巡抚府中的存粮并不多,早在两天前,就已经散尽了,不仅如此,那些灾民还进来巡抚府砸抢东西,微臣内子小儿皆被打伤,微臣……微臣实在是无法了啊!”
傅钦烨知道徐子涛说的是实话,江西的情况就是如此,任徐子涛有通天只能,也不能变出粮食吧。
他开口道:“朕已经带来了些粮食,你先将这些粮食分发下去再说。等此事了了,论功行赏,依过处置,朕心中自有定数。”
徐子涛简直是想辞官不干,这江西哪里是人待的地方,他本身就是一个寒门子弟考上了探花,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什么人,稀里糊涂的就成了江西的巡抚,原本他还想着施展拳脚,整治整治这江西,可是几年待下来,他才明白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的不靠谱,这江西哪里是他可以整治的了的。
且不说这里有多穷,光是那些刁民,都够他喝一壶的了,如今他不过三十而已,可是看面相,却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了,劳心劳力,可到最后,政绩却还是最差的那个。
简直哭都没地哭!
当着傅钦烨的面,徐子涛到底是没有说出辞官的话来,面带苦色地应下了。
他脸上倒是没有菜色,这可不是他的功劳,还是他那贤惠妻子的能耐,是她早早的就准备了一个地窖,在地窖里藏了不少东西,所以他们一家在这个时候才能够有一口饭吃。
想到这里,徐子涛脸色更苦了,他一介巡抚,寒窗苦读数十年,却还要靠着夫人养活,可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傅钦烨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连忙催促着徐子涛把他们带过来的东西给分发下去。
虽然这些粮食不算太多,但也能够养活这城里的人一些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