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儿不是这样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太妃年纪大了,脾性也越来越回去,和个小孩子也没多少差别了。
她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件事,原本不好的脸色越发苍白。她坐在那里,原本的怒容也松了下来。
常山王瞧着太妃原先那架势是要和他大吵,结果突然就成这样了,“阿娘?”
“去吧,你那新妇,真的不是我害的,另外以后她也不必到我这里来服侍了。”常山太妃带着无尽的倦意,向外挥了挥手。
☆、145|预兆
洛阳城只是经历过两年的修酱,原先汉魏的宫城的遗址已经陆陆续续运来些木材,打算一点点的在废墟上将宫城给造起来,毕竟金墉城那点地方也太小了,甚至连平城宫都比不上。
不过工地上的人并不多,也没有常见的建造宫城的时候劳工号子震天的热火朝天,比起国子监和太学来,这里实在是太冷清了。
洛阳城内到处都缺年青劳动力,莫说年轻力壮的男人,就是年青妇人都有人招募。
谢氏带着孩子在洛阳里呆了两三日,她逃出建邺的时候是用布包了头发装作比丘尼,为了不引人注目,身上的财物都没有多带,到了洛阳身上那点点盘缠早就用完,两个孩子饥一顿饱一顿,都已经受不住了。而找到夫婿又谈何容易?
别人听她有南朝口音,说是可以给她帮忙找人,一双眼睛止不住的在她和两个孩子身上打量,谢氏能从建邺走到洛阳,警惕心也十分强,她拉着儿女就走。
从进城到现在,也就向别人讨了几口水喝,第一日来的时候,运气好见着有佛寺在施粥,也就是那一天吃了半饱,接下来的两天牙齿都没有碰过一粒米。
瞧着两个孩子饿的连路都走不动的时候,谢氏只能想着先找一份活计养活自己和两个儿女。
谢氏出身陈郡谢氏,王谢乃是南朝的一等士族,谢氏也基本上没有吃过甚么苦,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眼下形势比人强,她知道自己如今也不是南朝的贵夫人了。若再这么自持身份,很有可能夫婿找不到,自己和两个孩子就要先饿死。
她堂堂士族女……竟然落得个和平常妇人一样的模样。谢氏心中耻辱感越发重,可是女儿抓住她的衣裳哭,“阿娘,儿好饿。”
谢氏看着儿女被饿的通黄的脸,咬咬牙,将心里那点世家女的优越压下去,“走,阿娘去找活做。”
洛阳还没完全修建好,但也很大了,都城的模样已经露出些许来了。城中还真的有招募女工的。
谢氏看见木牌上的字,犹豫了好一会,但还是过来了。她在南朝建邺的时候也听说过,因为连连战乱,男人不够用了,有些主人家也会招募女子,她是世家出身,自然是知道这种招募其实也有一定的风险,要是被人骗着按了卖身契,那就是从良籍变成牛羊都不如任人宰割的贱籍了。她自然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她看了好一会了,那么多招工的地方,也就这个地方的人衣裳整洁,说话还算文雅。
这样的人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迟疑了一会上前,“你们……是真的招人?”
那人就笑了,“不是招人手也不会在这里站着了,怎么。有意愿要来么?”
谢氏握住两个孩子的手紧了又紧,她真想掉头就走,但是想起两个孩子的吃穿还是忍了下来,“嗯。”
“好,你看看这个。”那人见着谢氏虽然身着粗布衣裳,但干净整洁,头发也是一丝不苟,见多了那些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他对这个女子观感还是不错。而且听着女子话语中带着南朝那边的口音,心下估摸着应该是从南朝那边逃难过来的。
这样的人他愿意招,因为远离故土,而且还带着孩子,只要工钱上给的多了,她们也愿意好好干活。不会像有些女工做着做着就闹腾着要走人。
谢氏接过那男人递过来的契书仔仔细细看起来。
“我们不是旁的人。”那男人坐在胡床上,笑道,“这人是到我们娘子的陪嫁庄子上做事的,只要做的好,是不会亏待你,不像旁的人,一不小心变成了家生婢了。”
谢氏点点头,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字。那男人瞧着她识字,看契书也不是做样子。“你还识字?”说这话的时候那男人也惊讶了。
“家中还学过一点。”谢氏小心道。
“我阿娘不仅会识字而且还……”男孩知晓见多了王谢两家的风流倜傥,见着那男人的模样很看不下去,就开口,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喝止了。
“好了阿摩,不准胡乱说话!”
“正好,我家娘子那里正缺识字的人教那些小娘子读书呢。”那男人也不生气,瞧着谢氏那对儿女长得好,就是面有饥色,他还将放在身边的袋子解开,从里头拿出一个大大的蒸饼,捏作两半都递给谢氏的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都饿了好久,这会见着有吃的,都忍不住伸出手,这个也不是嗟来之食,他们吃毫无压力。
拿到手里,阿摩才发现,手里的蒸饼是松软的,不是那种那种硬邦邦的蒸饼。这种蒸饼他在建邺的时候也吃过的,松软可口,只有士族世家才可以吃得上,而且配方都是保密,轻易不会外泄。
孩子看的到的,谢氏也看得到。她心中惊讶,但也顾不得那么多,外城她找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权贵和北朝皇室居住的内城她没有手令是进不去的。、
她也要为生计发愁。
签了契书,有人牵了牛车来,带她们在街道上走。拐到好几个路口,到了一说还算是不错的院落门口,谢氏就下了车。
谢氏带着儿女进门之后,就听到里头传来读书的声音。
“你来的正好,这里正好缺个教书的女先生,你识字就先教着。”带路的人也挺老的了。走起路来一步三晃的。
“请问这里的主人家是?”谢氏这会是真的惊讶了。
“哦,这个是我们家娘子名下的,娘子可是大人物,说出来怕会吓着你。”老叟晃晃脑袋,但到最后也没有说他家娘子到底是个怎样的厉害人物,老叟带着谢氏到了住的地方,“你和两个孩子就住在这里,膳堂就在南边,到了开膳的时候会敲梆子提醒的。”
老叟说完这话就走了。
两个孩子看着这间房间,自然是比建邺家中要差太多了,但有床铺有被子,这比起他们这一路风餐露宿的不知道好了多少。
这里还不错,庖厨上还有热水备着,谢氏厚着脸皮去要,庖厨的人听说她是新来的先生对她也很客气,直接就给热水。
让两个孩子擦洗完身体后,谢氏就让两个孩子先睡下。毕竟这一路上,不仅仅是她,就是两个孩子也累得够呛。她看着孩子睡下,将门带上。出去看看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走出来正好碰见学堂里的小儿下学,里头孩子一窝蜂的跑出来,谢氏看见那些读书的小儿都是清一色的女娃。她也不得不惊讶了。
这里到底是甚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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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里事多,到处都是忙着修建房屋,朝堂上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的平和下来了。就连之前和皇帝吵起来的不可开交的尚书右仆射也不再和皇帝对着干了。
尚书右仆射原本就对皇帝有恩,没有他,现在位置上坐着的人是谁还不知道。见着莫那缕不带着人反对了,拓跋演的态度也柔和下来,甚至还在宫宴上,亲自给莫那缕斟酒一觞。
原本莫那缕对他就是有恩情,只要莫那缕肯顺应他的改革,他当然愿意好好报答。
这副君臣融洽的模样看在旁人心里,尤其是那些反对皇帝汉化的那些鲜卑大臣看在眼里心中就格外的不是滋味。
过了几日,那些守旧的鲜卑大臣一窝蜂的钻到莫那缕府上了。
“明公这是怎么回事?”那些鲜卑大臣最近被逼着学汉人的称呼,对着莫那缕说话的时候都不自觉的用上了。
“是啊,这和原本说好的不一样!”有人高声道。亏得屋内的吓人都已经屏退了,不然就这嗓门到时候不想被人听见都难。
“你们懂甚么!”莫那缕听到这话不禁骂出了声,“汉人还有老话叫做打草惊蛇,你面子上不装的好看些,难道是要皇帝来削你么?”
莫那缕此刻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到了这会他倒是知道要不打草惊蛇了。他的势力并不在洛阳,而是在代郡一代,毕竟祖上也在那里经营了百年,而洛阳这个地方对他来言完全就是陌生。
若是想要起事,在洛阳是不成的,只能找个机会回到代郡去。那里他有人有马,去了那里,天高皇帝远,再召集人马,谁生谁死还难说的很。
莫那缕这一句话,就让原本吵闹不休的那些鲜卑大臣们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纷纷道,“还是明公想的多些。”
“回去都把脸上收拾一番,别让人看出甚么来了。”莫那缕坐在那里说道,他心里也打好了算盘,不仅仅是那个先帝的真正长子,应该还弄个另外一个宗室。到时候一个不成了还有另外一个。
宗室们也不是都在洛阳的,有些宗室身上还有其他的职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陪着来洛阳的,有些人还在驻地上守着,平城的家眷和儿女跟着到新都了。
莫那缕想了几回,越发觉得这个计划可行,毕竟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拒绝皇帝这个位置的诱惑呢?
想起这事,他又笑了。不赌一赌谁知道?反正这世道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只要赢了,别说甚么以下犯上,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个道士他已经派人看管起来了,好生供养着,让人看着别出事。
何惠听到家里有来了一大波的人,坐在床上愤愤道,“家翁也不知道在做甚么,一日到晚的和人商量事商量个没完!”
只要莫那缕那里一忙,基本上她的夫婿也要跟着和陀螺似的转,有时候忙起来,也不一定会照顾到她。
“娘子放宽心,七郎君又不是在做别的事。”何惠乳母倒是好声好气的劝说,在乳母看来,七郎君这么拼命也是为了有一份好前程,眼下这家里爷娘都在,兄弟们还聚居在一起,但是等到爷娘都没了,那就是看自个的本事了。尤其看着江阳公主的样子,也不见多有多乐意和这么一大家子靠在一起。
不现在多做一些,到了那会也就真的靠着兄长的脸色过日子了。到时候这一支的日子说不定过的更惨。
乳母这话没有说出来,她知道何惠的性子被养的坏了,真话要说给她听那得要挑着说,一个不好说不定就翻脸了。
何惠生了一会儿闷气,也知道乳母说的都是实情,但她心里就是不舒服。在婆家这里,阿家看她不顺眼,当着妯娌的面就挑她的刺,给她一个大大的没脸。回娘家阿爷不会管,只能和阿娘说上一句,还不敢说太多了,豆卢氏那个火爆脾气是干得出带人打上门讨说法的事的。
何惠到现在就算再天真无邪也知道点事了。
“阿姆,我心里难受。”她看着乳母道。
“好娘子,莫要多想,好像最近洛阳里来了一批波斯商人,娘子何不派人去看看有没有甚么新鲜的玩意儿?”
乳母将话题带过去,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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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因为莫那缕已经做出了姿态,那么接下来的那些鲜卑贵族,也大多数消停下来,拓跋演见着那些原先吵着说汉人到底有甚么好的老臣都闭上了嘴巴,也开始腾出手来做其他的事。
眼下北方的茹茹已经不比前几代先帝时候那么猖獗,就算偶尔有部落南下也是一两个部落,暂时还用不着六镇派出重兵来收拾。
他想起原先自己南下的原委来,原本说是要南征,他坐在这个上面耍了个花枪,看着气势汹汹去找南朝的晦气,其实是将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另外那个天气也的确不适合鲜卑人南下。
可是现在人都在新都了,他又想起这件事来,他还真的想要做成这一件先祖们都没有做成的事:攻打南朝渡过长江直取建邺。
他将这个想法和萧妙音说了,结果爱妻听说之后,回过头来看了他好一会,“这个恐怕眼下还不行。”
她一句话就把他给打懵了。
“南朝还没到灭国的时候。”萧妙音看了一眼似乎受到了打击的拓跋演,“常说要天时地利人和。还得对方有空子可钻的时候。”
“眼下齐国也是枕戈待旦,此时前去恐怕也达不了目的。”萧佻从南朝出使一趟回来,没有在那些重兵驻扎的地方多呆但也好歹看出了甚么。
“照你这说,我是一定做不成了?”拓跋演心里闷闷的,在萧妙音面前,他的孩子气犯了。
“那也不一定,甚么都有个例外。”萧妙音瞧着觉得好笑,伸手剥了一个橘子,塞到他口中。橘子这东西还是淮南生的要好吃,淮北生的那些所谓的橘子不但个子小还酸。淮南还在南朝的控制中,橘子到了北朝身价也翻了好几倍。
“阿兄上一回出使南朝,说南朝的皇帝是在玄武湖的战船上接见他们的。想来南朝野心也不小,说不定还不等你动手,南朝自己想按捺不住。”
南朝和北朝就是互骂互打,打到没力气了就暂时的握手言和,等到恢复过来又是朝着对方乒乒乓乓一顿猛打。
等到哪天两边只剩下一个了,这天下才算是真的安宁。
拓跋演口张了张,刚想说甚么,一个中官趋步走进来,“陛下,大将军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
大将军也就是王素,王素对付南朝真的为北朝从齐国那里夺下一块地盘之后,拓跋演也非常大方的给王素提了位置。
能做多少功绩,他就能给多少的好处。
“和我一块去。”拓跋演直接就拉起了萧妙音。
这会也没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曹魏的文帝倒是提了一次,可是之后的朝代皇后太后干政的干政,废帝的废帝,简直不亦乐乎。时风如此,所以大臣们见着皇帝和皇后一同出现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惊讶。
王素对帝后行礼之后,直接开门见山,“陛下,南朝已经对徐州等地用兵了。”
拓跋演闻言,侧首看了萧妙音一样,那眼神像是在说‘既然被你说中了’
萧妙音倒是没多少惊讶,这事迟早的。不过王素刚才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语里是压制不住的兴奋。
南朝好歹也是他的故国,这么恨不得灭之后快,委实让人觉得有些心凉。萧妙音想起这位大将军的父兄都是被南朝的现任皇帝给杀了的,父兄之仇不共戴天自然是要报的。
“看来是要出兵了。”拓跋演看了萧妙音一样,嘴角也弯起来,“礼尚往来,既然齐军已经来了,我们魏人也没有退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