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新年滴水成冰,这么冷的天里自然是吃些热的才能舒服点,可惜就是元旦日才是最受折腾的。
换下身上的鲜卑装束,拓跋演让人给自己换上汉家的宽大袍服,头发任然是鲜卑人的辫子。
他乘坐步辇到东宫。
此刻觐见东宫的贵妇们几乎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博陵长公主,罗夫人也没在。
拓跋演进殿,抬头就瞧着一个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站在那里,脸蛋白里透红,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到人想靠上去轻轻咬一口。
☆、第49章 童婚
萧妙音今日换了一身粉红的襦裙,头发梳成包包头,下面垂着几颗小珍珠。身上没太多少配饰,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下首,双手交付在膝盖上,垂着头安静的很。
那边小黄门尖利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陛下至——”
长信殿中的人几乎没动多少。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是长辈,而博陵长公主自持自己是天子姑祖母的身份也没动多少。倒是一同来的博阳侯夫人小慕容氏,从床上下来跪拜天子。
萧妙音和赶紧的和这位夫人一样起来,摆出恭谨的姿态来。
以前在西昭阳殿的时候,小皇帝和她朝夕相处,她即使没有把小皇帝当做情人看,心里也是不怎么见外。如今太皇太后差点把小皇帝给搞死,萧妙音作为太皇太后的侄女,再面对小皇帝难免就心虚气短,有些不敢抬头了。
这种面对受害人的滋味真是太糟糕了。
拓跋演从殿外走进来,即使坐在步辇中,身上还是带了一丝冬日里的冰寒之气。
“儿拜见大母和阿娘。”拓跋演比以前高了也比以前瘦了,而且脸色苍白,显得他身体有几分不好。
“大郎来了?”太皇太后见着这个孙子,嘴边含笑,“起身吧。今日是元旦,又是一家人,只是祖孙,不论君臣。”
“诺。”拓跋演面上露出微笑,看上去似乎很高兴。他从茵蓐上起来,瞧见那边跪伏的人,“都起身吧。”
“唯唯。”萧妙音从地衣上起来,回到榻上。小皇帝和太皇太后的话听了个满耳朵,她都佩服太皇太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前段时间闹腾这要废立的是太皇太后,如今又说只论祖孙不论君臣的也是她。这场面话联合之前的事,听到耳朵里总有那么一丝半分的讽刺,
而小皇帝也是一副说的很高兴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怨恨的模样。要是猫儿这会恐怕已经老大不高兴了。
说起来,猫儿的心计远远没有这位大兄,隐藏的这么深。
被关起来差点饿死,心里一定会有所怨恨。萧妙音左看右看,都不觉得小皇帝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可是这位才十一岁的小少年,偏偏没有露出一丝在面上。
“今日大母身体可觉得还好?”坐在床上,拓跋演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那边坐着的萧妙音,几月不见,瞧着竟然是比离开的时候稍微瘦了一点,不过脸色很好。回去之后应该也没有被怎么样。
宫廷中什么人都有,捧高踩低更是常见。萧家家风如何,他也听说过一二,而且那位燕王平日的为人处世也能瞧出些许了。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面上满满的都是一个孙儿对祖母的关心。
何太后立即笑了,“瞧大郎多孝顺,才进来就问阿家身体如何。”何太后今日累的不行,权力她手里没有一分,但是元日大朝会上该受的累,是一丝不少。而且朝会之后她还不能在长秋宫内休息,还得到万寿宫长信殿这边来,表示一下自己作为儿媳的孝顺。
太皇太后笑的很开心,她抬头,“大郎最近身体如何?”
拓跋演冬日里只着单衣,三日水米未进,又被杖打一顿。他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只不过才十岁,十岁男孩的身体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自然是病了一场,尤其这胃上的毛病还重一些,这段时日,肉食也不敢多用,都是多食用那些粟米粥和汤药慢慢将脾胃调养回来。
“多谢大母挂念,儿已经好了很多了。”拓跋演答道。
萧妙音坐在那里看着拓跋演和太皇太后祖孙情深,牙根一阵酸。她偷偷瞥了瞥那边的博阳侯夫人,也就是她的婶母。
小慕容氏这会嘴边噙着一抹笑,她也不插话,坐在那里只是听太皇太后还有拓跋演说话。至于博陵长公主,面色有些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萧妙音哪怕没有和嫡母有多少接触,但其性情,她还是能够在宫中听到一点风声的。
宫廷其实就是各种消息跑的飞快的地方,只要有心多少都能得到蛛丝马迹。就看有没有那个本事给拼凑起来。
其实她挺开心嫡母不管家的,其实嫡母管家也只是管管衣食住行这类的,教育大权几乎还是在父亲的手里。不然当初她怎么一股脑的到萧斌面前卖萌,而不是花费心思讨好长公主。
长公主能给的太少,不如直接在家主身上用力更好。
“好了就好,毕竟日后许多事还是需要大郎你来。”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老妇老了,这江山日后还是要大郎啊。”
何太后一脸伤感,心里却是在冷笑。老太婆装的倒是挺像,要是真的觉得老了,何必紧紧攥住手中权力不放?敢不敢让别人稍微喝点肉汤?
“大母此话是让儿无地自容了。”拓跋演听到太皇太后这话,立刻就从床上起来,垂手站在地衣上。他诚惶诚恐的模样瞧得萧妙音这个旁观者都开始不安起来,好像下一刻这个小少年就要跪下来对着太皇太后磕头了。
“儿年少,能有多少本事?”拓跋演言辞诚恳,他双眼含泪,“一切事还需要由大母来定夺!”
何太后瞧见拓跋演这样,心里一时半会不知道是该笑这位小小年纪的天子,竟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骂他是个狡猾的。
“你这孩子,真是让老妇放心不下。”太皇太后长叹一声,她指了指旁边的床,“你身体不好,还是赶快去坐着。”
这幅架势,好像拓跋演是个病秧子一般。
“诺。”拓跋演答了一声走到床上坐下。
“启禀陛下,桃汤和五辛盘等物准备好了。”一名小黄门上前禀告道。
这些都是新年里用到的东西,太皇太后点头,“拿上来吧。”
宫人们鱼贯而入,手上的漆盘上放着一只小金盏,殿中的贵人每人一个。
萧妙音接过来一看是桃汤,所谓桃汤就是以桃枝桃叶桃茎浸煮而成,桃在时人眼里有驱邪伏魔的法力,所以新年里用这个可以镇压百鬼。
“喝了这个,这新的一年里,百鬼不能近身,身体安康。”太皇太后道。
“唯唯。”宫中除了皇帝能够在太皇太后面前用诺之外,其他的人包括何太后在内都是用唯唯。
萧妙音喝了一口,差点把嘴里的桃汤给吐出来,她以前就不爱喝这个,觉得味道怪怪的,宫里头的桃汤加了蜂蜜,可是她还是觉得味道怪。
宫室中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小辈,几乎都是围着太皇太后在转。
小慕容氏就是来太皇太后面前混个脸熟,好让太皇太后别忘了她家。她腾出精力来听上面两位贵人的对话,分出稍稍眼风来打量那边的小娘子。
粉色襦裙的小娘子才八岁,年纪小,但长得粉嫩可爱。看着乖巧的厉害。
小慕容氏知道自家二娘喜欢和大伯子家的三娘玩,一开始她心里其实不太得劲,毕竟是侍妾生的,也不知道品性怎么样。要是二娘一不小心学坏了怎么办?
不过后来瞧着二娘还好,而三娘也被留在宫中陪伴天子。
说是陪伴,其实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能够被太皇太后挑上,至少有过人之处。想起自己的二娘,小慕容氏不由得一阵头痛。
二娘鼓捣自己家的庄子,她挨不过女儿的痴缠,干脆让她去布置作为她嫁妆的庄子。结果最近遇上大风雪,养的那些牲畜死了不少。
牲畜死了就死了,开春之后还能买来幼崽,她想着好歹让女儿消停一下,那些田舍郎的事,不是一个小娘子该管的,要不然真的有兴趣,让人种种漂亮的牡丹之类的花草,养几只小猫小狗,也是很好的。最近那些胡商手里又来了几只毛色漂亮的小犬,贵女们都喜欢。养那种也不错,可惜女儿偏偏对那些完全没兴趣。
瞧着这位三娘的样子,也不似是喜欢折腾的人,二娘成那样,到底是和谁学的?小慕容氏想不通。
萧妙音坐在那里察觉到小慕容氏的打量,她抬起头来对着小慕容氏羞涩一笑,然后迅速低下头去。
小慕容氏见了心中的疑问越发大了,很显然自家二娘的那个大胆性子不可能是被三娘给影响的,难道还是天生的?
太皇太后今日经过大朝会,到了如今群臣散去,只留下几人在宫殿内,说话几句,神情里就流露出几分疲惫来。
“让三娘去陪大郎说几句话吧。”太皇太后靠在凭几上看着何太后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就不必去碍着人家小儿女玩闹了。”
何太后想起自己那个侄女,心下叹息一声点点头,“新妇待会服侍阿家。”
何太后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就是一个新妇,新妇服侍阿家天经地义。
“今日三娘就留在宫中陪我这老妇,博陵不会不舍不得吧。”太皇太后看向博陵长公主笑问。
博陵长公主哪里会舍不得一个庶女?她立刻就笑了,“大嫂这话说的,您让三娘留下,那是她的福气,我又怎么会舍不得呢。”
萧妙音一听就要垂脑袋,得,元旦日就被留下来了。这一年里可开的好头,说不定这一年她就要在宫廷里过了。
话说上次她进宫,小皇帝被困在昭阳殿,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让她和猫儿相处好,结果小皇帝没事了,她又继续被把自己塞给小皇帝。
萧妙音就不信拓跋演危机解除之后没有听到多少风声。
太皇太后已经露出疲惫之态,众人自然也得看脸色离开。大朝会之后,接下来的七日朝臣都会在家,不必和往日一样凌晨就来上朝。
新年里可是难得的假期,宫里头的贵人们也能松口气。
不过很明显这里头不包括萧妙音,萧妙音新年里头一天就被留在宫中了,至于家里的那些祭祀先祖,她在不在都没关系了。反正祭祀家庙的时候,在场的一般也是男丁,而且她还是个庶出的,那么就更加无关紧要了。
萧妙音退出长信殿的时候,动作里都带着小心翼翼。
拓跋演见着不禁失笑。
她也太小心了,还是说他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胡乱报复的人?
元旦这一天,宫内到处都是喜气洋洋。昭阳殿也不例外,丝毫看不出前段时日要换主人的模样。
萧妙音到了昭阳殿,被黄门抱下来。一只到了暖和的殿内才被放下来。
拓跋演走进来,他对着身后的那些黄门道,“尔等都退下。”
殿内的黄门和宫人面朝他们两个退到殿外去。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站在那里看着她自笑,顿时就有些怕。甚至还忍不住向后小小的退了一小步,小皇帝要和她打架么?那么要不要还手?万一她忍不住把小皇帝打了怎么办?
“就这么怕我?”瞧着面前的小女孩紧张兮兮的模样,拓跋演忍不住好笑,越发的想要去逗逗她。他凑近了过去,看到她瞪大的双眼,越发忍俊不禁。
“陛下。”萧妙音向后退了一步,她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这位小皇帝,若是小皇帝只是心智成熟点的孩子,她倒是能够对毛厄尔那样糊弄过去。偏偏这位就不是,而且心思也深沉的厉害,就算换了一个现代的成人,也未必有他这份本事。尤其,这份本事还是被她亲姑妈给锻炼出来的,萧妙音把自己读过的那些史书给回顾一遍,尤其是两汉嚣张外戚的倒霉史她对着面前这个小少年就能出一身的冷汗。
“怎么额头有汗?”拓跋演瞧了瞧,关切道。
“殿内的炭火或许太热了。”萧妙音眨巴眨巴眼睛瞧着面前的小少年道。
不知道是不是有鲜卑血统,萧妙音觉得拓跋演比前一年长高了些,而且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变化了。
鲜卑族的血统比较杂,有白肤金发的白种鲜卑,也有大圆饼脸的黄种人,还有些和汉人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区别的鲜卑人。
说是东胡,其实血统非常杂,根本就不是一个纯的人种。
拓跋家的皇帝们身上已经有一半还多的汉人血统,几乎几代皇帝的生母是汉人,鲜卑人倒是见得少了。
萧妙音心里猜测是不是从祖上遗传下来的那份胡人血统起作用了?
“是吗?”拓跋演抬头看了看,那边的火炉里的炭火是上好的瑞炭,旁边多放置有熏香炉,殿内煦暖馨香,一派富贵宁馨之像。面前的小女孩倒是一额头都是汗珠子。
拓跋演觉得不怎么热,他看了萧妙音一会,就在萧妙音被看得背上的寒毛都要起了一层的时候,拓跋演从蹀躞带下的一只荷包里取出一条帕子,就往萧妙音额头上擦拭。
他原本年纪就比她大,如今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就比她高了一截。萧妙音傻站在那里,任由拓跋演给她擦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陛下?”萧妙音瞧着拓跋演笑得温和,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怕甚么?”拓跋演瞧着她有些进展到模样,不禁失笑。
萧妙音又要低头,结果一只手抵在她下巴上。拓跋演亲自给她仔细将额头上的汗珠子擦拭干净,“天冷,你又不知道自己擦拭,到时候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又要着凉。元旦若是没开个好头,这一年你也心情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