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瞧着他眼底的青黑,难得生出一丝心疼来,柔声道,“瞧你如今的样子,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没好好休息吧,我一早让人准备了热水,你先去洗洗,我再去吩咐丫鬟给你屋里点上助眠的香。”
“谢谢……你。”宋承鄞低声道。
顾倾城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原本想向以前那样摸摸他的头,抬手却发现已经够不着了,几年不见的,少年的身形拔高,如今已经高出她一个头有余。
她只得改为拍他的肩,调笑道,“谁让你是我的孩子呢,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宋承鄞面露窘色。
“去吧。”顾倾城也不逗他了。
宋承鄞点头,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目送他离开,直到听到入口关闭的声音之后,顾倾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走到沙发旁,整个人躺了上去,娇小的身子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望着原木制成的天花板,目光没有焦距。
“八年……八年……”她呢喃道。
——
同一时间,京城,谢府。
因为本朝重文轻武,谢家在军中并无经营势力,虽然前不久便定下了转为扶持宋承鄞,但是这原是一个庞大的计划,此刻临时换人,必然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调整。
如此一来,就导致了消息的滞后,直到宋承鄞离开军营抵达源县地界之后,谢家才得到消息,忙不迭的从源县将消息传回京中。
谢老爷子看着管家呈上来的密函,微微眯了眯眼,神色显得有些莫测。他手中捏着信函,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谢垣,你说,她玩这么一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管家虽然不曾得看信函,却也知道,这个她,指得是远在源县的顾淑妃。谢老爷子位列丞相,又是皇后生父,说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能让他注意的人,本就没有几个,而女人,更是只有那么一个。
管家沉思片刻,答道,“顾淑妃的心思,老奴猜不透。”
这并非敷衍,而是实话。
他自幼便跟在谢老爷子身边伺候着,什么阵仗没见过,却唯独看不透顾淑妃这个人,她的一切都被迷雾所笼罩,让人无法窥视。
谢老爷子也不是真的指望管家给出什么答案,视线落在手中的信函上,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来,“若是无意也就罢了,若是有心,哼,老夫倒要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
好好的休息了两天之后,宋承鄞便带着刘昭在源县四处游玩,无论街角小巷,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走上一遭。
遇上天气好的时候,更是策马扬鞭往郊外走一遭,好山好水看尽,林中野味也是尝了个遍。
刘昭在源县上逗留了小半个月后,便告辞了,毕竟他是特意告假回乡探亲的,是以哪怕在这边日子过得再逍遥,也不能久留。
宋承鄞将他送出了源县后独自返回。
然而,刘昭走后,他依旧成日里吃喝玩乐,十足十一副成日无所事事的富家少爷作态。
看起来颇有些乐不思蜀,没有一点想要回军营的一丝。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月,谢家那边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原本是站在宋承瑀身后支持他登上皇位的,可是突发的意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谓是损失惨重,临到头来换人本就不易,好在宋承鄞还算有点可取之处,可若是放任他继续这般堕落不思进取下去,于谢家而言,压力只会更大。
谢老爷子思虑再三,最终决定让管家代替他到源县走一遭,恰好遇上谢家下面的商号来禀,盐业上出了一些问题,便借此为由,让管家前去泾县天水山庄商议。
反正顾淑妃是她,宋卿晚也是她。
如此一来,倒是很好掩人耳目不叫人怀疑了。
然而,在谢管家刚才赶到源县的时候,便有人去了宋府将调遣令送到了宋承鄞手中,军中急召,命他速速赶回。
调遣令上所盖的的确是兵部的文书,可是来送来诏书的人,却是耐人寻味,来人面白无须,说话的声音有些阴柔尖细。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左右还有一章=V=
☆、79|第79章
宋承鄞毕竟在宫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对某类人再熟悉不过了。
他能肯定,来人是个宦官。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觉得费解。
那人却不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端着那张略显阴柔的脸,似笑非笑的催促道,“宋校尉,军令如山,若是去迟了,到时候可不好交代啊。”
宋承鄞接下调遣令,沉声道,“我知道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留下前来传令的宦官站在大院里,看着他的背影,露出阴狠的笑容来。
——
因为顾倾城此前所交代的事,宋承鄞本想将此事告知于她的,然而寻遍整个宋府,就连书房的地下室也找过了,也未曾见到她的身影。
最后还是从她的另一个贴身侍女口中得知,她昨天夜里便去了泾县。
宋承鄞只得作罢,留了一封信嘱咐侍女等她回来后交给她,之后简单的收拾了几样行礼,牵过来时骑的马,便出发了。
就像宦官说得那样,军令如山,若是真因为去迟了,耽误了什么军机要事,那时便不是一句不好交代能形容的了。
他骑马疾行,日夜兼程赶回西北边境。
——
另一边,谢管家不知宋承鄞已经被召回西北,途经源县未曾停歇,赶往泾县天水山庄。
他很清楚,顾淑妃行事素来乖张,谁也摸不透。她心情好时倒是很好说话,可若是心情不好了,便是谁的面子也不卖。
未免碰一鼻子灰,他特意算好了时间前来拜访。
每年的清明诗会之前,顾淑妃都会回天水山庄住上两天,以便偶尔见一见前来拜见的人。
谢管家赶到泾县天水山庄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傍晚了。
马车沿着环山道前行,来到位于半山腰的山庄大门前,守门的是两个穿着禁卫军服的禁军,宝刀跨于腰间,面容不怒自威。
谢管家看了,心里直呼暴殄天物。
这可是陛下亲赐的禁卫军啊,便是在宫中,也只负责守卫陛下安全,到了这天水山庄,却是被顾淑妃遣来守门,真真是太屈才了!
但是他也只敢想想而已,毕竟陛下都没说什么,他一个丞相府的管家,又有何资格置喙。
他撩开车门帘子,由赶车的人扶着下了马车,走到门前,恭敬道,“烦请二位通禀一下淑妃娘娘,谢府谢恒求见。”
照理来说,他堂堂谢府管家,自幼便跟在谢老爷子身边伺候着,根本不必对一个看门的用上敬语,奈何这里是顾淑妃的居所,守门的是禁卫,而他又有求于人,是以只得低眉顺眼。
守门的禁卫闻言,连正眼都不曾给他一个,微微点头之后,便推门进去,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回来了,面无表情道,“跟我来。”说罢便直接走在前面引路。
谢管家忙跟了上去。
一路走来,周遭景致竟是越来越密集,丝毫不像通往正厅的样子,谢管家心中疑惑,但是瞧着前面走路都带着一股子肃杀劲儿的禁卫,到底忍住了没说出口。
又走了一会儿,只见前方的禁卫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道了。”
谢管家几步走上前,便见得葱郁的小道尽头,是一座建筑在湖心的八角凉亭,亭中有一道曼妙的身影。
谢管家走过曲折的水上回廊来到凉亭外,恭敬行礼道,“老奴谢恒,见过淑妃娘娘。”
话音方才落下,便听得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道,“谢管家不必多里,近前说话。”
谢管家直起身子,迈进了凉亭。
顾倾城斜倚着凉亭的围栏,手里抓了一些鱼饵,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湖里扔。
湖中的锦鲤仿佛都聚集到此处来了一般,密密麻麻的一片,浑身的鳞片映衬着夕阳的余晖,显得十分的漂亮。
“谢管家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顾倾城懒懒问道。
谢管家答,“受老爷之托,向淑妃娘娘请教几个问题,还望娘娘不吝赐教。”
“说来听听。”顾倾城摊开手,翻转手心朝下,将手中的鱼饵尽数扔下,引得湖中锦鲤争相跃起。
谢管家便将谢老爷子交代的问题一一说来,说完后,恭敬的低垂着头。
顾倾城轻轻扫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回道,“原来是为了这事,本宫原是想,既然谢锦曦怀疑本宫的用心,本宫索性将鄞儿叫了回来,从此不再让他掺和朝中之事,安心做一个富贵闲人,左右本宫这些年置下的产业,也足以让他挥霍一辈子了。”
谢管家也是知道大部分内情的人,来之前他也想过许多种可能,却独独没想到,顾倾城所给的答案竟然这般直白而又理所当然,让人无言以对。
而顾倾城的话还没说完,“劳烦谢管家回去告诉谢丞相,叫他不要多想,本宫一无亲眷二无子嗣,之所以收养鄞儿,不过是为防将来死后无人送终,是以,本宫从不奢求这个孩子能做出什么成就,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替本宫送终就行了。”
她顶着这样一张堪比二八少女般青春娇艳的脸,口口声声说着身后事,饶是谢管家定力十足,此刻也不由得有些面皮抽搐,费了老大的劲儿才镇定下来,行礼告辞。
“老奴这便回去向老爷转达娘娘的话。”因为顾倾城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态度可见一斑,他再多说也无益。
顾倾城微微点头,“十一,送谢管家出去。”
她的声音很低,凉亭距岸边又有一段距离,不过禁卫并非寻常人,听力极佳,她话音才落下,那边便应下,“是。”
——
谢管家走后没多久,顾倾城正准备离开湖心亭,便见得柳红匆匆而来。
“怎么了?”待她走到亭外,顾倾城问道。
柳红将手中的书信递到她面前,“是鄞少爷留下的。”
“留下?他去哪儿了?”顾倾城抓着其中关键词,接过信件拆开来看。
不过一页书信,她却看了许久,且神色渐渐凝重。
柳红不由得有些担心,“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倾城摇头,“目前还看不出来,可心里无端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我若是没记错,本朝应该不曾有过由宦官来传达兵部调遣令的先例。”
柳红点头,“确实没有。”
顾倾城微微眯眼,看向夕阳落山的方向,眼眸沾染了夕阳的色泽,更显幽深莫测,“有本事盖得兵部大印又能遣宦官来传令的人,也就那么一个了……”
柳红闻言,惊讶不已,“主子说得是宫中那位?”
顾倾城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去准备准备,明日启程回京,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是想干嘛!”
虽然从找回前世记忆之后,离开皇宫的那一刻起,顾倾城就没想过要再回去,这几年来也一直相安无事,可如今宋鸿逸却毫无预兆的插手宋承鄞的事,又留下了这么明显的线索,摆明了就是做给她看的,这叫她怎么能不多想。
毕竟,她是把希望押在了宋承鄞身上,若是他有个什么意外,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而她手上如今又没有足够诱人的利益,自然是请不动宋鸿逸过来的,所以,只能她自己前去了。
皇宫。
每每想到这两个字,便让顾倾城生出一种恶心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