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都到湖州,路途遥远不说,要命的是那里流行疫病,稍有不测就交代了,百官正愁怕火烧到自己身上,纷纷推举和他们有仇的莫中臣,皇上见选的是自己的心腹,欣然同意。
左都御史府上,吕氏正在为家人打点行囊。过了年之后不久,颍川就到了播种的时候,莫颜爷奶放心不下家里,琢磨着在京都住上了两个来月,领略了京都的繁华和喧闹,也见到了贵人,是该到返程的时候。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莫颜不想和家人分离。整日和莫玉凑在一起,有个知心的小姐妹说说话,偶尔去陈国公府上找陈英骑马,日子平淡温馨美好。
陈国公府上还有几位小姐,莫颜不是很熟悉,点头之交,世家大族的礼仪修养,在接触的时候就能看出,陈家的女儿们十分守礼,不会因为她的名声不好而表露出轻视的神色,也不会因为她被赐婚南平王而巴结。
一家子姐妹,闲暇在一起谈谈心,之后各做各的,莫颜特别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平淡中不缺亲情。
就在家中人准备离开京都之时,皇上恰好到处地下了圣旨,派左都御史莫中臣南下湖州体察民情,钦天监特地挑选了二月初四为启程的黄道吉日。
圣旨下达,吕氏吃了一惊。她到颍川的路上,遇见太多流民,以此看出湖州的情况定是不好,那湖州知府和护国将军府有关联,自家老爷前几天还参了袁家一本,对方没准因此记恨,给他使绊子。
湖州疫病流行,最缺的还是药材,国库空虚,全靠各地的百姓们筹集善款银子,但是能不能变成药材送到湖州,是否被一层层地克扣,那就不好说了,皇上万俟御风不是很放心,他已经把莫中臣当成心腹,觉得莫府一家都是他的人,因此才放心大胆地赐婚莫颜。
“老爷,皇上怎么选了您?”
吕氏很是忧虑,路途遥远,行程中定然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露宿荒郊野外,这个时候天还冷着,很容易感染上风寒。
“唉,这还用说,叶相那个猴精的推举为夫,众人附和呗,永平侯那个老家伙是蹦跶最欢的!”
自家夫人和永平侯有过婚约,虽然最后嫁了他,可莫中臣经常吃醋,这么多年过去,言谈间还带着一股酸味。
吕氏嗔了他一眼,心里明白莫中臣的小心眼儿,看着忠厚耿直,内里蔫坏,这次能作为钦差南下,刚好和家人顺路,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不错的,至少有官差护送,确保家人安全。
听说在青州一带,有一伙儿流窜的山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官府出兵多次,不晓得是不是其中有内应,有人通风报信,对方比泥鳅还滑溜,一直抓不到。家人能和官差一起同行,正好解决了吕氏的烦恼。
天气晴好,莫颜陪着陈英去了一趟陈家的庄子,正好赶上陈英姑姑陈氏制药,莫颜在旁边观看,有些流程自己做的粗糙一些,药材的耗损大,药效也一般。
听说府上有人来传旨,莫颜着急回府,回来就听二门上的婆子说爹爹要作为钦差去湖州。
“颜颜,你回来了!”
吕氏见莫颜打了帘子进门,招呼墨梨上了茶水点心,因为亲人在京都,御史府上的伙食好了几倍不止,鸡鸭鱼肉,顿顿都有,可便宜了府上的下人们,听说莫家人要离京,府上的奴仆十分不舍,等人一走,他们又要萝卜白菜度日了。
“是啊,娘,听说爹爹要去湖州,二月初四,也太赶了些。”
算算日子,没有几天了,此行往返要两个月,算上在湖州的日子,一去就要小半年。
出行的车马由京兆尹衙门准备,可也是要打点一些衣物和备用药材的,还有能带上路的吃食。
“你回来的正好,娘正要和你说这个事。”
正月底,莫轻雨的伤势大为好转,伤口结痂已经掉了,长出米分嫩的新肉,莫颜这才准许二哥下床,正好能在亲人离京之前,彼此间相处几天。
吕氏很是欣慰,莫轻雨看着吊儿郎当,实则是个心有成算的,她不担心,而女儿莫颜,现在是未来的南平王妃,南平王府的管家隔几天跑一趟,送一些吃食,布匹,钗环首饰之物,自家刚腾出来的库房已经装满了。
“李嬷嬷有点事耽搁了,这两日就来咱们府上,到时候让她住在你的院子里。”
也才几天的工夫,院子里开了金灿灿的迎春花,打开窗户的一角,如眼便是那一簇簇的金黄色,吕氏让丫鬟折了几枝,插在广口的福禄寿喜瓷瓶里,摆在桌上做点缀,偏厅内顿时多了一丝生机。
吕氏嗅了嗅了花香,继续叮嘱道,“李嬷嬷虽是下人,却是个有本事的。娘知道你对医有兴趣,不如和李嬷嬷学着点。”
凡是大户人家,都有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更何况是皇宫内院,那些女人们整日没事,就在盘算如何让对方失宠,作为宫女嬷嬷,若是跟错了人,只能做替死鬼,能平安活到老的人,不是运气太好就是真正有本事的,而李嬷嬷是后者。
治病救人,这是郎中才干的事,莫颜就是个小女子,将来入王府做正妃,堂堂南平王,总不能就娶一个妃子,如是有其他女子的存在,必然会争宠,就算心胸坦荡之人,也要多留几个心眼,防止对方的暗算。
御史府上没有姨娘小妾,那是因为莫中臣贫苦人家出身,本身接受这个思想,而吕氏出身名门,身份高,又能抓住莫中臣的心,所以府上才会清净。
不想当姨娘的丫鬟不是好丫鬟,可惜府上下人都知道老爷抠门,就算做了姨娘,每天也是萝卜白菜,不如嫁到外头的商户人家,有鱼有肉的。
吕氏身边的墨梨年纪不小了,吕氏已经帮着她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京都一个商户人家,有个小杂货铺子,嫁进去就是老板娘,而且那家人口简单,爹娘都是和善的人,必然会善待墨梨,御史府未出嫁的丫鬟都以墨梨作为榜样,毫无旁的心思。
“娘总不会害你,你到底是单纯了些,也怪我,咱们府上女人少,没那么多的弯弯道。”
吕氏拍了拍莫颜的手,觉得这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宅斗是高门大户贵女们的必备技能,她们大多从小耳濡目染,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反观她的颜颜,已经十三岁了,眼神中时常带着雾气,看着还和孩子一样。
莫颜深以为然,穿越过来之后,见识了这群女子的不同,例如李月娥,夏若雪,也才十几岁吧,莫颜想,前世她十几岁的时候,都不晓得什么什么是暗恋,更别提算计人了。
“娘,女儿会和李嬷嬷好好学的。”
未雨绸缪,多听多看多学总不会有错,千万不要小瞧本土的女子,以穿越人士自居,很多时候,莫颜觉得自己挺吃亏。
至于未来的事情,万俟玉翎会有几个小妾姨娘,这些都不是目前能考虑的,计划没变化快,万一他有了小妾,她就踹了他自己过日子,只要有银子,到哪里不能潇洒。
“你这么想,娘就放心了。”
莫中臣一个人离开这么久,吕氏不太放心,当年他进京赶考,就犯了水土不服的毛病,这次去湖州,路上得有人照应,墨青是男子,到底不如女子细心。
御史府上事务繁多,吕氏其实是走不开的,可府里的事情再重要,也比不过自家老爷,所以她立刻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陪同莫中臣去湖州。
“娘,您的意思让我管家?”
莫颜的嘴巴张成“O”字形,从前吕氏听丫鬟婆子回事的时候,莫颜都在偏厅,府上的事务繁杂而琐碎,衣裳首饰,下人们的月例银子,和各府的人情往来,还有器皿的保管,大厨房的采买等等。
“你十三了,早晚也要学习管家,李嬷嬷当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总管嬷嬷,教导你绰绰有余。”
这点,吕氏很是放心,希望她回来的时候,自家女儿已经能挑起御史府的担子,在莫颜出嫁之前,吕氏还想松快两年。
天啊!学礼仪,学制药,学武功,还要管家,这些事堆叠起来,莫颜觉得她出门逛街的时间都没有了。尽管如此,莫颜还是支持娘亲去湖州的,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前两天王府的总管来送东西,万俟玉翎最近到汴州庄子上小住,给府上送了消息,记得她喜欢吃汴州城的麻花,便派人骑快马送过来,她打开层层包裹的食盒,里面竟然是温热的。
多宝阁办事效率不错,吴匠人所制作的镂空玉簪刚好用五天的时间完工,立刻派人送到御史府,前几天京都的小姐们聚会,莫颜特地戴着前去,气得叶宛西眼睛里冒着红血丝。
如是以前,肯定有喜欢拍马逢迎之人来找莫颜的麻烦,可惜今非昔比,她是未来的南平王妃,身份高贵,就是皇上也要尊称一声“皇婶娘”这辈分不是一般的高。
李月娥伤势严重,龟缩在府上养伤,赵桂花没了同盟,蔫了不少,永平侯千金夏若雪已经和护国将军府的袁小将军定亲,用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礼仪,很是匆忙。
赵桂花想找人商议,她进不去京兆尹府上,无人诉说,内心凄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惨白惨白的。
算计来算计去,到最后仍旧是一场空。弄死了一个林苗月,不可能再用同样的手段整死夏若雪,在她和李月娥同盟之时,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这一次,她不再有把握。
最近京都着实不平静,观景台刺杀一事,鲜少有百姓知情,众人的目光全部放在蝴蝶班的《双凤奇案》上,用连载的形势唱戏,是大越戏班子的一种突破,很快被百姓们接受。
有了市场,就不缺写戏本子的人,大案子写不出来,一般的凶案还是会写的,但是免不了有些低俗,其中一些情节上,缺乏刺激感,百姓们反应平淡。
《双凤奇案》中有很多非常专业的知识,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有很多仵作对其中死亡时间的推测表示非常有兴趣,他们特地花银钱找了一具尸身,用来研究,果然,和戏中阐述得一模一样,他们各方打听,听说给蝴蝶班供应戏本子是一个名叫黑蝴蝶的神秘人。
蝴蝶班太有名气,吸引了很多戏子自愿加入其中,但是胡班主是个谨慎人,人品不好的坚决不要,未来蝴蝶班会红遍大越,那种好吃懒做之徒只能给戏班子拖后腿。
十五灯会之后没几天,赵东海带着孙女赵小倩找到戏班子,莫颜提前知会了张大姑娘,张大姑娘和胡班主又进行了一番考核,最后决定录用,二人分别签订了死契。
其实说是死契,还是比较公平的,就相当于一个铁饭碗,戏班子并不限制人身自由,空闲的时候,众人可背台词,排练新戏,也能去街上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年过了之后,染发坊不如年前火爆,但是每天生意爆满,只是等位置的人少了很多,见到赚银子,染发铺子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他们的配方差一些,但是价钱便宜,很多花甲之年的百姓过寿,在之前都会去染个头发,让自己看上去年轻一些。
生意不如之前是莫颜早已经预料的,她并不沮丧,染发只是其中的一个项目,若是可以,需要继续开拓,目前她正研究染成其他颜色的配方,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接受。或许有一天,染成五颜六色的头发,成为京都的一种流行趋势。
申时末,太阳落山,把天边染成一片火红的颜色。莫中臣匆匆从衙门归来,吕氏见状,赶紧安排厨房端上晚膳。
偏厅里,一家人聚在一起,正在说着临别的话题。爷奶得知还能和二儿子相处一段时间,很是高兴,若是有机会,莫中臣还能回到颍川去看看,离家多年,村中已经有了变化。
“不过湖州那边水患,流行疫病,皇上为啥让你去呢?”
奶奶刘氏的语气中带着埋怨,说完之后,自己觉得不妥,皇上所作所为不是她一个老太太置喙的。
“娘,您别忧心,这次我陪着老爷一起去,带上多多的药材。”
吕氏在晚膳时分宣布了这个决定,正好丽娘在颍川,药材不够可以联系丽娘,自从分别到现在也有两三个月,吕氏不知道她过得如何。如今这世道,家中没个男子立门户,容易被欺负,也多亏丽娘性格泼辣。
“夫人,这是真的?”
莫中臣曾经想过,万一感染上疫病回不来怎么办,又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倒霉。湖州流行疫病,吕氏毅然陪同他一起南下,莫中臣很是感动,夫妻多年,他没给她带来什么好日子,现在想想,有些惭愧。
“是啊,墨青一个小子,又是个爱躲懒的,我怕照顾不周。”
家中没有小妾姨娘,吕氏不可能让丫鬟伺候着,只得自己亲自出马,上次夫妻分别了小半年,这次不能再分开了。
“府上的事务就交给颜颜打理,左右就这些下人。”
御史府的下人只有三十个左右,不似京都那些钟鸣鼎食的人家,一个院子里就要十几个下人,府上光的丫鬟婆子就有个几百,还有无数等着当差的家生子。
“爹,我会写家书,顺便和娘报账。”
饭桌上,莫颜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莫中臣吹了吹胡子,瞪了自家小闺女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南平王惯的,越发的无法无天,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打趣。
那封家书是莫中臣故意凑字数,因为偷偷喝酒被墨青出卖,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吕氏回府之后,人前给他留了脸面,等晚上的时候,让他在地下打铺盖,长夜漫漫,莫中臣空虚寂寞冷。
定好了回程的日子,家中人忙乱,莫玉收拾的东西的时候吓了一跳,在京都呆了两个月,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包裹,回去要带两三个大箱笼,里面有各色的小玩意,布料绸缎,还有一些精美的首饰,她很是羞涩,到京都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走的时候又吃又拿的。
“堂姐,你们随着爹爹的队伍一起走,有拉货的马车。”
见莫玉愁眉苦脸,莫颜安慰了几句,短时间内,她应该没机会再去颍川,而堂姐快嫁人了,以后出远门的可能性不大,以后还不一定何时相见。
说到临别,气氛低迷,连平时爱说爱笑的莫玉都低垂着头,眼里闪着泪花,不舍的模样。还是莫颜看不下去,说笑调节气氛,又不是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了。
“堂姐,明日国子监休沐,我大哥应该能回来。”
一提莫轻风,莫玉脸色一变,以前家中她最怕爷爷莫守仁,现在改成了莫轻风,莫轻风说她不守礼,和她一个乡下丫头说“子曰”,第一次她不懂,愣是低头听训半个时候,头晕晕乎乎的,晚膳都没用。
没过几天,家中人已经习惯,莫颜见到大哥莫轻风绝对绕路走,能没有正面交集最好。莫玉摸出了点门道,只要听到“子曰”二字,拔腿就跑。
时间不多,家中人都在准备包裹行囊,莫颜无所事事,带上墨冰出门闲逛,刚走出二门,正好碰到南平王府的冯管事。
自从莫颜被赐给南平王做正妃之后,冯官事把左都御史府当成了王府后院,隔三差五地来一趟,送点东西,嘘寒问暖,这些虽然都不是王爷明着交代的,但是他的所做多为,万俟玉翎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应该很是满意。
冯管事人老成精,一看便知这二人肯定有点什么,但是聪明如他,选择在暗地里观察,顺便提点莫颜,在他眼里,莫家小姐天真娇憨,可能因此被误会成草包。
“冯管事,您又来了。”
莫颜迎着人进入到待客的偏厅,都说在宰相门房三品官,王府的管家地位更高,开始的时候吕氏还在接待着,等人来的次数多了,自家也就不那么看重。
“是啊,老奴过来看看莫小姐需要什么。”
现在到了做春装的时候,冯管事带着一个绣娘,想要给莫颜做上几十套春衫。左都御史莫中臣是京都有名气的清流,说白了就是寒酸,莫颜一套春衫所用的布料,就是莫中臣一年的俸禄银子了。
“不用做那么多,冬日里的衣衫还有剩下的,马上又开春了。”
天气暖和起来,那些精致的小袄,披风全部堆在箱子里,莫颜爱不释手,没有多少女子是对华美的衣裳首饰不上心的,前世整日里穿着白大褂,到大越应该弥补回来。
莫颜总是搞不明白,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姐们,做出的衣衫都是穿不完的,一年过去,来年再次做新的,那些没上过身的衣衫决计不会再碰,每次参加各种诗会茶会,都像是观看一场时装秀。
“莫小姐,您现在地位与以往不同。”
冯管事毕恭毕敬,言外之意,莫颜代表了南平王府,若是穿着寒酸,丢的是南平王的脸面,他们府上缺一个女主人,但是就是不差钱。
有人出银子,莫颜不再纠结,万俟玉翎不在府上,王府的下人各司其职,内院里的丫鬟婆子很少,并且话不多,都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莫小姐,三月三是个好日子,据说是王母娘娘的生辰……”
冯管事扯了一些用不着的,重点提到三月三这个日子,他的小眼睛放着精光,给了莫颜一个暗含深意的眼神。
三月三?有什么特别的吗?莫颜眨眨眼,见冯管事神秘的模样,道,“听闻每年三月三都有庙会,那天定是分外热闹。”
到底真傻还是装傻,冯管事也摸不着头脑了,至少作为未来的南平王妃,王爷的生辰,喜好等应该知晓吧,他已经说得这么明白,重点是最后“生辰”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