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亭到五棵树,用走的要三个时辰,还得是脚程快一些的。
更遑论这一群妇孺!
村头,有牛车在招揽生意,瞧见夏承和夫妇带着几个女儿过来,愣了一愣,笑着招手,“夏三哥,去外家啊?要不要捎带一程?”
一个已在车上坐着的媳妇也跟着笑,眉目间透着几分亲昵,“夏三嫂子,快来,这大冷的天,坐车也能早些到……”
“嗤!你俩倒能张罗,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钱坐?”坐妇人对面的一个女人连声啧啧,罗氏理也没理她,只笑着跟妇人打招呼,“她李婶,我们不坐了,赶着脚程也能晌午到。”
妇人在心里叹了口气,笑道,“路过五棵树,我会给罗家稍句话,你们今年可赶着初二去了。”
罗氏笑着道谢,牛车上有几个妇人笑着跟罗氏点头打招呼。
这边,夏承和也笑着跟招呼他的汉子说了两句,一家人才又往村外走去。
被漠视的女人哼了哼,被旁边的婆子瞪了一眼,才憋住没说话,那双眼却是剜了罗氏好几眼,嘴里不清不楚的嘀咕着。
等走出老远,十一娘忽听见牛车上几个妇人的对话。
“真真是个可怜的,听说她家那大闺女给卖了……”
“……小的这个被外家养着,老五被那混不吝的拐去赌坊走了一遭,唉,夏家嫂子这罪真是……”
“可不是吗?连生六个闺女偏没个带把的,可难为死他们夫妻俩了……”
“自己肚皮不争气怪得了谁?要我早扯了腰带挂树上去……”
“她婶子,你这说的啥话?你那孩子可是夏家嫂子救的!做人可得摸着良心……”
“呸!摸啥良心?又没说你!你们没瞧见她那张脸?三十多的人了,长的狐狸精一样,也不知道勾去村里多少野男人的魂……”
你才狐狸精!
你全家都是狐狸精!
十一娘目光一沉,双手猛攥成拳,扭头就往回走,唬的夏承和与罗氏一惊,上前几步抓住她胳膊,“十一娘,咋了?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哪不舒服?告诉娘……”
罗氏神情关切,一双眸子带着几分担心,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一旁的夏承和也奔过来,着急的问,“咋了咋了?”
十一娘掐住手心盈盈一笑,“娘,我忘记带给外婆的礼物了,想回去拿。”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先让那妇人得瑟一两日!
罗氏松一口气,笑着紧了紧女儿脖颈处的衣服,“傻丫头,这时候回去可就出不来了。你外婆不是计较虚礼的人,再说,你外婆家啥都有,你有这份心就好了。等下回找人捎来也是一样的。”
十一娘抬头询问的看向夏承和,夏承和笑着点头,“你身子弱,上了爹爹背上,爹背你去外婆家。”
罗氏伸手接过小十二,八娘笑嘻嘻的推十一娘上了夏承和的背,一手挽着一个姐姐,“去外婆家喽!”
声音传出很远,姐妹几个齐齐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动听,为寂冷的冬季添了一抹暖融的气息。
十一娘趴在夏承和背上,听着村头传来的争执声,“李家的,你干啥?”
“我家不做你生意,你以后别坐我家的牛车!他爹,咱走!这种黑了良心的人的钱咱不赚!”
“……谁稀罕?不坐就不坐,你以为九里亭就你家一辆牛车啊!跟啥人学啥人,不定你背着你男人找了……啊!你敢打我?”
“再满嘴喷粪咱就去见村长,看村长还让不让你呆村里?”
“……”
她方眯了眼,唇角微微勾笑,心里暗骂活该,对李家婶子生出几分好感。
父亲的背宽厚温暖,她想着想着,脑袋就昏昏沉沉起来,迷糊中听到罗氏跟夏承和的对话。
“她爹,这次是我不对,不该忤逆着老太太,你放心,这次回去我还跟从前一样,只要她不苛待我几个闺女,我啥都不说……”
夏承和沉重的叹息,“娘她……心是偏了……”
“偏不偏的大家都有眼睛看,我只求她给我闺女一口饭吃,将来安生生的嫁人,其他的……都不求。”罗氏轻笑,十一娘不去看就知道,那定是个苦涩至极的笑容,有着打破牙齿和血的委屈无奈和苦楚。
图的,为的,不过是几个不能传宗接代不能让她在婆家安身立命的女儿!
莫说以儿为天的古代,就是现代,多少人家父母都见不得女儿好,生生虐待的?!
十一娘鼻尖泛酸,只觉自己借了这身子,连脾性也变了,以前的她杀人如麻,莫说这样的酸话,就是那人七十岁的母亲跪着求自己,她也没有半分心软过!
如今,这是怎么了?
一家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碰到一辆牛车,赶车的是个老汉,似认识夏承和夫妻,老远就招呼,“这不是罗家二妞吗?今年初二就回了?”
罗氏笑着应,“是啊,今年赶早。朱伯,今儿个天冷,二伯娘怎舍得让你出来?”
“我赶一趟,刚好不耽误回去吃饭,她可管不着……”朱伯笑,赶着牛车到一家人面前,朝车上的人笑,“大伙挤一挤,这是我门上一闺女,捎带了。”
十一娘心动,不是她怕累,实在是这具身体底子太差了,加上这冷的吓人的天,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她已似置冰窖中,浑身上下没有半分热的,三个时辰的路走下来,不知道会冻成什么样儿?
再瞧几个姐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罗氏显然也有些意动,却还是摇了摇头,被朱伯瞪了一眼,“跟我还客气,赶紧上车,你爹娘可不晓得你今儿个回去,没得你墨迹半响,到家过了午饭可不好。”
罗氏还想拒绝,朱伯已沉了脸,鞭子一扔,“你不上车,这车我不赶了,陪着你们走……”
十一娘瞠目,罗氏噗嗤笑出声,再不客气,抱了小十二往车上塞,“让几个小的跟着挤一挤,我和她们爹脚程快,跟着车一起走。”
朱伯才笑了,“成。”
一车人笑着挤了挤空出几息地方将几个女孩硬生生塞了进去,因多是妇人和孩子倒也没什么避讳的。
连过了三个村落,五棵树是最后一站,朱伯逼了罗氏夫妻俩上马车,拍着老牛直朝五棵树冲,堪堪在正午到了五棵树的村口。
一家人还未下车,便听到一个妇人惊喜的声音,“二妹!呀,真的是二妹!小弟,快!快回去告诉爹娘一声,二妹一家到了。”
“嗳!”少年欢快的应了声,飞一般的跑了。
妇人踮着脚往这边冲,“二妹,二妹夫,你们今儿可赶早了……”
罗氏红着眼迎上去,“大姐,你咋在这儿……”
“可叫我见着了!李家婶子捎信说你在路上,我就没忍住……”姐妹俩红着眼抱在一起,语气哽咽。
“大姐……”
除去出嫁和前两年,姐妹俩这十几年私下竟一次都没见过!
十一娘看着姐妹俩抱在一起又叫又哭的模样,心里微微动容,一股止不住的念头如风暴一般狂虐。
某年某月某一日,她一定要让娘亲过她想过的日子,想见谁就见谁!想回娘家就回娘家!再不用看老太太的脸色,再不用受她的钳制!
而这个前提,是那个在这时代没人敢提起的——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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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睡觉啊,美人儿们~
☆、047 罗家外公
朱伯笑着唤姐妹俩家去,罗氏哭笑着给大姐擦了泪,“大姐,咱家去,别让爹娘等……”
“嗳,家去,娘一听到你来,非跟着我出来,还是大嫂担心她的身子硬生生劝了回去……”罗家大姐也笑着给妹妹擦泪。
罗氏听闻母亲身子不好,急问,“娘咋了?”
“还不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一到冬天腰杆儿就直不起来……”罗家大姐叹气,一手牵了十一娘,摸着她的头,“十一娘倒是比去年瞧着灵气了。”
“大姨。”十一娘笑。
二娘、三娘、八娘笑着涌上来,一人扯半个胳膊,“大姨,我们好想你,娘也想你……”
罗家大姨满面笑容,“好孩子,大姨也想你们!”目光扫过妹妹的几个女儿,眼底多少有些遗憾,这么多闺女但凡有一个儿子,她家妹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唉!
罗氏将小十二从背上抱下来,苦笑:“娘那是生我们姐儿几个的时候没做好月子……”
“奶也是个重男轻女的!”罗家大姨话一出口便知不合适,忙续了一口,“你还年轻,跟妹夫再生一个吧。”
罗氏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罗家大姨看了眼笑眯眯拉着女儿的夏承和,叹了口气,这妹夫是个心软慈善的,明里暗里不知道让妹妹吃了夏家老太太多少亏?也幸亏是个心软慈善的,妹妹倒是没在他手下受过气。
唉!
罗家祖宅在村中,与夏家一样,四四方方一个大院子,大门进去是一个松鹤延年的影壁,院子三面都盖着房子,罗家二老住正屋,东西两面住着大舅罗兴松、二舅罗兴柏两房,三舅罗兴杨住正房西屋。
离院子好远,已看到门口站着一群人,男男女女足有十几人,瞧见罗氏一家人,被罗三舅扶着的妇人当即走了过来,罗家大姨推了推罗氏,笑,“是娘。”
罗氏疾步走过去,扶住妇人的胳膊,声音喜悦,“娘,我回来了。”
妇人头发花白,脸色憔悴,眸子闪过水波面上却露着大大的笑容,“好,好,回来就好!快回家,你们走了这么久的路,肯定冷。”
“岳母。”夏承和紧走几步,憨笑着跟妇人打招呼,妇人朝他笑了笑,“你也来了,都来了,好……”
话没说完,眉头忽地一皱,问女儿:“元娘呢?你婆婆留她在家给你大姑子做饭了?”
“娘……”罗氏立刻红了眼,只唤了一声娘就被罗三舅打断,“娘,家去再说,你瞧几个孩子的脸都冻成啥样了!”
妇人一眼看过去,心疼的直抽气,“快回家,老二家的,快去,再烧两盆炭放到屋里。”
罗二舅妈笑着应了,与罗氏打了招呼,扭过头,小小的人儿跑的飞快回家去张罗了。
罗家外公站在门口,瞧着女儿和几个外孙女的神色,瞪了夏承和一眼,“家去吧。”
到的屋内,罗氏与夏承和给爹娘磕了头,又喊几个女儿一溜排开给外公外婆磕头拜年,罗家老太太笑着摸了两把眼泪,将几个外孙女挨个搂入怀里亲昵了一番,塞了厚厚的压岁钱才放了她们去跟孙子孙女去耍。
然后,拉着罗氏三姐妹去里屋说话。
说了什么,罗氏没有提,不过几人从屋里出来倒全红着眼。
罗家外公在正屋跟三个女婿拉了半天家常,话里话外不外乎一个意思,对我女儿好点,否则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三个女婿连连点头,十一娘听的好笑,外公却似得了保证,很少开心,上桌时,一不小心喝多了。
“爹,你喝多了……”罗家大舅无奈的扶着自家爹,“咱回屋……”
罗家外公兴致昂扬,一把推了大儿子,比划着,“谁说我喝多了?我清醒着呢!我今儿个就是高兴、高兴!我这一大家子全了!我高兴……小崽子们,想不想看爷爷/外公给你们耍一把?”
罗家大舅二舅家几个孩子拍着手跳,“爷爷耍剑!爷爷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