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笑着点头,“老奴亲自送出的宫,似有人在等夙小将军。”
顺平帝抬了抬眉眼,斜了他一眼,淡声道,“有人?不就是慕家那丫头!真当朕是个蠢笨的,居然设下这么个局让朕钻!朕若应了三小子的话,忠勤候就会被连窝端了,受利的是谁一目了然!混账东西,一个个的真当朕老了……”
说到最后,已然变的疾言厉色。
忠勤候是三皇子的人,他若倒了得利的自然是六皇子,但……
皇上怎么会以为夙重华身边的丫头是慕家人?!
连生瞅了眼顺平帝,微垂了头。
顺平帝有些烦躁的放下手中的茶盏,“你去,再叮嘱那小子一声,让那小子的嘴巴给朕闭严实点儿!再找人去探探忠勤候府那边的动静。”
连生淡声应,躬身退了出去。
顺平帝目送他离去,坐回龙椅上,轻轻揉了揉额头。
……
十一娘一把扶住夙重华,两人上了马车,驶出皇宫,到得宫外正午路,还没走出多远,连生追了上来,将顺平帝的意思转达了,夙重华也不多说什么,垂着头应了,连生叹了几口气,宽慰道,“皇上最近几年身体不适,脾气不是很好,夙小将军多体谅一些,夙大将军死的这样不值,皇上心里也不好受,皇上也已答应夙小将军,定会严惩,夙小将军只安心静待几日,总不会教夙小将军失望。”
夙重华点头,看了十一娘一眼,十一娘笑着递过去一个鼓囊囊的荷包,连生忙摆手,“这是做什么?”
“一点黄白之物,有劳连大总管替重华多次求情。”十一娘笑道。
连生多看了十一娘一眼,笑着收了。
两人目送连生坐了软轿进了宫,才甫又上了马车。
十一娘小心扶夙重华坐下,拿了遍地菊花黄的团垫当了靠背给他靠在身后,去解他身上的衣裳,好让受伤的胳膊能少了束缚舒服一些。
“嘶!”夙重华低吟一声,却是衣裳被血浸透,沾了上去,这会儿要脱却是要费一番功夫。
十一娘手下一顿,抬眸去看夙重华,夙重华白着脸,朝她展颜一笑,“无碍。”
分明唇都没了血色,还要死撑!
十一娘心疼的心口微抽了一抽,口中嗔骂道,“让你不听话,我说先去找了莫殇给你看过伤势再进宫,你偏要先进宫去见皇上,结果……”
结果顺平帝震怒,他也得了个儒子不可教的‘美名’!
夙重华看着十一娘笑,十一娘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不觉红了眼眶,夙重华瞧见,忙忍了疼要坐起身。
“你想干什么?”十一娘忙摁住他,“小心你的伤,可千万不能感染,不然你这条胳膊……”
话没说完,自己就扭头朝一旁的车厢呸了几声,嘴里嘀咕了句,“坏的不灵好的灵!”
夙重华一怔,低低沉沉的笑起来,眸底满是笑意,十一娘没好气的侧眸白了他一眼,却被夙重华凑上来,啄了红唇一下。
下场自然是……
十一娘蓦然拔高的声音,“叫你不要乱动……”
和悦耳动人的男子笑声。
夙重华伸手将十一娘搂入怀中,十一娘惊呼一声,只来得及避开夙重华受伤的左手,两人重重撞入夙重华身后的车厢壁,幸亏他身后垫着团垫,并没有引起车夫的注意。
十一娘忙要从他怀中起身,夙重华却已亲上了她的额头,“十一娘,我没事,左右有莫殇在,我的胳膊废不了。”
温热的气息扑入鼻间,十一娘身子一僵,缓缓软在夙重华怀中。
夙重华察觉到她的反应,单手将她拥的更紧,口中叫着,“十一娘,十一娘……”
慢慢的,声音里开始有了轻微的颤音,再到后面,已是将头埋入十一娘的肩窝。
一股温热的水流入十一娘颈窝中。
十一娘在心底叹了一声,伸手环抱住夙重华的腰身。
夙重华的声音低低闷闷的传出来,“十一娘,我爹那样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居然被一碗毒药给害了!还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因为眼热他拿命换来的荣华富贵……我好替我爹不值!”
十一娘抱了抱他。
“我娘那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本是欢欢喜喜的等待弟妹的降生,却不想成了她的催命符……”
“我与姐姐流离失所,十几年不得相见相认,一家沦落到家破人亡……”
“荣华富贵……真的比骨肉相守,平安快乐的过日子还重要吗?”
“我爹是他的亲大哥!我娘是他的亲大嫂!我们几个都是与他有着血缘的亲人,他怎么下的了手……”
夙重华的声音越发沙哑,已带了几分哭腔。
十一娘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她的前世,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她无从知晓;她的今生,亲大伯想拿她们姐妹换功名,亲堂兄卖她抵债,亲大姑差点逼死她爹!
她在老宅里得到的亲情还不如路上遇到的陌生人给的善意多。
若不是有一双疼她爱她的爹娘,有几个亲她护她的姐妹,她怕是早堕入六道,重新投胎去了!
又哪里明白那些魑魅魍魉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她能做的只是在他伤心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十一娘……”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停下,车夫在外面回禀道,“十一姑娘,莫大夫的宅子到了。”
十一娘缓缓起身,应了一声。
又从怀中抽了帕子要去给他擦脸上的些许泪痕,被夙重华一把握住了手,十一娘刚要说两句话缓和下气氛,却突然发觉夙重华的手温度有点不正常。
空着的另一只手就摸上了夙重华的额头,触手的温度让她吓了一跳,“你发热了!”
莫不是感染了?
十一娘眉头高高蹙起,一把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去敲门。”
车夫应声,去唤了门。
没多会儿,走出来一身侍卫打扮的青年男子,“你们是何人?因何敲莫大夫家的门?”
“我们少爷受了伤,特来请莫大夫看……”车夫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侍卫打断,“莫大夫不接外客。”
“劳烦这位大哥禀告莫大夫一声,就说是夙家三爷受了伤。”十一娘在马车内,高声道。
那侍卫皱眉看了十一娘一眼,摆了摆手,“莫大夫有话,谁来也不应门。”
十一娘也蹙了眉,回头看了夙重华一眼,伸手从怀中掏了什么东西出来,扔给车夫,“劳烦侍卫大哥跑一趟,若是莫大夫见了这东西还不肯见,我们就打道回府。”
她把身子一侧,让那侍卫瞧见马车里的夙重华。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道,“你们在此稍候。”
遂关了门,进去说话。
片刻,一道惊呼声响起,“十一姐姐!”
是阿狸的声音。
十一娘松了一口气。
须臾,阿狸奔跑出来,一手拎着裙摆,一手开了门,瞧见十一娘先是一怔,十一娘笑着唤了声,“阿狸。”
阿狸恍然的露出大大的笑容,“真的是十一姐姐,少爷,十一姐姐来了。”
半开的院门后,正屋门前,立着一身褐红色长袍的青年男子,一张淡冷的容颜,不是莫殇又是谁。
他淡淡瞥了十一娘一眼,点了点头,“进来吧。”
阿狸蹦蹦跳跳的过去,伸手扶十一娘,“十一姐姐,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还有,你的脸……”
“莫大夫曾告诉过我们你们住在这儿。”十一娘开口打断阿狸的话,下了马车转身去扶夙重华。
“薛大哥……”阿狸讶然的上前帮忙,“你的胳膊……”
十一娘朝阿狸使了个眼色,阿狸聪明的闭上了嘴。
几人一道进了院子,入了堂屋。
有小丫鬟奉了茶,莫殇摆手,小丫鬟退下,屋内只剩下几个相熟的人。
莫殇皱眉看着夙重华,“怎么伤成这样?”
十一娘看了眼屋外,道,“一言难尽,他发了热,我怕是伤口感染所致,你先帮他看伤,具体细节,我们一会儿再说。”
莫殇看了她一眼,不再多问,指挥道,“把人扶去我房间。”
莫殇自和夙重华关在房间治伤不提,阿狸拉了十一娘在她的房间说话。
“十一姐姐,这是我去南诏的时候买的衣服,你看,好不好看?”阿狸笑眯眯的从衣柜里扒拉出一包样式古怪的衣裙,拿在身上比划着。
十一娘点头,“好看,阿狸长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阿狸就笑弯了眉,又从衣柜里翻出另外一套衣裙还有放着饰品的一个小匣子,递给十一娘,“这是我帮十一姐姐挑的,十一姐姐瞧瞧喜不喜欢?”
大红的灯笼裤裙,露出脚踝的长度,上身类似现代跳肚皮舞的衣裳,头饰是一条长长的纱丽,确是有些像印度人的服侍。
“给我的?”十一娘有些讶然。
阿狸连连点头,“南诏的姑娘们都这么穿,十一姐姐穿上去也一定很好看!”
十一娘笑,“谢谢阿狸。”
阿狸难得见到熟悉人,拉着十一娘什么都说,十一娘稍微提个话头,她就能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前后几个时辰的事都拿来说上一说。
十一娘多少知道了有些他们到南诏去过的一些地方,发现大多是庙宇之类的,不由好奇道,“你们去庙里做什么?”
“去拜神啊!”阿狸理所当然的道,还把他们在庙里见了许多高僧,得了许多高僧开过的佛珠的事与十一娘说了。
十一娘不明所以,莫殇会闲到带着阿狸跑那么远去拜神?
莫殇从屋里出来,淡淡瞥着十一娘,“伤口引起的发热,我开了方子,你去把药抓来。”
十一娘忙起身。
阿狸眨了眨眼,指了指院子里的一间厢房,“少爷,那里不是有好多的药吗?”
“有几味是没有的。”莫殇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挥笔写了药方给十一娘。
十一娘知道他是听到了自己探究阿狸的话,笑着朝阿狸摇了摇头,接了药方去买药。
阿狸有些气鼓鼓的,“少爷为什么要骗十一姐姐?”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