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姐姐,父债子还,我这条命反正是不能活了,你要是想要,尽管拿去,为了你未出生的弟妹也罢,为了出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也罢,为了你和华儿这些年吃尽的苦头也罢,我都没有半句怨言!”
她迎着明月,缓缓闭上了眼,与夙思岫相似的五官有着绝然和解脱。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她抿唇一笑,淡声道,“只烦劳大姐姐转告五皇子一句话,今生无缘来生……除非生在百姓家,否则,谁也别挂念谁了。”
夙思岫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半响,霍然起身,冷声道,“想死就喝毒酒,鹤顶红见血封喉,死的干净利落!”
夙思嫣笑,“是,大姐姐。”
夙思岫背过身,不再看她。
“大姐姐,我大哥他……是不是也……”
夙思岫沉吟片刻,道,“你爹让你大哥去江淮杀十一娘的三姨夫和十一娘全家,被她三姨夫识破,设了局,你大哥受了重伤……”
夙思嫣笑了,“原来如此,害人反害己,呵呵……”
夙思岫侧眸,用余光扫了这个幼年待若亲妹的仇人之女一眼,身形一动,越窗而出,一颗石头飞进,被点了穴道的青衣瞬间往前扑过来,一下跌在地毯上,痛的闷哼一声。
又急急扑过去抱夙思嫣,“小姐!小姐,你不能死!咱们总有别的法子!五皇子!对,奴婢去求五皇子,他一定能救你……”
夙思嫣朝青衣笑了笑,“青衣,你怕死吗?”
青衣大哭,哽咽道,“奴婢、奴婢不怕死!奴婢舍不得小姐死!”
夙思嫣深吸一口气,笑着道,“你刚看见了吗?那个就是我大姐姐,你那会儿还没到我身边,红衣认的我大姐姐,我大姐姐小时候很聪慧,识字、绣花、射箭,样样比我强比我厉害!我总喜欢缠着她一起玩儿,最喜欢带着跟屁虫一样的华儿和薛婶儿家的凡哥儿一起玩儿,凡哥儿的哥哥奕哥哥交了朋友带回家介绍给我们认识,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奕哥哥带回来的那个小哥哥……”
她朝青衣甜蜜一笑,“那就是乔哥哥。”
青衣捂住了嘴,泪水却没止住,“小姐……”
夙思嫣滔滔不绝的说着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欢笑的,开心的,甜蜜的,悲伤的,一直说,一直说,直到天边发白,直到院子里的丫鬟都起来干活,直到粉衣敲门,“青衣姐姐,小姐起床了吗?我端了热水。”
夙思嫣才止住沙哑的嗓子,看着青衣道,“让粉衣烧水,我要沐浴更衣,你来帮我。”
“小姐!”青衣哭倒在地毯上,身子抽搐。
夙思嫣摸着她的头,淡笑,“看来,你是不愿意送我最后一程了,那就让粉衣来……”
“不,奴婢来!奴婢来帮小姐沐浴更衣,来帮小姐上妆……”青衣哽咽着抹去眼角的泪,努力止住哭,站起身来,扶了夙思嫣坐到美人榻上,才出了内间去开外间的门,接粉衣递过来的水,并吩咐粉衣准备木桶和热水。
粉衣一一应下,红着眼去喊粗使婆子搬木桶,烧热水,准备东西。
待洗漱过,夙思嫣稳坐在梳妆台前时,忠勤候夫人哭着闯进了院子,“我苦命的女儿,这可要了我的命啊!”
“小姐!”庄嬷嬷面露担忧,扶着忠勤候夫人走进内室。
夙思嫣神色淡淡吩咐青衣梳妆,任忠勤候夫人在一旁哭,忠勤候夫人哭了一会儿,见女儿不搭理,又生气又心疼,就要去搂夙思嫣,被夙思嫣避开,指挥青衣,“帮我换衣裳,就穿我素日绣的那件大红的喜服,粉衣,去请几位女官大人。”
青衣与粉衣哭着应下。
忠勤候夫人大闹,“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去死不如娘去死!反正娘活了这么大岁数……”
“娘,您舍得死吗?”
屋内顿时一静。
“嫣儿,你说什么?”忠勤候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正穿肚兜的女儿,大红的鸳鸯戏水的肚兜,大红的凤凰双飞的喜服,“你、你这是……”
夙思嫣穿好衣裳,抬高胳膊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娘,我好看吗?”
忠勤候夫人只觉女儿笑的诡异,摇头都不敢,直点头,“好、好看。”
夙思嫣笑了笑,小心挽上大红的纱,端坐在镜子前,“青衣,帮我梳个高髻,头发盘起来。”
“是,小姐。”青衣突然止住了泪,手脚利落的帮夙思嫣梳发,又端了一个小匣子到梳妆台上,“小姐,这些都是历年五皇子送你的,可要簪一个?”
夙思嫣笑着点头,“簪,都簪上。”
青衣道是,小心的将各色发簪、金钗、发梳,有条不紊的插上去,满满一头,明晃晃的。
夙思嫣又扭头看忠勤候夫人,“娘,我好看吗?”
若在平时,忠勤候夫人定会啐骂一声,一头暴发户的模样,看着也不觉得瘆的慌!可这会儿,对着女儿一张面上笑着,眸底分明淡漠的神情,她实在瘆的慌,只舔了舔唇,挤出一个笑,“好、好看!”
夙思嫣满意的笑了。
这边,粉衣领着几个宫女进来,屈身行礼,“小姐,女官们来了。”
几位宫女上前一步,行礼道,“二小姐。”
夙思嫣摆了摆手。
青衣扶了她起身,夙思嫣一步步走过去,目光在白绫上落下,笑道,“听说上吊死的人,死后舌头会吐出很长,怎么也塞不回去,我还是顶害怕的,就不选白绫了。”
端托盘的宫女闻言,立刻后退两步。
夙思嫣又去看金黄绸缎上的匕首,笑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匕首入腹又疼还要见血,会把我的喜服弄脏,这个也算了。”
端匕首的宫女应了声,后退两步。
只余托盘上一壶毒酒并一个小巧的琉璃杯,青翠欲滴的颜色,阳光射进来,照出流光溢彩。
夙思嫣伸手去捏了起来,白皙细长的手指,青翠欲滴的颜色,看上去,美的像一幅画。
粉衣捂着嘴,呜呜的哭叫,“小姐……”
青衣却不回头,只打散了头发,在那对镜梳妆,间或,问一句,“小姐,我喜欢这枝碧玉簪子,可能送了我挽发……”
夙思嫣就笑着应,“你喜欢自然给你,左右我也用不到了。”
忠勤候夫人肝胆欲裂,一把攥紧了庄嬷嬷的手,“嫣儿,你这是要娘的命啊……天啊,我该怎么办?儿子刚死,现在又要逼死女儿……”
“夫人!”庄嬷嬷忙拧了忠勤候夫人一把,朝几位女官看了一眼。
忠勤候夫人只得忍住泪,一双养尊处优的手险些将帕子拧成一团。
夙思嫣看了庄嬷嬷一眼,笑着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酒入青色的玻璃杯中,分外好看,夙思嫣端了去给忠勤候夫人看,“娘,好看吗?”
忠勤候夫人的脸霎时雪白一片。
夙思嫣吃吃笑了一回,放下玻璃杯,拎裙跪地,“娘,女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您与爹,若幸能活命,以后且记得多与人为善,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天理昭彰,做下的孽债都是要还的,不是报在你和爹身上,就是报复在我们兄妹身上!”
话落,她惨然一笑,不再多言,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耳边响起忠勤候夫人的惊叫,她手中的酒杯突然被人一手夺下!
却是青衣。
不知从哪拿了一只燃着的灯笼,对着夙思嫣笑,“小姐,奴婢先喝,奴婢先去那边帮您探探路,听说那边儿的天是黑的,奴婢拿着灯笼,在路边儿等您,给您照路!”
话落,仰头,一饮而尽!
“青衣!”
“青衣姐姐!”粉衣哭叫着搂住青衣下滑的身子,“青衣姐姐……”
青衣揪着粉衣的衣领,俊俏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粉衣,小、小姐爱漂亮,你、你一定要、要把小姐嘴角的血、擦、擦了!记、记、记得吗?”
粉衣连连点头,“我记得我记得!青衣姐姐也爱漂亮,我也把青衣姐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好让红衣姐姐看到青衣姐姐的时候能高高兴兴的。”
青衣笑,血从口中涌出,落在她的胸口,青衣抬手捂住,朝夙思嫣一笑,“小姐……红衣姐姐……”
那目光看着夙思嫣,却又分明在看着另外一个地方。
夙思嫣一笑,执着酒壶又倒了一杯,忠勤候夫人尖叫一声,“嫣儿!”
上去就要拦,被夙思嫣轻轻躲开,“娘,这是圣旨,违抗圣旨,是要满门抄斩的!”
忠勤候夫人立刻僵住了身子,泪水不停的落,“娘知道错了,娘知道错了!娘不该心生怨怼,不该贪慕虚荣,娘错了!娘错了!娘什么都不想要了!娘只要你和你二哥都能活着,娘只要你大哥健健康康,我们一家平平安安的,娘什么都可以不要!”
夙思嫣就笑,“娘,一切都太晚了。”
说罢,一口喝下杯中鹤顶红,人在下一刻便软倒在地。
忠勤候夫人一把抱住女儿,声音震天,“嫣儿!”
“娘,你们要好好的……”她伸手攥了青衣的手,目光落在半开的窗户上,那里,她曾经无数次与她心爱之人相见。
如今,再也见不得了。
皇宫内,五皇子一下巴的胡渣,眼窝深陷,一头长发凌乱不堪,一身锦服满是褶皱,口中喃喃,“父皇要赐死嫣儿!”
忽地,心口一震,莫名的疼痛似要撕裂他一般,疼的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手抓着胸口,无法忍受,眼前一阵黑白交错,他一口咬住舌头,保持清醒,一字一句道,“公公,求您,我要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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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好难受,可恶的老皇帝~
明天或许有加更,嘿嘿~
☆、173 帝王心(一更)
连生同情的叹了一声,上去扶住五皇子,“五殿下,非是老奴不帮您,实是皇上这会儿并不想见您。”
“公公,求您,您去跟皇上说,就说小五知错了,小五有话对父皇说。”胸口的悸动慢慢平复,五皇子抹去一头的汗,长发贴在脸上,顶着两只黑眼圈,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
连生被求的无奈,又是心生不忍,唉了两声,“五殿下快坐下,老奴去走一趟。”
五皇子连连点头,就着连生的手重新坐回太师椅上。
一个时辰后,连生匆匆回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衣物,连生悄声道,“五殿下快些沐浴更衣,皇上这会儿心情好,您好好说上几句好话,服个软,父子没有隔夜仇,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多谢公公。”五皇子起身道谢,连生忙道不敢。
五皇子由着小太监伺候梳洗,重新换了干净的衣物,面色虽因几日没有吃好休息好而有些憔悴,一双黑深的眸子却很好的藏起所有情绪,衬着一袭褐红色的圆领皇子服,整个人反而给人一种内敛而沉稳的气息。
他目视铜镜中的自己,微微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抬脚沉声,“走吧。”
立刻有小太监跑过去打开了宫门,连生和芳嫔的贴身伺候女官名叫宛如的并几个小太监、小宫女等在外面。
见五皇子出来,连生与宛如忙上前行礼,“五皇子。”
五皇子淡淡点了头,先对宛如道,“劳烦姑姑,替我转告母妃一声,我已无大碍,让她且放宽心,安心养病。”
“五皇子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芳嫔娘娘的。”宛如屈身行礼。
五皇子点了点头。才对一旁的连生道,“公公,咱们走吧。”
连生应了一声,与宛如点头致意,先走两步,在前面带路。
目送两人走远,宛如才轻叹一声,与随行的小宫女道,“咱们也回去,免得娘娘担心。夙二小姐的事,谁也不许往外乱说,也不可在宫内议论,更不可到娘娘跟前嚼舌根,若叫我知道了,直接打死了事,可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