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只有一位陆侍郎,即是陆锦鸢的父亲陆宁涛。陆宁涛虽有两个女儿陆锦鸢和陆书萱。
但五日前,卫景珩寻找失踪的阿然时,曾命暗卫调查过整个出入陆景寺的马车,其中一辆正是陆府。因为是陆府的马车所以特意让暗卫调查了一番,才得知方玲玉和陆书萱前不久就回了青州的陆府。
所以六天前去世的,一定不是陆书萱……
唯有……
一个时常挂在心底念念不忘的名字,这一刻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只有那恐怖的“尸体”两字不停地在耳边嗡嗡作响。
卫景珩心里惊涛骇浪,面色一瞬间苍白,犹如五雷红顶,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似是被突然摄魂般,半天都没能发出一个音节来。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不可能,不可能!
☆、第25章 暴怒的秦王
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卫景珩的目光灰蒙蒙的一片,散乱得毫无焦距。手指深深地钳入掌心,手肘轻轻地抵在胸口,似乎能听到那清晰的“咔嚓”一声,在心口疼痛地碎裂。
十年前,他背负着母妃惨死的仇恨,重伤绝望地苟延残喘于破庙里,却意外遇见了她……
之后流离失所,无力谋生,沦为乞丐挨饿受冻之时,又遇到了她。
命运大概就是这么奇妙,在他最无助最绝望,已经快要放弃之际,是她明媚的笑容为他将本已灰暗的前路照亮。
无数个高照的烈日,无数个寒风萧瑟的夜里,他为复仇潜心学武,在这残酷的战场上拼搏厮杀。在这一年又一年间,踏着刺骨的荆棘,踏着无数尸海的进攻,无数次死里逃生。
骁勇善战、冷血战神这些名誉的背后,也有着整整十年的血与泪,也有疲惫不堪和倦极放弃的困境。
恨意和绝望,同样深深地驻扎在他心底的最深处,让他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地放声狂叫,拔剑乱劈,甚至急功求进差点走火入魔。
但想起她宛宛的笑颜,想起她浅浅笑时,眼角眉梢盈盈一弯的俏皮弧度,就似隔绝了世间一切的喧嚣。
十年前走得太急,并未与她亲自道别,这是他至今仍有些后悔的事。唯一留下告别的话语,却是一封自己临走前草草写下的书信,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在变强后回来见她,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一定会完成一个她的心愿。
这封他记挂在心里的约定,顿时让他重燃起希望,在漫漫艰苦学武之路上有了期盼的念头。
不论前路多么艰险,他都要咬牙活着,因为他还欠着她的一份恩情。
十年前,或许并不明白这种朦胧的感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自己执着地要完成这个不算约定的报恩。sk
但三年前,当看见当年俏皮可爱的小女孩搬进京城后,已长大成为了一个温婉明媚、亭亭玉立的少女时,心立刻扑通扑通的,比第一次上战场的心情还紧张了几分。
可惜,当年他羽翼未丰,刚回京的那段时间,秦一王一府里有着不少那人的耳目,朝堂之上亦有着不少那人的爪牙,并不是一个和她重逢的合适时机。
于是,所谓的再遇,只是他戴着一张易一容一面一具故意和她擦肩过几回,偶尔一次,在看见她蹲下路边喂猫时,鼓起勇气上前做了一个简短的交谈。
她完全不像自己一回京就遇见的女子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小巧的脸蛋略施粉黛,墨色的杏眼清澈灵动,一身淡粉色的长裙,衬着肌肤晶莹如玉。望着他的目光充满着友善,谈到喵喵时眼睛闪闪发亮,有着一张比任何人都有感染力的笑容,但一说到阿然时,又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
一向吝啬于开口,只用煞气就能逼退敌方的秦王,恐怕也只有在在意的姑娘面前,才会这般手足无措吧。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末曾有过,却酸酸甜甜,难以排解……
原来她的阿然,在十年前已经离开她了。
一个半月后,卫景珩被派去西部镇守边疆,只好在临走前派了一批暗卫悄悄地保护她的安全。
短暂的相遇又别离,让越来越多的思念交织在心中,剪不断理还乱,却让卫景珩渐渐明白,自己心底深处隐隐的纠结。
但今日,他已经变强,有了自保和保护她的能力,已经无需害怕自己的唐突会给她造成一丝危险。他甚至已经洒下鱼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可那个他等了无数个白日和黑夜,等了整整十年的女子却彻底离开了他……
永远的。
心脏一阵剧烈地紧缩,像有什么东西梗在了胸口,让卫景珩呼不畅也吐不出。
他甚至能够清晰的回忆起小时候她身上淡淡的奶香,记得下雨日她望着自己时那紧张担忧的神情,记得她抱着猫猫时眼里明显明媚的笑意,记得她生气时恼羞成怒地鼓着包子脸,却偏偏可爱得让他的心都软化了。
眼角似乎有什么不争气的东西抑制不住地漫了出来,这般强烈的刺痛酸酸涩涩地渗进了他紧紧抿起的唇角里,让卫景珩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哭了。
自母妃死后,这十年的痛苦和折磨都没有让他落过一次眼泪,他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强□□木到不会再有任何强烈的喜怒哀乐,原以为自己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任何软肋。
但此刻,苦涩的味道在舌尖上弥漫,这样强烈的痛苦让他艰难地倒退了数步,几乎站立不稳。
客栈里都是因雷雨天气而滞留的百姓,虽然戴着易一容一面一具,但这样情感的外露仍然会遭到有心人的警惕。卫景珩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恢复往日冷漠的神色转身离开,但那盘旋在脑海里的话语却如同一个药引,令他有些崩溃地忘记了所有的处境,只是死死地咬着唇。
半晌,沙哑的声音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字一顿:“她……现在……是在……陆府吗?”他颤抖着唇,生怕听到她已经入葬的消息。
见卫景珩摇摇欲坠,带着随时可能会崩溃的脆弱,中年男子踌躇了一番,轻轻叹道,“莫非公子是陆小姐的熟人?现在,陆姑娘的确还在陆府,但今日是她的出殡之日,如此暴雨,怕是赶不上了……”
西晋葬礼的习俗,一般只要日子相合,死后择日即葬,大多数会选择头七。因为传言,死者的灵魂会在世间恋恋不忘七日,直到死后的第七日才真正离开这个世界。
所以出殡当晚,道士念经超度亡灵,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就要让死者入土安葬。
只有少数富人死后,棺材才停留在灵堂数月至数年。
中年男子口中说的赶不上,指的正是明日一早陆锦鸢就要下葬的事实。
想到自己回京后只能看见一个高高堆起的坟头,亲耳听到这种噩耗的卫景珩,脑海里一片混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出了客栈,在雨海里风驰电掣地骑上一匹马。
暗色的身形溶于雨中,如同犀利的箭,弹指之间就消失在客栈百姓的视线里。
惊于卫景珩此刻疯狂的想法,来不及阻止的秦离同样骑上马,焦急地追赶了上去。
与此同时,守在客栈四角的暗卫齐齐出动,朝着雨中急速奔驰的秦王追去。
追了十里路,终于在暗卫们的包抄下,秦离成功拦在了卫景珩的马前。他神色异常严肃庄重,声音却难掩着焦急:“人死不能复生,请王爷节哀顺变,跟随属下回客栈住上一晚。”
回京必须翻过开元山,但如今狂风暴雨,开元山极有可能再度发生山体滑坡,甚至会引发严重的泥石流等地质灾害。 书 快 電 子书
这一旦发生,来势凶猛突然,破坏力十分巨大,他们很有可能和陆锦鸢一样有去无回。
而在他们心里,陆锦鸢虽是王爷喜欢的女子,但她已经离世,已经成为过去,王爷未来还能遇到更好的女子,还有更重要的大业要干,犯不着为了一个陆锦鸢冒着生命危险回京。
“请王爷三思!”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竟连本王都敢拦敢骗!”
卫景珩骑坐在马上,全身湿透,暗沉而又凌厉的眸光扫向拦在他身前的秦离,再扫向包围着他的数名暗卫,犀利的目光骤然射出两抹嗜杀的血光。
“本王曾经下过命令,要你们护她,就要如同护本王一般,不得对她有任何怠慢!你们却联合起来欺瞒本王!告诉本王京城一切安排妥当,她平安无碍!”
想到自己带着阿然去陆景寺时,陆锦鸢已经遇难,想到自己满怀欣喜地调一教阿然,准备送给她作为惊喜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冰冷冷的尸体……
卫景珩心里出奇的愤怒,手中的缰绳勒出道道血痕,吐字如断金:“若六日前你们如实相告,本王又怎么可能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要争分夺秒地去见!现在,给本王滚开!”
跟随在卫景珩身边将近八年,秦离从未见过如此杀气如虹的秦王。苍白的容颜如寒星鬼煞,透着嗜血的狠戾。
秦离只觉那一双冷冽清幽的眸光充满了数不尽的讥嘲与愤怒,碎出的杀气如腊月寒冰,让他浑身发僵,竟在雷雨中匆忙地跪下。
“秦宁和秦霜并不知道王爷心中的苒苒姑娘是陆锦鸢,他们瞧见王爷的圆形勾云纹玉佩在陆书萱的身上,就误以为陆二小姐才是王爷需要保护的人……”
“十日前,陆书萱随母前去青州,他们就撤去了陆府的监视一路暗中保护着陆书萱,所以王爷才会收到京城平安的传信。等他们知道自己护错人时,陆大小姐已经……遇了难……”
秦离诚惶诚恐地垂下头,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不禁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虽然,他是昨日才知晓陆锦鸢的死讯,但他若是在京城,也可能会同样隐瞒下来。
因为贸然回京,所付出的代价太大!所以责罚,他们心甘情愿承受,但王爷绝不能出事!
“王爷!”秦离抬起头,沉声道,“六日前,京城附近的埋伏还没处理干净,秦宁和秦霜是怕王爷在那时候冲动回京,才假造了信件……”
秦离还未说完,已经被卫景珩一掌击飞了出去。
这一刻,他下意识地忽略了玉佩在陆书宣的手中,而不是陆锦鸢的事实,似乎从未怀疑过三年前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当年的小女孩。
他若是理智尚在,就会清楚地明白,在真正遭遇山体滑坡时,哪怕秦宁和秦霜在旁尽力保护,也未必能救下陆锦鸢,甚至有可能统统丧命,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若是得知陆锦鸢的死讯,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丢下一切赶回京去见她。
但现在卫景珩已经因为陆锦鸢的死而崩溃,死脑筋地认为陆锦鸢的死自己要负一部分责任,若是自己的暗卫没有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陆锦鸢或许就不会离开自己了……
他没有,保护好她。
秦离被一掌击中胸口,只觉得肋骨断了一根。一口血刚刚吐出,就见卫景珩策马,满身戾气地越过自己。
暗卫们虽有心想拦,但卫景珩出手狠戾,而他们又不敢真正伤害自己的主子,所以被卫景珩成功突破了包围圈,狠狠地甩下了一句话。
“现在给你们唯一一条路走,护本王回京。否则滚出本王的视线!”
☆、第26章 病发的秦王
卫景珩骑马飞驰在暴雨里,明明已经奔行奇速,山风刮脸如刀,却仍觉得速度极慢。
渐渐的,前方的路被大雨掩盖,天空因到傍晚变得黑沉。黑云密布,大雨磅礴,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夹着着血腥的气味,和沉重的喘息,让卫景珩从心底里感受到压抑和阵阵寒意。
一个半小时后,马在卫景珩不要命的鞭策下,痛苦嘶鸣了一声,哀号地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卫景珩虽是反应及时没有狼狈地摔倒在地,但肮脏潮湿的泥泞仍溅了他满身。
若是往日,洁癖严重的秦王殿下早就不堪忍受地更衣沐浴,但这一刻,卫景珩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见马已无力继续行走,毅然弃马,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快速朝着京城方向而去。
背后艰难跟行的暗卫觉得王爷一定是疯了!
事实上,卫景珩的确是有些疯魔。
这样糟糕的天气原本就唤醒了他心底的戾气,现在绝望更如同泉涌般,一阵一阵地冲击着他的心脏。苍白的指力深深地钳入掌心,压抑着他满心的恐惧和颤抖。
——今日是她的出殡之日,如此暴雨,怕是赶不上了……
赶不上……
怎么能赶不上!
但前面大片塌方的山路却硬生生又现实地给急着回京的卫景珩一个狠狠的巴掌。
他眸光剧烈紧缩,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前方,湿透的青丝冷冷地贴在脸上。泛白的手指死死地揪住胸口,鲜血因为用力过猛渐渐地沾染在心口,卫景珩却丝毫不觉得疼痛,身如磐石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耳边几乎要被一阵阵剧烈轰鸣的雷雨声掩盖,神志几乎要湮灭在这种难以呼吸的疼痛之中,卫景珩的心一瞬间被揪紧,心脏猛的抽痛。
回不去了。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自己等了她整整十年,最后,却连她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真是多么的讽刺。
泪水渐渐涌出,模糊了视线,卫景珩所有竖起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双腿无力地跪在地上,张大了口使劲喘息,但心如刀割般的痛,窒息得他无法呼吸的难受,充斥的都是血腥的味道。
由于经脉逆流,气血不畅,一口积压在心口的黑血猛地吐了出来。这一吐血后,他满目猩红,半响都难以站起。
第一时间追上的秦离也是半柱香后才发现卫景珩的踪影。宽大的玄色长袍将卫景珩整个颤抖的身体笼罩,与这难以分辨的雷雨夜融为了一体,任由着暴雨倾盆地砸落在自己的身上。
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礼和痛苦,哪怕身受重伤都从未见王爷流过一滴眼泪,秦离一直以为王爷的心是刀枪不入般的坚韧。
但此刻,卫景珩深埋着头,雨夜中完全看不见神情,秦离却能在清晰地感受到他在发颤,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十足压抑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