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心里安慰,伸手捧住了贺见霜的脸,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柔声道:“要是明天我们一起死了的话,至少还能一起待到天明。当然了,我更倾向于我们能活下去。即使逃出去以后,你的生命还剩两年也不要紧,我们可以隐姓埋名地生活。你瞧,这样多好——我还能再给你刷碗两年,你还能为我做饭两年,说不定还能留个小娃儿。可是,如果我现在就走,那么,我们这一辈子,至多只能再和对方相处两个时辰了,你愿意这样吗?我不愿意。”
说罢,雁翎便低下头,这一次没有试探,温柔地深吻住了贺见霜的唇。他一开始想躲开,雁翎却一遍一遍缠绵地吻着他,直到他不再躲避,终于软化,并开始回应,一手搂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脖子。
就在雁翎以为贺见霜已被说服,没有丝毫防备的时候,贺见霜的手放在她后颈的手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某个位置狠狠一按。雁翎便一下子软倒在了他怀里,昏了过去。
贺见霜圈住雁翎虚软的身子,紧紧地抱住了许久,在她耳边哑声道:“对不起,这一次是我骗了你。”
能够在今天听到雁翎说的这些话,已是死而无憾。他不再自卑于容貌,也不再畏惧死亡。雁翎说的“一起多活两年”是很美好的愿望,只是,明日一战,他没有把握能活下来,更别说护着雁翎。因此,他从来都没打算过让雁翎在他身边陪葬。
贺见霜痛苦地吻遍了雁翎的眼皮、鼻子、嘴唇,依依惜别后,才终于放手,把她放在了软塌上。
韩六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进来了。贺见霜冷声道:“韩六,我把她交给你了,按我说的话,不论如何,都要把人安全送到山下。”
韩六单膝跪下,掷地有声道:“是!下属定不负少主嘱托!”
黑夜里,韩六把雁翎抱在身前,快步穿堂而过,翻身上马,往山下疾驰而去。
天霄派所布下的七杀法阵一共由七帮人在守着,只要没人靠近禁地,法阵便不会启动。韩六摸黑下山,到了最后的一段路,往前个百八十米便是七杀阵由蒿山派所镇守着的第七个阵地。
韩六下了马,咬了咬牙,把雁翎固定在马腹下,随即狠狠地朝着马屁股一抽,马匹受惊,朝着阵地飞奔而去。
远处,蒿山派一个弟子听到了疾驰而来的马蹄声,顿时惊叫道:“秦柏师兄,有人闯阵!”
秦柏蓦地抬头,眼神凛冽:“启动法阵!”尹灵忽然道:“等会儿,那马背上好像没人。”
众人愣住了,任凭那白马越跑越近。秦柏伸手拉弓,在马匹前进的方向射出了几根竹箭,挡住它的去路。马匹果然受惊,两足高抬,一下子便露出了马腹下的人。
“马腹下面有个人!”
马蹄重重落地,丝绸断开,雁翎滚落在地,黑发下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
尹灵道:“不好!马要把人踩伤了!”
秦柏连忙上前,雁翎被他一捞,躲开了一下重重的马蹄踩踏。白马受惊之后,闪进了丛林,往来路飞奔离开。
秦柏惊魂未定。他此时已是一个少年了,身高也抽长得比雁翎更高,抱着雁翎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平息呼吸后,他颦眉低头,只见雁翎双目紧闭,呼吸声极慢,后颈有一片淤青,显然是被人打晕了送下来的。
尹灵刺啦一声抽出了剑,咬牙道:“秦柏,你快放手。”
秦柏倏地抬头:“不行,不能杀她。”
“上一次大师兄是怎么说的,你忘记了吗?雁翎已经是贺见霜那一方的人了,在这个关头,你收留她,不就等于包庇贼人吗?”
“我们都不说,谁会知道。天霄派又不会来搜我们的营帐。”秦柏道。
“你简直不可理喻,万一真的搜了呢?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难道要我看着雁翎被杀掉吗?我做不到。再说了,明日七杀阵一启动,雁翎就是想回去也回不了,不会对整件事有影响的。”秦柏顿了顿:“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我担。”
☆、第83章
贺见霜按在雁翎后颈的那一下完全没有留情,雁翎愣是到了第二天早晨才醒过来。脖子酸痛至极,身上还有几处淤青,不知道怎么碰到的(韩六:幸好你不知道)。她动了动身子,发觉自己双手已被柔软的绸带绑在身后,还与双腿绑在一起。
雁翎:“……”
这个谜之姿势,怎么跟当初与尹灵被人贩子拐跑的绑姿一模一样?见鬼了,这个时代的人就那么喜欢这样绑人吗?[蜡烛]
和上一次用粗麻绳捆着不同,这一次,绑着她的是柔软的绸带,但是绑了很多圈,正常人是挣扎不开的。可见这个绑着她的人,既想把她困在这里,又不想伤害她。
呃……
所以说,这里到底是哪里啊啊啊啊啊!天知道——她被贺见霜劈晕之后,就没有任何记忆了!
雁翎挣扎着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木头搭起的营帐。枕边放着一张纸:
【见字如人。
七杀阵已启动,不要乱闯其中,内有恶鬼,没有破阵之法,只会有入无出。
静候屋中,切勿走动。否则我等必将难以交代。】
纸条因谨慎起见而没有落款,但是一看这笔迹,雁翎就知道对方是秦柏。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么来到秦柏手里的,但是稍微想想,也知道这是贺见霜的安排。
贺见霜……贺见霜!
雁翎咬牙切齿,悲从中来,对天怒道:“去你妹的贺见霜!你这个混蛋!居然敢骗我!”
“鬼叫什么呢?”营帐的木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着蒿山派弟子服的青年探头进来,顿时被背后冒着剧烈黑气的雁翎吓了一跳。
雁翎恶狠狠地转头看向他,狰狞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那人下意识就回答:“现、现在快午时了。”
午时了?原著里写过,楚逸衡一行人在清晨便会进攻山上。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贺见霜还活着吗?
每在这里待久一点,贺见霜就多一分危险。事情已刻不容缓,再不动身,她后半辈子就要当寡妇了[蜡烛]。于是,雁翎悄悄在身后催动内力,手腕散发出了灼人的热力,慢慢把丝绸弄断,莹白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淡淡的红光,营帐中的一本书便自燃了起来。
看管她的人在空气中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道:“奇怪,什么味道?”
雁翎连忙道:“你快看你后面,着火了!”那人回头,果然看到有火苗,连忙脱下外套灭火。就在他开始甩衣服的时候,后方投来一片阴影,他惊愕地回头,已经被手握硬枕的雁翎一下砸晕了。
临倒下之前,这个小弟子心情悲愤——秦柏师兄,你不是说这里面的人功夫不佳,你也已经绑好了才让我看着她的吗!说好的功夫不佳呢!说好的绑好呢!(╯‵□′)╯︵┻━┻
雁翎甩了甩热得冒烟的手,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一口气。接着,她故技重施,把人五花大绑到了床上,头朝里面侧睡,头发解开,再盖上被子,伪装成她的模样。
临走之前,雁翎提笔迅速在秦柏留给她的纸后面写了几句话:
【知名不具。
别怪守着我的人,我打晕他的。
我走了,谢谢你,必不会连累尔等。
如果有什么事,请一口咬定昨晚从未见过我。】
笔杆因为她手掌的高温而有些变形,雁翎飞快地扔下笔,谨慎又不失速度地溜了出去。这里应该是蒿山派的营地,因为不时能看到身着绿白色弟子服的人在巡逻。然而,那些重要的人物——譬如梅炎之、余意清、秦柏,甚至是尹灵,却一个都没看到。如无意外,他们恐怕是早已上山了。
一路躲避过蒿山派的耳目,雁翎飞奔至天罗山密林中,没跑多久,她便注意到了前方有一道淡蓝色的屏障。这道屏障,凡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她能看出来,是因为那里布下了法阵,所以,那片土地的“气”与外面的“气”泾渭分明。看来,那就是所谓的天霄派七杀法阵了。
原著里,楚逸衡还没来得及和贺见霜打一打,贺见霜就已经在密室里爆体而亡。这命中注定的一战,在今天终于打响了。雁翎没看过楚逸衡用七杀阵剿灭贺见霜的情节,所以无从得知它的威力。可是,楚逸衡敢把它放在天罗山的最外面截断与外界的联系,再加上秦柏留给她的片言只语,二者联合推断,也可看出——这法阵恐怕不容小觑。
破阵只有两个办法,其一,找到法阵的眼,就可以一路避过妖物。而不知道破阵方法的人,就只能沿路扫除法阵中的妖物,这样法阵就自然不攻自破了。楚逸衡所布下的七杀阵环绕了整个天罗山,里面的妖物数不胜数,寻常的兵器根本没法对付它们。如果是普通人,绝对没办法清除掉一路上遇到的妖物,难怪楚逸衡会这么自信了。
雁翎毫不犹豫地冲破了蓝色的屏障,一头扎进法阵中去。一进来后,便感觉到这里与外界仿佛是两个世界。
天空沉黑,雾气潮湿冰冷,凝滞于半空,遮挡视线。浓雾中,逐渐飘出一阵腥臭的味道,如同从腐烂了许久的尸体上飘出。数十条身影逐渐显现,蓬头垢面,青面獠牙,有的身体发黑,腐烂见骨,有的则开膛破肚,皮开肉绽。他们虽然移动不快,但都有有影子,不像是没有实体的灵体,倒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雁翎颦眉,如果她没看错,这种青面獠牙的东西——的确是秦柏口中的恶鬼。不过,它们的本名应该是邪灵。她只在涅槃那七天里,从朱雀的记忆中看过它们。邪灵由天地开创、圣战之后的瘴气滋长而成,游荡于天地之间,一开始很弱小,甚至没有实体和杀伤力。不要说是遇到朱雀这种圣兽,即使只是遇到一个普通的散仙,它们也会怕得嗷嗷叫着,四散奔逃。
数千万年后,神族没落,举族离开这片大地。人族日益强盛,恶鬼与人类有了交集,也随之强大起来,窃取人类的身体和阳气,从而有了实体。凝结着往生之人的怨气,从而有了杀伤力,成为了极阴极寒之邪物。它们只有一条活动准则——见到活物便分食,最爱是阳气圣的活人。
许久没见过神族,它们的胆子也大了很多。南方朱雀是火的象征,那股强大的阳气让邪灵蠢蠢欲动。哪怕雁翎身上缭绕着一丝淡淡的神气,但在这诱惑面前,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如果使用特殊的手法,人类可以把它们召唤出来为自己所用,但同理,也只有召唤的人能把东西收回去。
这帮邪灵的动作在雁翎看来,就比广场舞快一点。如果朱雀是Lv9999的圣兽,那么这些邪灵顶多就是Lv800的怪物。但如果是Lv100的凡人,看到这样的情景,早就吓得腿软了,更别说逃跑。如果是会武功的Lv1000的人,凭借灵活的身手和速度,的确可以躲开攻击快速向前,但终究顶不过人家数量上的开挂啊。一路上冒出几百只拦路,躲的速度还比不上它们冒出来的速度,最终也只有狗带一个结局。
不用说,这肯定是天霄派的独门绝活。唉,楚逸衡开的挂是不是也太多了点,这都跨专业了吧,居然也能召唤出来!
既然不是凡间的东西,就不必拘束用凡人的方法解决了。
雁翎闭上眼睛,透明的气开始从她的脚底盘旋,逐渐升高,环绕全身。头顶的云层慢慢扭转为漩涡,乌云下压,闷雷声陆续作响,淡蓝色阴冷的结界开始动荡。
恶灵们不安地尖叫着,前进的步伐开始减慢。
升到半空,雁翎蓦地睁眼,身上霎时火光大涨,如一张绚丽热烈的金红大网把她笼罩在其中,火焰盘旋着缠绕于四肢,到闪烁着金光的指尖处消失。脚踏七星靴,头戴金云发冠,挥焰成袍,踏火焚风。
与此同时,雁翎的容貌也发生了一丝改变。眉心的菱形印记金光熠熠,金芒沿着几根细线浮现于上半张脸,又隐没于皮肤下。瞳仁颜色变浅,形状收窄,由椭圆变为了尖锐的月牙状,远远看过去就像只有眼白。两颊与耳朵的皮肤处开始向后长出了如精灵一般的淡金色羽毛,一头乌发狂乱飞舞,逐渐被染成了暗红色。十指指甲变尖变弯,双足冒出的火光焚烧尽了双履,开始长出细密云纹般的金色鳞片,变为了如鸟足一样的巨大淡金色爪子,指甲锋利,可开山劈石。
猛然伸出手,她手心的位置火光蓦然大涨,焚空数米,再骤然缩小,幻化凝缩成了一柄由火焰铸成的长长的兵器。冷厉锋锐,却闪烁着金色的光泽。每一挥动,都似有星屑落下。
雁翎睁着瞳仁浅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双眼,意外地看向自己手里的武器。她原本以为朱雀的武器应该是很女性化的,没想到——居然是把形似关公的青龙偃月刀的威武雄壮的兵器?(=_=)
自涅槃以来,雁翎一直有三个形态。其中一个,便是她一直用着的人形状态,第二个则是在涅槃时见过、只有在法力疯狂暴走时,才会出现的朱雀成兽状态。还有一个,便是介乎于二者之间的半人半鸟形态——也就是她如今幻变出的样子。
朱雀成兽状态与鸟人状态的法力,与人形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可是,雁翎却宁可用着比前两者废柴很多、神力和法力都被压制着的人形状态。原因很简单——当变成前两者时,她的神智会受到朱雀本身的影响,而不再百分百由她本人在控制自己的言行。这种清醒地感觉到自己的言行受到外力牵引的感觉,会让人非常不安。
其次,前两者的破坏力和杀伤力都太强了。朱雀成兽状态的她恐怕没法控制那股乱窜的力量,更没法控制整个身体,第一次用的时候,就已经差点把半座燕山烧掉了。而中和了朱雀与人的鸟人形态,看起来好像很不错,但是,一旦变成这种形态,雁翎的心智上却会出现一股不符合她性情的邪肆。按照“朱雀不能伤害凡人”的要求,而她又生活在一个满是凡人的世界里,后面这两种形态显然都不适用。
不过,现在面对的并不是凡人,也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直到雁翎露出了完全的鸟人形态,邪灵开始嚎叫着后退。
#以为逮到了新手村出来的肥肉,没想到对方是神级BOSS#
[蜡烛][蜡烛][蜡烛]
雁翎抬眼犀利地看向它们,猛地一挥!一道弧形的金红火光以一扫千军的魄气势横扫而过,阴蓝色的结界迅速破裂,邪灵们还维持着逃离的姿态,便被定格在了火光中,一瞬便消失殆尽,消散于空中。
破除结界,雁翎迅速赶到山上。鸟人状态的她速度可用开挂形容,基本是脚不沾地地在飞了。沿路上因高温之故,烧焦了沿路的草木和泥土。
循着兵器击打声,雁翎赶到了天罗山的顶峰处。远远便看到了那山崖边上有一个血人,脸戴银色面具,以剑撑地。远处,楚逸衡负伤立于高台之上,身后是天霄派的弓箭手,只待他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场面一时万籁俱寂。
楚逸衡身后的人道:“掌门,贺见霜已把《霜泷寒水》练至九重,且其人阴晴不定,狡猾多诈,请掌门到我们身后!”
楚逸衡却没有说话。
就在刚才,他才从梅炎之口中突兀地得知了当年泷教与玄霄真人恩怨的来龙去脉,他才大为震动。他不知道这个□□从何而来,但既然是出自梅炎之这等清廉正直的人,再把他在清查贺见霜行踪的时候查到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发现都能一一对上,就证明了这个消息基本是可信的。
可见,这么一场大动干戈,不过是一出荒谬的闹剧。玄霄因贪婪而杀人父母、夺人秘笈,从而种下了这个恶果,在十多年后的今日再度引发纷争。而他的众多师弟妹,却为了玄霄一个人的错误而抛头颅、洒热血,活生生地在天罗山断送了自己的生命,这完完全全是不值得的!
同门中的确不乏那些把玄霄真人当做神一样膜拜、誓死捍卫门派尊严的弟子,但他并不是这种迂腐、一根筋通到底的人。他生性随意散漫,不执著于世俗,所以看待任何东西,都能摘得特别干净地去看,理智地权衡对错,衡量得失利弊。
然而,要是让他把当年的事都抖出去,那就更不妥了。届时,天霄派必定会分成两派,一派是相信他、从而停手的,另一派则是说他被贺见霜迷惑了的。中原武林的其他门派也会如此。天霄派必定会大乱。楚逸衡骨子里虽然玩世不恭、漫不经心,但对师门天霄派依然存有责任心。
事已至此,二者权衡起来,将错就错——或许是唯一结束这段纠缠的办法了,尽管他心里并不认同。
“掌门?”旁人的一声呼唤让楚逸衡回过神来。
楚逸衡远远看向了被逼至崖边的贺见霜,对于这个亦敌亦友的人,心中也闪过了一丝不忍,但他最终沉声道:“放箭!”
天霄派弓箭手搭弓起箭,冷锐的箭头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只消一刻,贺见霜便会被炸成刺猬。
滚烫的血液凝结在了贺见霜的额角上,眼前也一片血红。一整个早晨,且战且退,最终来到了这个地方。韩六等人已全部战死,只剩下他一个了。唯一安慰的是,韩六亲眼看着雁翎已被秦柏救走,他已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上百支箭凌空而来,破空之声嗖嗖作响。
贺见霜用最后的力气撑起自己,往身后一翻,朝崖后坠去!
他即使是死,也不会把尸骨留下任人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