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两个做娘的哄睡了孩子,花铃也困了,刚躺下,就听盘子说道,“你这样聪明,我相信你能帮着我圆场的。”
花铃偏身看她,“什么?”
盘子合着双眼悠悠道,“睡觉。”
花铃嘀咕道,“古怪。”
盘子只是笑笑,不再说话,一会就熟睡过去,比向来能睡的花铃都入睡得快。花铃转回身,还没躺平,就觉察到她猛地睁开眼。她一愣,不由道,“今晚我们都在这,你好好睡,没人会来。”
盘子“唔”了一声,就又合上眼,竟又是很快就睡着。
花铃暗暗叹了一气,只觉心疼。从小到大都在担心警惕中度过的盘子,到底有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她伸手给她提了提被子,这一次,盘子没有醒来。
回到明州,已是深秋。盘子早在入城前的一个月就不见了踪影,带着小盘子一起。
花铃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既然她说会来明州,大概是寻地方住去了。她就等着哪一日,她又神出鬼没的出现。
虽然他们将沈念念带走了,但沈老爷膝下还有两个孙辈,倒也不是太过难熬。只是每回在外面听见读书声,他就想起他那聪慧可爱的长孙女。如今沈念念回来,他也不计较她冲撞先生了,见了她还道,“书院那,你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沈夫人说道,“哪里能不去,那贺先生又不是恶人,只是条条框框了些,本意是好的。这两个月他来过这,问你反省好没,我们都没敢告诉他你去了京师玩。他以为你还被关禁闭,前后来了好几次,让我们不要为难你,不过是个孩子,他不计较了。”
沈念念没想到那古板的贺先生竟然这样关心她,着实让她意外。她去外头游了这么久,的确是不想回书院了,可爹娘又不让。明明他们都说书院有许多不好的地方,让她不用全信,她也自认在家学、在外游学会学得更好,那为什么还是得让她去书院?
现在听了这番话,她才隐约顿悟——这私下授业,哪里能碰到这样的先生。贺先生看着是老顽固,可他本质还是个好先生呀。人生百态,千人千面,不是一件事就能定性,她也不能单凭一件事就定人善恶。
沈念念想了想说道,“祖父、祖母,念念等会就收拾收拾,去见贺先生。要道歉,要回书院。”
她还要带上从京师带回来的好礼,登门明说,这三个多月她跑外面玩去了,并没有在家面壁思过。
沈老爷颇觉紧张,生怕那贺先生当场就往她手心打戒尺训斥。沈来宝和花铃见了,倒是觉得欣慰,这一趟门,没白出,他们的念念,又长大了。
沈念念坦诚道歉,贺先生倒也没为难她,叮嘱了一句日后不许再课上捣乱,要捣乱,课后再同他好好说。他觉得有道理了,隔日再和其他学生说明。当场戳破,令人难堪,也不敬重师长,要不得。
也是因这一番话,沈念念才知道原来贺先生气的不是她“稀奇古怪”的想法,而是不喜她毫无章法,扰乱了先生授业。
“跟人相交,总要留几分薄面,贺先生没有错。”花铃剥着花生看着在椅子上晃来晃去的女儿,将一粒花生塞到她嘴里。
沈念念嚼烂咽下,立即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花铃又给她吃了一颗,她又道,“饮余马於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一粒花生换一句,沈念念将整篇文背完,也吃得个饱腹。她这才想起来,“娘,晚上吃什么菜来着?”
“回来的时候见厨娘拎着个东西,说是刚从登仙楼回来。”
沈念念哀叫捂脸,“我的烤鸭。”
花铃失声一笑,“快去洗把脸,去院子里走走,离晚饭还有一个多时辰,远着呢。”
沈念念应声而起,落地声几乎是跟敲门声同时响起,“少奶奶,您的娘家来人了。”
“我们不是刚从外婆那回来吗,难道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沈念念走到水盆前拿了干巾,下人已将门打开,来的竟还是花家的管家。花铃问道,“何事?”
管家答道,“小的也不知,方才来了封厚实的信,夫人一看,气色好像不太好,还让小的来喊您回去一趟。”
能让爹娘失色的,难道是二哥有事?花铃心下不安,立刻过去。进了大门,穿过前院就见母亲坐在厅堂上。见她来了,廖氏说道,“回房说去。”
娘亲的脸色倒也不是很不好,而且还有余暇去房里再细说,花铃才觉得不那样不安。
母女两人一同进了房里,廖氏才瞧见外孙女也在,顿了顿,也没让她走,直接让下人将门关上,这才给她递了封信,你先看看。
花铃接来一瞧,收信人写着花家亲启,展开一瞧,上面的字迹清楚,可是并不算好看,陌生得很,是从来没看过的字迹。
她细细往下看着,越看就越觉得离谱,这信竟然是封认亲信!
认的是她二哥的亲,说什么五年前她兄长战乱受伤,滚落山谷,被一户猎户所救,在那里养伤时,跟那户人家的姑娘情投意合,便在家里长辈的见证下,定了终身,拜了天地,结成夫妻。后来花朗回了军营,想将她接到花家,可是那一带战乱,等他再回去,姑娘一家都不见了。
这一分,就分开了五年。
而今这姑娘听闻当朝刚封了个将军,还姓花名朗,心想或许就是她要找的人,于是就过来寻亲。并且说,她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如今已经是四岁的年纪!
花铃看前半段心里还止不住地哼哼,你这个大骗子,休要骗过我,我二哥身边只有盘子,哪里有你这样的姑娘。要是真的出现过,你早该被盘子扔到山沟沟去了。
骗……骗子?花铃越是往下看,就越觉得这番描述眼熟。
四岁的儿子?
她加快往后面看的速度,直至看到落款,脸色才变了。
落款是张小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名字旁边有个圈圈。
那个圈圈,她和沈来宝几乎每个月都要看见一次。就连那圈圈的落笔走向,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差点呼出声来,盘子?
她这是唱的哪出戏?!
想偷天换日换个身份来?可认得她的人,都知道她的脸,顶着那样一张脸出现,定会很惹人注意。美人多惹人注意,看的人多了,总会露出破绽。
花铃一瞬想不通为什么她要来这么一封信。
廖氏见女儿面色不对,以为她跟自己一样的想法,说道,“娘喊你过来,也是想问问你,这事儿你二哥跟你提过没?其实啊,娘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二哥不成亲,他总说以国为重,可是别人进军营的,也都娶媳妇呀。今日看见这信,娘倒是觉得……你二哥许是因为心里有人了,跟你大哥一样,可这件事又没法明说,所以就干脆敷衍我们。”
花铃动了动唇,忽然想起盘子说过的奇奇怪怪的话——“你这样聪明,我相信你能帮着我圆场的。”
堵在心口的大石头突然就碎开,让她刹那想通盘子的用意和为什么突然跟她二哥妥协,答应不跟他去军营。
孩子养在哪里都不好,但养在夫家,有祖父祖母看着,盘子才能放心。她这是想将孩子送回来,然后再去找她二哥吧。
只是无论花铃怎么想,盘子都没办法将事情做得没有一点风险,难道还有后手,连她都想不出来的后手?
“铃铃。”廖氏见她久不答话,急了,“你在想什么?唉,你爹也真是,怎么还不回来,连个商量事情的人都没。这是骗子么?可她说得有理有据,实在是不像。况且她骗谁不好,偏是骗我们,而且信上还说,她有你二哥的定情信物,就是我给他求的护身符,他将那符给了她。也对,这些年我一直没瞧见,送给心仪的姑娘,也是可能的。”
“娘。”花铃迅速将思绪整理清楚,盘子既然早早就跟她说了这件事,那她也该相信她,有万全的准备,“二哥的确跟我提过这件事,只是年代久远,我也给忘了。”
廖氏神情一震,“那此事不假?那、那个四岁孩子的事,也不会是假的吧?”
母亲最关心的,果然是这个。花铃明白母亲想抱孙子的心愿,心中仍困惑盘子用意,还是说道,“如果张小蝶这个人不假,那四岁孩子的事,恐怕也不假。”
廖氏身子一晃,花铃忙扶住她。廖氏叹息,也没失了理智,“倒希望这事是真的,铃铃,娘这几年随族人祭祖,看着别人孙儿成群,心里总是有股酸水,难受得很。要是这事不假,倒也好……你二哥七年没回来,此时出现带个孩子,别人也不会说闲话,那姑娘孩子不会受委屈的。你帮我回个信,这样跟她说,让她安心来,花家不会亏待她的。”
这事说着,她都已经认定是真的了。花铃轻声,“娘,信里只有落款,没有写地址。而且这信纸粗糙,加之信封模样,看起来像是在街上找摊子写的。”
廖氏急忙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唉,你爹怎么还不回来?”
花铃知道母亲习惯倚赖她父亲,每每有大事慌了神,总要寻他。但父亲外出两天,明日才回,母亲一急,就将这件事给忘了。她安抚道,“不要着急,娘,那小蝶姑娘既然来信说了,那她肯定会亲眼来这看看,当年和她拜堂的那个人,是不是二哥。否则也没有必要来信。”
她这样一说,廖氏才觉安心,“也对,那我再等等。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万一是真的,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你先回去吧,娘去吩咐下人把家里里外清扫一遍,再把院子里的花草修一修。对了,换个厨子,你爹新找来的厨子做饭太难吃,娘最近都少吃了好几碗饭。”
她说着就火急火燎地叮嘱下人去了,留下花铃在房里思绪万千。沈念念抬头道,“娘,我不是有小舅妈了吗,怎么……”
“嘘。”花铃忙捂住她的嘴,肃色,“娘跟你说过什么?”
沈念念一顿,挪开她的手,悄声,“什么小舅妈,什么包子弟弟,我都不知道。”
花铃点点头,牵着女儿回夫家。路上她还是不解,盘子到底要怎么样瞒天过海,入住花家?她出门时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潘家,潘家大宅年久失修,大门已经满布蜘蛛网,墙上可见斑驳痕迹。
因是潘家的关系,这么多年都没人敢靠近,更别提打扫的事。沈来宝和她更是刻意不接近,要让外界造成他们“毫无关系”的错觉。所以如今潘家大宅,满落尘埃,成了巷子里的一道颓败景致。
此时那大宅在她眼中,不是象征着颓败,而是希望,生机勃勃的,像是随时要破茧而出。
她对盘子未知的计划充满了好奇和期盼,但愿神机妙算的盘子,这一次,也不会让她失望。
第133章 连环计计策
外出归来的沈来宝刚进房间,就被妻子拽住,说了这事。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首发沈来宝颇为意外,“这个时候回来?也太冒险了。”
“嗯,二哥刚封将军,皇帝疑心太重,不肯放权,派去监视二哥的人,也会更多。”花铃说道,“只是我相信盘子会将事情处理好。”
沈来宝对盘子始终处于半放心又半不放心的态度,他可没忘记,盘子是个人来疯……他又道,“那她提了什么时候来没有?”
“没有。”花铃说道,“按盘子历来的办事速度,我想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沈来宝见她眼有担忧,说道,“相信盘子吧,她不是个冲动的人。”
“上回她让步二哥,我就觉得奇怪了,果然她还有后手,也不知道现在二哥收到消息没,知道的话,定会跳起来吧。”
她说着,遥想边塞,此时二哥也该到军营,收到盘子的信了吧。
花朗的确是收到信了,也的确是跳了半丈高,都快戳破军营的帐篷顶了!他拿着手中信,掐出汗渍来,信上不过寥寥写了几句,却让他冷汗直落——
他什么时候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同人交合,还拜了天地?
他什么时候多出个媳妇叫张小蝶了?还说有他的孩子。
他什么时候……
花朗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边看边觉得盘子这下要宰了他了。可他并没有做这种事呀,该不会是有人捉弄他吧。
这字迹陌生,是他没见过的。等看到最后一句,他的脸已是一抽——蝶子姑娘平生,谨记,切记,不可露了马脚。
他抚额,蝶子姑娘他当然知道是谁。可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换个身份进花家?
能……顺利么?
花朗觉得头疼。
他又将信看了好几遍,将里面说的话都记在脑子里,这才去将信烧了。他在营帐走来走去,走了半晌,终于撩了帘子过去找督军,趁着现在天下太平,回家一趟。没有他,想必爹娘也不会相信“张小蝶”的话。
未见人,花家已经里外打扫了一遍,连花草都新修了。以至于沈夫人都以为花家要办喜事,问了儿媳,儿媳却道不是。她瞧着,沉吟,“怎么像是我们当初给来宝办喜事的架势。”
沈老爷哼了哼,“妇道人家,就爱瞎猜,闲来无事,清扫清扫家宅不行么?”
沈夫人说道,“我这是关心亲家。这中秋时亲家那刚清扫过一回,这才刚过不久,就又大清扫,您不觉得奇怪?”
沈老爷微顿,这话倒是在理,只是拉不下面子,又哼声,“好奇的话,直接去问就好。而且就算他们真的办什么好事,也定会请我们的。”
“人家嫁表小姐难道也请你?”
“那总会喊铃铃来宝吧。”
沈夫人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可又实在猜不着。而且儿媳那边都没收到风声,那应该是真的没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