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年的惯例,宫里自然设端午节,皇族近支以及跟皇族有联姻的贵族宗室都进宫跟皇上皇后一起过节,皇上虽然是九五之尊但也想要寻一些百姓家的乐趣。
端午节宫宴自然还是周皇后安排,容昭身为淑妃在京城的唯一娘家人自然也在被邀请的行列。
凤阳宫,皇上难得过来一趟,周皇后自然要趁这个机会跟皇上商量一下宫宴的事情。
“当日进宫领宴的名册都列出来了,只是有一件事臣妾不敢私自做主,好请皇上拿个主意。”周皇后地上一份大红笺子之后,一脸无奈的说道。
“何事?”皇上一边问,一边打开笺子看上面的名字,一眼便看见赵润的名字旁边点了个点,因问:“是不是肃王?”
周皇后忙道:“陛下英明。肃王奉旨在家闭门思过,连贤妃病重都只是打发王妃进宫来侍疾,不敢有违圣旨。所以这次端午宴,臣妾也不敢私自做主让他进宫来领宴,特请示陛下的意思。”
皇上并没有着急回答周皇后的话,而是认真的把名单看了一遍之后,方合上笺子问道:“朕听说公孙夫人这些日子带着女儿一直在菁华宫伺候贤妃的饮食汤药?”
“是的。公孙夫人在臣妾跟前诉苦了半日,臣妾心软,便让她每日过了辰时进宫,一过申时便出宫去。只在白天侍奉贤妃的汤药。”
皇上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嗯,后宫规矩,外命妇不得留宿宫中。你施恩给公孙家也不能坏了后宫的规矩,这很好。”
“陛下信任臣妾,臣妾自当殚精竭虑为陛下打理好后宫之事,不让陛下烦心,好专心政事。”周皇后欠身说道。
“你是一代贤后,朕心里有数。”皇上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贤妃的病究竟怎么样?朕前几日在御花园散步,恍惚听两个宫女小声议论说贤妃是中了什么毒?”
“陛下明鉴。臣妾不懂医理,关于贤妃的病情也只是听太医如何说。至于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背地里私下议论的话,臣妾也曾经偶然听到过,初时只申饬过几次,后来又觉得无风不起浪,便专门把太医院善解毒的陈太医叫过来给贤妃细细的诊断过脉案,陈太医也不敢确定究竟是病是毒。”说完,周皇后起身离座,跪在地上请罪:“臣妾无能,不能查明贤妃病情,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伸手拉起周皇后,叹道:“后宫那么多人,宫女,太监,连做苦役的都不一定是无辜之人,你一人一力哪里能滴水不漏?况且贤妃一向张扬霸道,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果是被人暗害中毒,那凶手也是无从查证的。”
“嗳!”皇后沉声一叹,便红了眼圈儿,“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贤妃受罪吗?想当初她进门给陛下做侧妃的时候才十八岁,跟臣妾做姐妹也有二十八年了……臣妾这两日每每想起年轻的时候,就觉得这岁月真是无情的很……眼看着肃王都有了儿女,我们老姐妹难道就此走到头了?”
“肃王……”皇上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沉思良久,方道:“你派人去一趟肃王府,穿朕的旨意让肃王明日进宫,先去菁华宫看贤妃,再来乾元殿见朕。”
“是。臣妾记住了。”周皇后借着低头擦泪的工夫,无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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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都是棋子!
贤妃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在这个世上,一个女子想要过得好,首先要生在富贵之家有个名声显赫的父亲以及能力超群的兄长。然后再嫁一个好丈夫,生一个好儿子。女子一辈子的富贵安详通常都离不开这样的四个男人。
按说这些贤妃都有,而且她的父兄,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个顶个儿都是拔尖儿的,都是这世上大富大贵之人,无人能出其右。
她年轻的时候便心高气傲,只恨自己比姓周的女人晚一步嫁给皇上,只得做个侧妃。
然而老天有眼,让姓周的女人在那一年里同时失去了父亲,兄长以及未出世的儿子,同样得老天眷顾让她生下了皇长子,贤妃公孙氏便以为自己的富贵之路再无什么绊脚石,年轻的时候她比不上周皇后,但早晚有一天她会把姓周的女人踩在脚底下,让她恭恭敬敬的叫自己一声太后。
可是大半辈子的美好愿望却在一朝一夕之间成了泡沫。
一直身体康健的她忽然一病不起,不过半个月的光景,性命便丢了大半儿。
如今的贤妃自然还不到弥留之际人事不知的程度,她只是每天缠绵病榻一日三次五次的喝药喝汤,没办法下床出门而已,关于自己的病以及那些风言风语,贤妃自然也听到了一些。
初时她还不在乎,然而听得多了,便开始恨了。
首先她恨的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孩子居然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贤妃只觉得有一把刀插在心头,那种滋味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其次她恨的是自己的父亲,在自己还没死的时候就把侄女送进宫里来,说是跟嫂子一起服侍自己的病,实际上是找机会见到皇上,引起皇上的关注成为皇上的女人来做公孙家在后宫里力量的延续继续为家族争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对于兄长和嫂子,贤妃自然也是恨的,但相比于儿子和父亲来说,这一份恨意好像不足为道了。更多的则是心灰意冷,说什么同根而生一辈子互相扶持,其实不过都是看你有用罢了。若是再无用处,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那你扔掉换上另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妹妹再好也比不过女儿不是?
恨到最后,贤妃得出一个结论:不论远近亲疏,在对方的世界里,你永远只是一颗棋子。
所以当儿子赵润奉旨进宫来看她的时候,贤妃的心里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母妃心情不好?”赵润坐在床榻跟前看着贤妃憔悴的脸色深陷的眼窝,一时心中戚戚然,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毕竟是自己的亲娘,骨血相连的关系,但凡有点良知的看见自己的母亲这幅模样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等死的人,还有什么好坏心情?不过是挨日子罢了。”贤妃闭着眼睛不看赵润,只怕一看见他,连心里的那股恨意都没了。
“母妃别多心,你的病会好的。”赵润的眼泪更加止不住。
贤妃冷笑说道:“不是母妃多心,是有人想让母妃死。母妃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有人想要母妃的命,可儿子要母妃活着!”赵润握着贤妃的手哭道,“母妃放心,儿子一定想办法治好您的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治。儿子这就去求父皇……”
“算了……咳咳咳!”不提皇上还好,一替皇上贤妃的心更冷,更酸,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赵润忙起身替贤妃轻轻地拍打后背,等贤妃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拿开捂在嘴巴上的帕子,便见一口黑紫的血块在帕子上颤颤发抖,触目惊心。
赵润惊叫一声:“母妃!”
贤妃却木然的把帕子攥住丢进床前的痰盂里,并无力的推开儿子的手,波澜不惊的说道:“没什么可怕的,母妃连死都不怕,还怕咯这一两口血吗?”
“母妃……”赵润抱着贤妃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贤妃的心就软了几分——母子之间不管有什么不痛快,最先投降的总是母亲,孩子的眼泪是攻击母亲最有力的武器。
“好了!这么大个人了哭什么!”贤妃的声音里有责怪,有无奈,也有几分宽恕。
“看到母妃这样,儿子心里难受……”赵润一边哭一边说道。
“王爷且不要悲伤,你在这里哭除了惹得娘娘也跟着伤心,再无用处。倒不如赶紧的去乾元殿见皇上,求皇上过来瞧瞧娘娘吧!自从娘娘病了,皇上就从没踏进过菁华宫的门呢!”旁边公孙铨的儿媳妇贤妃娘家的嫂子劝着赵润。
“父皇从未来过?”赵润惊讶的问。
“是呀!皇上政务繁忙很少来后宫,即便是来了,也只是去淑妃那里,如今咱们皇上的眼里哪还有别的妃子?听说连谨妃那里都有一个多月没去了。”公孙少夫人再次无奈的叹息。
贤妃一听这话又忍不住咳嗽,公孙少夫人忙闭上了嘴,另拿了个干净的帕子捂住贤妃的嘴。贤妃自行接过帕子一把推开她嫂子,又一边咳嗽一边对赵润说道:“后宫里的这些事情你少问,也千万别在你父皇面前露出什么意思来……咳咳!咳咳咳……你这阵子不是在府中闭门思过么?后宫之事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你父皇是最英明的,你若是说错一句半句……定然会为母妃,咳咳……甚至为公孙家和你自己……都惹来天大的祸事……明白吗?!”
听了这番话,赵润心中一凛!刚刚他只顾着悲痛生气,竟忘了父皇最大的忌讳,差点被公孙少夫人给挑唆了。如今看来还是母妃跟自己一条心,若是没了母妃,公孙铨还会像之前那样全力扶持自己这个外孙吗?还有,公孙铨年老,现在舅舅已经逐渐接手公孙家,若是表妹进宫成为父皇的皇妃,那自己的地位是上升呢,还是被后面新出生的小皇子给挤下去呢?且看那淑妃不就怀了龙种被父皇宠上了天吗?
“母妃切莫伤心了,儿子必定竭尽全力给您治病。您且好生养着,儿子这就去乾元殿见父皇。”赵润收拾起自己的悲伤情绪,放开贤妃起身后退两步,恭敬地磕了个头转身离去。
“娘娘放心吧,肃王殿下一定会请皇上来看您的。”公孙少夫人在旁边劝道。
“你是想让皇上来看本宫呢,还是来看素兰?”素兰是公孙铨的孙女,今年十八岁,待字闺中,生的貌若仙子,又自幼饱读诗书,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她的母亲每日来菁华宫侍奉贤妃汤药。
“娘娘说的什么话呢。素兰每日都在小厨房里,陛下来了怎么能见着她呢。”公孙少夫人讪讪地笑着。
“皇上不来,她自然在小厨房里料理本宫的汤药,皇上若是……若是来了,她就该……来本宫面前喂汤喂药了吧?”贤妃一边喘息着,还不忘甩给公孙少夫人一个冷眼。
“娘娘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母女二人每日进宫伺候您,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娘娘这么说,臣妾的心可真是凉透了。”公孙少夫人叹道。
“你们的心凉透了是因为本宫快死了,对公孙家没用了吧。”贤妃冷声道。
“娘娘生病身体难受,连带心情也不好,我们都明白的。这汤药眼看就冷了,臣妾拿去给你热一热再喝。”公孙少夫人说着,转身端着那一碗汤药出去了。
贤妃看着公孙少夫人离去的背影,忽然使劲全身的力气挥手把旁边的小几推到,小高几上放着的杯盏稀里哗啦全都掉在地上。
“娘娘,您怎么了?”外面的宫女听见动静忙进来询问。
“滚!都滚出去……”贤妃有气无力的呵斥着。
“你们都出去吧。”贤妃当年进宫时带来的贴身丫鬟如今的月芳嬷嬷端着一碗汤药进门,皱着眉头把几个宫女都打发出去,走到床榻近前弯下腰去,一手稳稳地端着汤药一手把高几扶起来之后,叹了口气说道:“娘娘何苦来着?生这样大的气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月芳,本宫真是老了呀!留着这病体残躯苟延残喘,还不如死了痛快!”贤妃靠在枕上沉沉的叹了口气。
“娘娘又说丧气话。王爷这不是已经来了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娘娘别伤心了,来,奴婢服侍您喝药。”月芳说着,扶着贤妃坐起来开始喂药。
却说赵润从菁华宫出来,被风一吹,刚刚被激发起来的那股怒火小了些。等到了乾元殿见着皇上,原有的理智基本都已经回来了。
参拜问安之后,皇上问赵润:“去看过你母妃了没有?”
“回父皇,去见过了。母妃的病越发的重了,儿臣心如刀割,生不如死,求父皇救救母妃。”赵润说着,又一撩袍角跪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话?你母妃是朕的妃子,难道要给她治病非得你求了朕才会去做吗?”皇上本来就生赵润的气,贤妃病了这么久了这逆子一直躲在府里,打着奉旨闭门思过的旗号对自己的亲娘不闻不问,今儿又忽然跑到这里装起孝子来了!
“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儿臣看到母妃病的那个样子,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赵润说着,又开始牵着袖子抹眼泪。
“行了,你起来吧。这么多天不进宫,一来就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你母妃还没死呢!朕也活得好好地!你哭成这个样,倒像是宫里办丧事似的。”皇上没好气的说道。
“儿臣知罪。”赵润忙道。
“你嫌太医院的太医治不好你母妃的病,大可以在外面想办法嘛,民间大夫多得是,其中不乏高手,如果可靠,朕也可以给一道特旨把人接进宫里来给你母妃治病啊!你在朕这里哭有什么用?”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回去就想办法,悬重赏寻找民间高手为母妃治病。”赵润说道。
“嗯,马上就端午了,你回去准备一下,端午宴进宫来一起领宴吧。”皇上说道。
“谢父皇恩典。”赵润心中暗喜,心想这就是等于撤销了自己闭门思过的禁足令了!
皇上看着赵润前一刻还泪流满面,下一刻就喜出望外的神色,心里生气一阵厌恶之情,遂摆摆手说道:“你先退下吧,朕这会儿要忙了。”
赵润一时高兴也没顾上看皇上的脸色,当即磕了个头便从乾元殿退了出来。出来之后才琢磨过来皇上的语气似是不怎么高兴,可是再想回去解释什么却也来不及了。
从宫里出来,赵润一路上都在琢磨跟皇上说的几句话以及皇上的语气神色等细节,越是回味,便越是心慌,总觉得一向器重他的父皇跟以前不一样了,尤其是最后让自己退下的时候,眼神里似乎还有一种厌恶?
这可实在是不好!赵润暗暗地着急。
一回到府中,赵润便立刻把得力的食客叫道书房去议事,一直到晚饭时两个精明能干的幕僚才帮他理出头绪来——皇上之所以不高兴肯定是因为贤妃娘娘的病。皇上是觉得王爷不孝顺了。但凡做父母的都怕儿女不孝顺,皇上高高在上不假,但也肯定有常人的情绪。所以只要肃王能尽快安排人进宫给贤妃诊脉治病,不管结果如何,都能改变皇上此时的心情。
这边刚商量出结果,外边就有人进来回道:“宫里的月芳姑姑来了,说有急事要见王爷。”
赵润自然知道月芳乃是贤妃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忙道:“快请进来。”
宫中来人,幕僚自然不好在旁,两个幕僚便按照赵润的眼色示意躲去了屏风后面。
披着一身黑色斗篷带着风帽遮去大半儿脸的月芳进了书房,恭敬地朝着赵润俯身下拜。
“姑姑快别多礼!”赵润忙抬手止住,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客气的说道:“姑姑请坐。”
月芳也不跟赵润客气,起身后在赵润下手坐了,方叹道:“今日王爷去见皇上,不知道皇上对咱们娘娘是个什么意思?”
☆、第三十三回,上门相求
“姑姑放心,父皇说了,既然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没有好办法,就要本王在民间召集杏林高手为母妃治病。本王回来也已经跟下面的人商议过,明天就张贴告示出去,悬重赏寻找好大夫,一定要把母妃的病治好。”赵润说道。
“奴才就知道王爷是孝顺的。其实奴才冷眼旁观,娘娘这病多半是心病。当时王爷被禁足在家,娘娘便心急如焚,吃不好睡不好,后来病了,皇上也不曾过来探望,只打发张万寿来了两趟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话,后来淑妃怀孕,皇上又打发人来把沁芳给弄去了皇陵做苦役,说是沁芳冲撞了淑妃娘娘……咱们娘娘那心气儿,如何吃得下这样的委屈?这一来二去的病可不就加重了吗?今儿王爷进宫请安,娘娘心里是高兴的。只是……嗨!有些话奴才该说,有些话奴才却也是说不得的。总之,奴才这回悄悄地出来是要告诉王爷一句话,这世上,只有母子才是最连心的!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做,王爷只管记住娘娘对王爷的心是绝不掺假的。王爷若是不信,就只管想想自己对俊哥儿的心思也就知道了。俊哥儿是王爷的儿子,王爷可是娘娘唯一的骨肉啊!”
赵润又被这番话感动的红了眼圈儿,叹道:“姑姑说的是,本王明白的。”
“奴才在宫里,外边的事情知道的甚少,然而这几日也听到了几句风言风语,说是靖西候世子身边有个懂毒术的姑娘,是什么……什么江湖门派的遗孤,通晓炼毒解毒,非常有本事?”
“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了。平南王叔不就被那丫头耍的团团转嘛!”赵润摇头说道:“姑姑不可听信这些传言。”
“王爷说的也是。不过奴才只是觉得,现在咱们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不妨试试。那民间寻来的大夫比起这容世子的侍妾来,还是这侍妾更知根知底一些。据说她还解了睿王身体里的毒?你看睿王现在不是好好地嘛。”月芳又劝道。
“姑姑说的也有道理,本王再好好的想想。你知道我们跟容昭有些过节,只怕本王愿意去求他,他却不肯答应啊!”赵润无奈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