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赵氏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对面庄子门前拴马石上拴着的一匹骏马道:“二伯母,若我没有看错,那好像是二伯的马。”
纪氏也是一惊,没想到丈夫真的在此。登时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陆清岚和姐姐对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父亲不在东山书院读书,跑到别人的庄子上做什么?
周氏已经假装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能够吧?据我所知,对面庄子上除了几户佃农,最近搬来了一位年不过双十的妙龄娘子!难不成陆二爷到此,竟是为了……”她话没有说完,可是谁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了。
难不成陆二爷到此,是为了看这位小娘子的?
难不成陆二爷这是在此处养了外室?
周氏的话虽没有说完,但是那话中的意思,在场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纪氏尚未说话,陆清娴已先开了口:“此事涉及到家父的清誉,还请您慎言。”陆清娴在侯府一众姐妹们极为出众,不单因为她长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种大家闺秀的端庄温婉的个性。
连她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见她是真的炸毛了。
周氏笑道:“三姑娘莫急,我不过也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是与不是,咱们入了庄子一看便知。”
说毕看了纪氏一眼:“二太太,您的意思呢?”
纪氏沉声道:“周姐姐要怎么个看法?”
周氏指着庄子里一处最高的三层建筑道:“那处是我命人建的一座小小的藏书楼,颇能登高望远,站在最高的第三层,附近几里方圆的尽可收于眼底,陆二爷在不在对面的庄子里,咱们进去一望便知。”
陆清娴拉着纪氏的衣裳道:“娘,咱们还是走吧?”
陆清岚也看着娘亲。
纪氏脸色煞白,犹豫了片刻,最后道:“是祸躲不过,咱们进去。”不论如何,她总要亲眼看一看才能心安。
几位太太中除了冯氏神色尴尬,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剩下的几位全都是一脸的兴奋和跃跃欲试。赵氏别过脸去,掩饰住一脸大仇得报的兴奋与幸灾乐祸和奸计得逞。陆清岚却将她的表情收于眼底。
陆清岚心中已自大怒,难道前世母亲也是这般发现了父亲和兰姨娘之间的“□□”的,那在场的几个人便都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帮凶,陆清岚已经在自己心里的小黑账上给她们一一记下了。将来有了机会,自当加倍报复回去。
得了纪氏的许可,一行人便随周氏去了她的藏书楼。藏书楼是全木质结构,每一层的层高足有4米,三楼四面都有窗,果然附近几里之内的情形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周氏命人打开窗户,向对面的庄子望去,四下里都瞧了,却哪里有陆宸的影子。纪氏稍稍松了口气。
冯氏忙道:“这下好了,怕是诸位看错了吧。”
周氏胸有成竹:“或是进屋了,咱们只需在这稍等,陆二爷总是要出来的……”正说着忽听得马氏兴奋地喊了一声。“有人出来了……”
就见一身竹青色长袍俊逸潇洒的陆宸自对面一间房中走了出来,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厮观言。
三太太和周氏等人对望一眼,难掩目中之兴奋,按照房舍建造的布局看,陆宸刚才进入的那栋屋子,正是庄子主人的居所,这庄子又不是长兴侯府的产业,陆宸在外蓄养外室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陆清岚只气得紧握双拳。男人果然都是管不住下半身的动物,爹爹明明给自己写了保证书,却还是忍不住到外面拈花惹草。只可怜了对他始终信而不移的母亲。
回头去看母亲的时候,只见母亲脸色煞白,身子一摇,差点摔倒。多亏陆清娴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站稳了。
这时好戏才刚开锣。转瞬从房里奔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十分素净,头发虽梳得整整齐齐,却没有佩戴任何钗环。这女子有一张尖尖的漂亮瓜子脸,虽不至于有十分颜色,但是娇娇柔柔,一双大眼雾蒙蒙的,仿佛蕴着两汪清泪。
便是女人们看了也要生出三分怜惜,何况是男人?
陆清岚如遭雷殛!
果然便是那个前世害死自己母亲的“兰姨娘”。陆清岚恨不得冲上去立刻杀了这个前世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狐媚子。
就听见马氏惊呼了一声道:“瞧这小娘子的装束,穿得这般素净,又是粗布麻衣,难不成……还在孝期?”
没有人接话。若包养外室只算道德问题,那么与守孝女通奸,那可就是原则性的问题,按照大齐律例,那是涉及到触犯例律,要革去功名的。
“爷,爷!你等等奴家,等等奴家!”那女子在后头惶然叫着,声音凄怨哀婉。陆宸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脚下步子迈得越大,走得也越发快了。
眼见得陆宸越走越远,那女子忽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陆清岚看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心里疯狂吐槽,连摔跤都摔得如此“娇娇弱弱姿势优美”,这位“兰姨娘”若不给人做小,还真是可惜了这天生的异禀。
陆宸身子微顿,毕竟心软,犹豫了一下,才转回头走了过去。伸手将赵蕙兰拉了起来。
赵蕙兰就势拉住了陆宸的衣襟。她抬起一双婆娑的泪眼,泪盈盈望向陆宸:“自爹爹去了,世人皆可践踏欺辱蕙兰。蕙兰敬重爷的人品,没想到爷竟也是这样的人!慧兰已将清白之身给了爷,难道爷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将蕙兰独个丢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吗?”
陆宸无奈道:“赵姑娘,我陆宸七尺男儿,做下的事情便没有不认账的,只是事发突然,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总要给我些时间,让我拿出章程来!”
赵蕙兰还是不肯撒手,“那爷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一个答复?”
☆、第40章
陆宸长叹一声道:“出了这档子事,我也不知该当如何?只是我如今年届三十,早已娶妻,并且育有一子二女,我曾发下弘愿,今生今世只守着妻子一人过活,绝不纳妾。”
他艰难地说道:“若在下全力为姑娘寻一值得托付之男子,再送姑娘一份丰厚的嫁妆,叫你风风光光嫁人,做正头妻子,下半世衣食无忧,姑娘看可好?”
本来赵蕙兰勾引陆宸是受人指使,并非自己所愿。可是这段时日与他接触下来,发现他不但年轻英俊风度翩翩,更兼有一颗赤子之心,待人热忱贴心,况且她也打听过了,陆宸之妻纪氏出身南方大族,待下人极为宽和,并不是刻薄毒辣之人。想来就是嫁入二房成了姨娘,这样的主母也好应付得多。况且这等女子多有一副傲骨,想来不至于着意难为她这等落魄之女的。
更何况长兴侯府大富大贵之家,即便是一个姨娘,比起平头百姓的正房娘子,那不知要富贵多少倍。她父亲得罪了阉佞,被害死在东厂天牢里,全家的成年男子尽皆流放岭南,这段日子她颠沛流离,尝尽人间疾苦,如今好不容易攀上了陆宸这棵高枝,便是做姨娘她也一百个愿意,她又怎舍得放弃?
赵蕙兰泣道:“当日爷与蕙兰共处一室共卧一榻,肌肤相亲,蕙兰乃是云英未嫁之身,已与爷做下这些,哪里还有脸面再嫁作人妇?蕙兰也没有别的念想,只望为奴为婢,一生伺候爷与夫人。若是爷嫌弃蕙兰乃是罪臣之女,不愿意收容蕙兰,蕙兰不敢怨恨爷,只是蕙兰如今落魄至此,又坏了清白之身,哪还有脸面再活在这个世上?”
说着她猛地站起身来,两人说话处正有一块石界碑,赵蕙兰做势便向那石碑上撞去。陆宸吓了一跳,赶忙拦腰抱住她,惊道:“赵姑娘,千万莫做傻事!”
赵蕙兰乘势一滚落入陆宸怀中,抱了他的腰,凄然道:“爷既然不愿接纳蕙兰,为何还要拦着蕙兰,不让我此去九泉陪伴父亲的英灵。”
她的父亲澶州知府赵平被冤死在东厂,却也因此在士林中获得了极大的声望。她这般提起,陆宸更是大感羞愧。“罢罢罢!这件事总是在下唐突了姑娘,我自会给姑娘一个交代。但赵姑娘要给我一些时间,让我禀明了父母,再与妻子好生商量一番。我这便与姑娘约定,快则十日,慢则半月,我自会派人来庄子上接姑娘入侯府。姑娘你意下如何?”
赵蕙兰也知适可而止的道理。她也明白,现在陆宸是满心的愧疚,这才答应纳她为妾,若逼得紧了,万一再有什么变化那可就麻烦了。何况小妾想要进门,若无主母点头,那也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赵蕙兰这才道:“既如此,奴家听爷的安排便是。”
陆宸这才得脱,落荒而逃般地离去。
藏书楼上,几位太太的目光全落在纪氏的身上。众人虽没有听见陆宸和赵蕙兰的对话,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两人拉拉扯扯,赵蕙兰甚至扑入陆宸的怀里,陆宸抱着她的腰,因此两人的关系已是不言自明。
王氏假作关心地道:“陆二太太,你没事吧,瞧您脸色可不大好!”几个人见了纪氏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全都十分快慰。要知道她们几个人,哪个人的男人没有个四五六七房姨娘,就连房中姨娘最少的王氏,丈夫也纳了四房小妾,还是因为广恩伯府里头的瓤子空了,供应不起子孙的奢靡挥霍。
平日见陆宸和纪氏好得一个人似的。纪氏快三十的人了,陆宸对她还是如珠似宝的,房中不要说姨娘,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都是公侯伯府公子哥儿,几位太太心里早就嫉妒疯了。见陆宸在外头养了外室,她们就差没有拍巴掌叫好了。
纪氏像是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接连扇了几记耳光,又是痛心又是羞愧。却还要坚持着,说了一句:“我没事!”
马氏眼珠子一转,挑唆道:“既然恰巧撞见了,陆二太太不妨见一见这位小娘子!”真是看戏的不怕台高。
纪氏虽然心下气恼,却也不想让几个人再看自己的热闹。因而道:“不必了!今日我也累了,就不打扰周姐姐了。”
众人看过了这样一场大戏,全都心满意足,一时纷纷告辞。
纪氏带着陆清岚姐妹两个坐上了马车。陆清娴伸手握住纪氏的手,有些担心地道:“娘亲,您没事吧?”
纪氏见两个女儿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担心,有些后悔不该叫女儿看见了这样的污糟事,勉强笑道:“你们别担心,我没事!”
陆清岚却暗暗担忧。这段时间的观察,母亲虽然表面和善,其实甚为骄傲烈性,陆清岚那般刚烈的脾气也不是白来的,基本上遗传自纪氏。她若是哭两声或者发一通脾气,陆清岚也能放心一些。
***
陆宸打庄子上离开,带着观言骑马回到侯府。想起妻子,一时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入府。
观言问道:“爷,咱们不进去吗?”
陆宸拨转马头道:“走,咱们去找茂彰喝酒去。”茂彰是好友邹明的字,他是景阳侯府嫡子,和陆宸一起长大,算是他的发小。他不似陆宸般走了科举之路,早早就在巡防营谋了个差事。如今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邹明见了陆宸不由惊讶道:“你小子怎么又来了?每次我找你喝酒你都推三阻四的,老是拿你们家弟妹搪塞我,最近怎么了?弟妹不管你了?”从前都是邹明去找陆宸,陆宸推三阻四。这几天刚好反过来了,陆宸一连七八日,每日都来找他去酒馆。
陆宸道:“喝酒就喝酒,怎地废话那么多。”
邹明摇着酒杯拍着胸脯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小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有用得着兄弟的,你尽管说一句。我邹茂彰能帮的绝不推脱。”
陆宸道:“我儿女双全,吃喝不愁,能有什么烦心事?”
“得了吧?”邹明托着腮帮笑道:“你小子说得也是,你老子那么宠你,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若是官场上的事,你还有个那么精明的大哥,这说来说去的,也只有女人的事了?”
说到了这邹明眼睛一亮:“你小子别是看上什么女人了吧?行啊,兄弟你终于开窍了!别是你看中了哪个女人,弟妹不叫你纳进门吧?”
陆宸被他猜中了,脸色羞红:“你胡说什么?什么女人不女人的!”
“你就别装了。”邹明老神在在地道:“谁不知道你家里那位夫人厉害,这么多年你就守着弟妹一个人过。亏你也能忍得住。”
陆宸道:“那是我自己愿意!”
邹明传授经验:“行行行!你小子厉害,我也没什么说的。我就多说一句:孔圣人也说‘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你看看我,我家里有四房小妾,两个通房。你嫂子一开始也不同意让新人进门,和我那个闹啊,我晾了她小半年,一次没进她的屋子。你看看现在,做小伏低,哪里敢对我的事说出半个‘不’字。这女人呐,你就不能太惯着她们。”
陆宸嗤笑道:“行了,你那点儿烂事我还不知道吗?自己后院里多少公案没有了断呢,倒来教育起我来了。”邹明宠妾灭妻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闹到后来差点休了正妻,如今夫妻两个已经形同陌路。正因为如此,纪氏才不愿丈夫再和邹明多往来。
“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阿蘅对我一往情深……”陆宸喃喃说着,想到妻子在家里操劳,自己却做出那等对不起她的事情,只觉得心如刀割。“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是她的错,而是我陆万和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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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氏回到翠峰苑,让两个女孩各回各自的院子洗漱休息。她则吩咐绿萼道:“你到前面去看看,二老爷回来没有?”
绿萼被留在府里看门,并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去了前院书房转了一圈,回来禀报说:“二老爷还没回来。”
纪氏听了点了点头,叫她下去。没事似的叫了管家娘子继续处理家务。
陆清岚收拾停当来到正房,见纪氏正和几个嬷嬷在那里商量陪嫁的庄子上今年该种什么好。她见了愈发担心,她怕纪氏出事,闹着不肯回自己的院子,要歇在碧纱橱里。纪氏也就由着她。
到了二更时分,陆宸喝得醉醺醺地回来。纪氏仍如往日一般温柔小意地服侍他沐浴更衣,两人上了榻,纪氏忽道:“老爷最近可是有什么事?每日饮酒到这个时候。”
陆清岚在碧纱橱里听得真切,知道纪氏是在给陆宸机会,让他自己把这件事说出来,她真想跳出来提醒陆宸赶快低头认错,两人若是能商量着处理此事,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将来那般糟糕。
陆宸却心虚地道:“我能有什么事,有哪件事我是不与你商量的!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睡吧,明日书院里还有月考。”
纪氏“哦”了一声,连陆清岚都听出她语气中浓浓的失望。陆宸便吹了灯,过了片刻,纪氏又道:“万和,难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只要你开诚布公,不论是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
☆、第41章
回答她的,却是陆宸的轻微而又均匀的呼吸声。他心中苦闷,又被邹明灌了不少的酒,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纪氏轻叹了一声,目光穿过层层时空,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陆清岚忽然有一种很想哭的冲动。母亲对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她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纪氏再没提昨晚的话题,服侍陆宸用过早饭,送他去了东山书院月考。然后一如往日般在小书房教导陆清岚写字。陆清岚心里暗暗着急,赵蕙兰的事儿,必须早点解决才行,否则放在那里任由它酝酿发酵,将来很有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
将赵蕙兰攥在手里,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陆清岚决定提醒一下母亲,趁着歇息的当,她天真地道:“娘亲,昨天的那个小娘子,与爹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一个人呆在庄子上,就不怕有坏人欺负她吗?”
纪氏陡然一震。从昨天开始,她表面平静,实际上早已失了分寸。当年她初嫁入长兴侯府的时候,陆宸身边莺莺燕燕,很是有几个女人,当时她也没觉得怎样。这个时代三妻四妾的多了,大户人家家里没有几房姨娘反倒是不正常的事情。如今年纪大了,孩子已经养了三个了,怎么反倒矫情起来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陆宸情深至此,已容不得旁的女人染指了?
女儿的话提醒了她,赵蕙兰呆在庄子上就是一颗□□。先不说旁的,陆宸在外头养外室,单是这一条就会让他在士林中声名狼藉,更何况那女子还有可能有孝在身,若是如此,陆宸的举业也就算到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