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珠被他逗笑,看着眼前这张俊脸忽然想到昨夜出去一趟不知招惹了多少人侧目,可这人却如此哄着自己,心里甜蜜得很。“哼——那你想出法子了没?”
“还要看她娘是什么意思。”裘和沉吟。
薛宝珠心中倒是有几分把握方芳同她娘感情甚好的,裘和说的不错,要解决这事情的关键还在方芳娘身上。
几人用过朝饭,宝霖依依不舍的出门,方芳穿着薛宝珠的衣裳拘谨的坐在那。她这一段朝饭用得不多,满脸都是烦心事。不多时,尹奉带了一布衣荆钗的中年妇人进来,那夫人一进来便神色焦急的张望四周,等见了自己所搜寻的才仿佛略微松了一口气,哽着声音唤道:“小芳……”
方芳低垂着头,紧咬着下唇,并不肯应声。
薛宝珠也正在厨房里头,好在手里头的活不多,他们一贯在厨房里的小桌上用朝饭,之后也没挪地方,可这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薛宝珠见莫大娘进来,忙道:“大娘,您帮我带方婶和方芳去雅间,我一会就来。”
方芳娘摸不清原委,发生了昨儿夜里头那事她为跑出去的方芳提心吊胆了一晚上,万万没想到刚才那男人同自己说方芳在他家掌柜的店里头,她将信将疑的跟了过来没想到真见着了。方婶顾不上其他,见她女儿果然应声起身跟着那妇人出去,立即上前一把握住了手。“小芳,你吓死娘了!你怎么胆敢……一个人跑出来。”
方芳原本情绪还能克制,这时候早已经泪如雨下了起来,“我不跑,难道要叫他活生生的打死了吗?”
这话让方芳娘身子连晃了几下,脸色跟着苍白起来。
莫大娘适时劝了几句才叫两人离开往雅室去。薛宝珠这般收拾好,就准备跟着过去,出来时候碰见裘和在那特意候着自己。“你一块去吗?”薛宝珠脱口问他。
裘和摇了摇头,“你们谈方便些,倘若有我这个男子坐在里头,只怕方芳娘不肯敞言。”
薛宝珠想了想,倒真是这话,随即点了点头,“也好。”
“这妇人恐怕心里头有自己顾虑的地方,你一点点劝一点点替她梳理便好了,急不来的。”裘和见她走出了几步,望着她那的背影又添了一句。
薛宝珠回过头来,朝着他灿然一笑:“嗯,知道了。”
那雅室就同厨房隔了一个天井,薛宝珠去的时候莫大娘刚巧从里头合了门出来,抬起头时候眉眼紧皱着:“母女俩都在里头哭呢,方丫头心里头有气,不肯同她娘说话。”
薛宝珠点了点头,“大娘,这边有我呢,您帮我在外头看着铺子。”
莫大娘心里有些担忧,见她如此说也只好点了点头,“能帮忙便帮忙,自古女子出嫁从夫,这怕是劝不得……”莫大娘方才听了一耳朵,那丫头叫她娘和离,简直是吓煞人的,她就怕宝珠也有那个意思,虽说母女俩可怜,可要外人掺和进这事里头也不合适呐。
“唔,大娘放心,我晓得的。”薛宝珠点了点头,自是明白莫大娘的担忧。
薛宝珠进去了里头,方芳立即站了起来,“姐姐……”她泪眼婆娑,显然也没想到她娘会来,“姐姐,我不想回去。”
方婶是个再老实巴交不过的妇人,先是朝着宝珠看了眼,眼中满是感激。可一听方芳这话,着急全都显露在了脸上,“不想回去?不想回去你想去哪儿?!”
她这也不是训斥,只是实在是心里头发急,说出来的话便显得急促得恨。
方芳回道:“我回去做什么,有这样的爹我宁可一辈子不回去!”
“方芳!”方婶又惊又怒,她那性子素来是逆来顺受的,哪里想到自己女儿能说出这些……离经叛道的话来,更甚至是昨天还叫自己同她爹和离!“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爹生你养你……”
“没有!他没有!”方芳陡然打断了方婶的话,情绪再不受控制,眼泪也急速掉落了下来,“自打我记事起来,爹就没有往家里头拿回过一文钱!就是吃酒的钱都是问娘你要的!我打工的那些钱放在罐子里头何尝不是让他取了干净!娘,他没有养过我,他这些年来只会骂打我,我不要这样的爹!”
方婶一时讷讷,不知道如何回才好,最终只道:“他是……生你的爹啊。”
方芳咬着牙,满脸都是怨恨,“我宁愿他不要生我!”
方婶不知怎么办才好,张着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女儿越来越大,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自己生的这么个女儿,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怎么会不清楚,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方婶悲到深处,忍不住捂着脸大哭了起来。像是压抑了许多年的辛酸和隐忍一道被释放了出来,叫每个瞧见的人都要动了恻隐。
“娘……”方芳喊了她一声,其实她虽然态度强硬可心里头却是如刀削火燎一般的难受,“他不会感念你的好,就少打我们一下的。”
方婶闻言浑身都在颤动着,“可是……他是你爹啊。”
薛宝珠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母女两个不吱声,心中暗道果然如裘和所说的那边,方芳娘有自己顾虑和纠结的地方,她是个叫三纲五常束缚死了的女子。即便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也只是一味想着要默默忍受。
“是……他是生我的爹。”方芳晃晃悠悠,仿佛此时如何都劝说不了自己的娘她心里头的火焰也随之被浇灭了,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透心凉。“娘既然这么说了,那我把这条命还给他,就算两不相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转身游魂似地朝着外面走去。
方芳娘这才大惊了起来,冲过来一把死死抱住了方芳,好像自己稍微力气小一些就要没有了这女儿。
可方芳却好像已经死了心,没挣脱也没旁的反应,只是在闭着眼睛落眼泪。
“方婶既然心疼方芳,为什么还要让她生活在那环境当中?”薛宝珠开口问。
这正是方婶心防最薄弱的时候,便哭着道:“我自是为了她好,他爹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好,总也是他爹,是顶着门户的男人。若真是叫我同他和离了,要叫外头怎么背地里说闲话。我就算了,可方芳是女儿家,有一个和离的娘将来还怎么嫁人!”
方芳听闻是这缘故,猛然睁开了眼。
薛宝珠又问:“难道有他这样的爹,方芳就能嫁得好了?”
方芳娘浑然一震。这样的男人……就是自打自己嫁给了这样的男人,她娘家的那些兄弟姐妹也都纷纷避着她了。非但如此,现如今住着的地方,左邻右舍更是不同他们家多往来。这些其中缘故,她怎么会不清楚——只因为她男人游手好闲,好酒好赌……
她原先并不想面对这些,总想着方芳有着爹往后嫁人才好嫁,嫁过去了总也不会教人欺负了。可如今再仔细想想,有个这样的爹哪有人肯让方芳过门的。方芳娘一直是为了女儿才这样隐忍,如今却叫薛宝珠两句话给点了心中症结所在。
“娘!我不要嫁人!我只想你也好好的!”方芳哭着道,她这般坚持要自己娘同她爹和离,不光是为了自己,更多的还是心疼自己的娘。“有这样的爹,于我只会更坏。将来我陪着娘,再不让娘整日替人盥洗衣裳,我能赚钱养活娘的。”她越说越激动,将自己脑中所想的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薛宝珠见方芳娘的神情再不像之前那样坚决,像是有了松动的迹象。她让这母女两人重新坐下喝口茶再好好说话。可方芳心中急切得很,一直抓着方芳娘的手不肯放,目光直直的盯着不放,“娘——”
薛宝珠知道这事只能靠她自己去想通,旁人劝不得也逼不得,遂也不说话。她以夫为天,这时让她提出和离原本就是倾天之举,就看她是否心疼女儿多一些了。过了一阵,方婶总算是说了话:“小芳,若娘真的同你爹和离了……往后你……”
“娘放心,往后我还继续打工,能养活自己和娘的。”方芳道。
可方芳娘眉眼间总还有些愁略。
薛宝珠抿了一口茶,悠悠插嘴道了一句:“我这厨房里正要招个徒弟,只是……要家底青白的。”
方芳一喜,何尝听不出这话的意思来,“姐姐,真的吗?”她又转过头去,“娘!你听见没,我往后能在八宝楼当学徒了!”
方芳娘原本当心没了男人日子会没着落,方芳和自己做的都是不稳定的活,得了薛宝珠的这话真叫松了心头大石,最后的那些顾虑也总被打消了,紧了紧牙根道了个“好”字,到底含了几个意思怕是只有她自个知道。
过后薛宝珠送她母女二人出去,方芳是个聪慧谨慎的,“姐姐,我和我娘回去不会说出姐姐来的。”
薛宝珠点头,心想这既下了决心恐怕也不能顺利和离,便交代道:“若是事不顺,咱们再商量商量。”
方芳娘直道是遇到了好人再三感谢之后才拉着方芳的手一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