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老爷一张老脸尽是灰败,也不想旁的了,沉默了一瞬,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只看他一脸的苍白之色,又禁不住软了心思,只冷着声音多一句嘴:“罢了,既然为父这里劝不住你,想来明日你定是要往栖霞山去的。只一点,你大哥那里已经同纪府通了有无,纪流年又怎么会袖手一回?明日父亲会点齐府兵送你一程,你也莫推脱。”
柳淮扬搁下手中的茶碗,冷淡回一句:“明日如何且只看淮扬一回造化,不敢劳柳大人费心,当日柳大人知会着旁人作下这般局,便该知道有今时种种局面,又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一回?”
沉积多年的恨意,仿佛只这一瞬便一股脑的涌现出来。
他字字锥心,句句刺骨,柳大老爷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才能化去他同他之前如同万仗深渊一般不曾见底的隔阂?
柳淮扬盯着柳大老爷有些步履蹒跚的背影,一颗心终是沉到极点。
他起身将桌上的画卷仔细收了起来,半晌也只牵出个极其讽刺的笑容。
如何能不讽刺一回呢,枉他母亲这里去了二十余载,仍是没叫他这个父亲醒悟半分。
仍是一门心思的守着他柳氏一门的荣耀,守着种种利益殊荣,更是为着害他母亲凶手的一条贱命,不惜算计他一回。
如何不叫人心冷?
柳淮扬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甚,只眼中的冰霜却是越结越深,只冷得叫人不能直视一眼。
沈鱼端着一碗才煨好的荷叶粥,走了进来。
一抬眼便瞧见自家二爷,如是一番表情禁不住心里一顿,怕是同大老爷那里定是不欢面散。
只收了心思,作出个鲜活的笑颜出来开口唤了句二爷,见柳淮扬回神瞧她一眼,才又开口道:“奴婢见爷午膳用得不多,便趁着空档给爷做了一碗荷叶粥,垫一垫肚子。爷可是赞过奴婢这粥做得味道极好,可不能推脱不喝。”
柳二爷只定定的盯着她瞧上一会,并不理会她的喋喋不休。
沈鱼将粥盛了出来,轻轻吹了吹,放置柳淮扬手边,只等再凉一些,也好入口。抬起头,原想再多说几句,只求能逗他一笑也好。
却是让个墨玉般黑眸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抿了抿嘴,只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也不管个尊卑,坐到他身旁,握住他微带凉意的大手,只又轻轻说一句:“这世上叫人不高兴的事儿总有许多,原不是每一件都值当叫人认真计较一回……奴婢熬这碗荷叶粥时,只一想着是爷喜欢喝的,就打心里从头高兴到尾,爷或许觉得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可奴婢却又觉得只能让人高兴的事儿,便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这便是开解了,柳淮扬又瞧瞧丫头一脸认真的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同他分解一回,禁不住在心中哑然失笑,何时他竟也需要旁人开导一回?
虽是这般想着,却又觉得心里着实熨贴了几分,心中堵了一股子燥怒之气,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去。
只弯起了嘴角,点了点姑娘的额头,冷冷道一句:“偏生你比旁人懂得多,竟也劝起爷来了。也不怕一时怒急,中伤了你。”
沈鱼摸一摸额头被他点过的地方,知他心情比方才好了几分,只皮皮的一笑:“爷忘记了,奴婢一贯胆子大的狠,知爷素来心疼奴婢,哪里需要奴婢躲上一回。”
柳二爷瞧着她这一番无状的言辞也懒得计较,只冷哼一声,拔开沈鱼额前的手,亲自瞧一瞧仔细,又怕是自己方才力道大了,姑娘家肌肤又是娇嫩,没得留了痕迹。
沈鱼知他意思,也只敢在心中笑他一句草木皆兵,自家又不是泥捏得,哪能戳一戳便能戳出个洞来?
面上自是不敢带上一分,只任着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揉上一揉,未了再用个温热的唇轻轻爱怜的吻一吻,只吻着吻着便吻到了旁的地界去了。
原便是过来安抚情绪的,沈姑娘自然也不敢有旁的话。只紧着那被安抚的人在姑娘脸上为所欲为,尽量配合……
小鱼姑娘想得开,总归是能把二爷情绪安抚好,不殃及鱼池,用什么技巧,哪一种方法,又有什么关系?
老话说的好哇,成大事儿者,便不要计较叫人占了便宜,又或是占了多少。
若是日后栖意里一众老小,知沈鱼姑娘为了他们牺牲这一回,定是感激的鼻涕同眼泪齐飞的。
沈鱼姑娘原也是个做了事儿一贯留名的人,只这一次安抚的法子实在是有些不易外传,也只能忍着心疼作罢,左右园里的一众,也忌讳着二爷待她青眼有加,素来对她也是恭谨。实不需再锦上添花的叫众人知晓她得好来。
只说大爷柳淮安从大老爷那里出去,便先回了霜枫院,原是想跟阮大奶奶知会一句,再行离府去寻他舅父宰相纪流年。
阮大奶奶聪慧过人,见自家夫君这般火急火疗的,便将个问题猜一个*不离十。亲自打点一番,将柳大爷送至二门。
待柳大爷走得远了,才由玉墨扶着慢慢往回走,只走到慈安堂不远的月亮门处顿了顿。
稍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发髻同玉墨道一句:“我身子不好,老夫人特准晨起也不必过来请安。左右离老夫人那里也不远了,现正总归是没有不去上一回的道理。”
说罢,便领着玉墨往慈堂去了。
青蓝坐在廊下的小兀子绣一副鞋面,远远得便瞧着阮大奶奶带着婢子玉墨走了过来。青蓝忙起身,将手里的活计放置一旁,上前迎了两步,待近前才福一福礼,只叫大奶奶拦了下来,开口便是带上三分笑:“奶奶过来的时辰倒是巧,估摸着老夫人午觉也该歇过来了。劳大奶奶稍坐一会子,奴婢进去瞧瞧。”
一边说着一边将人引进了慈安堂的小花厅里。
见阮大奶奶笑着应下,又吩咐一旁边候着小丫环伺候一回茶水,这才转身往内室去了。
青蓝才迈了进去,便见小婢招娣正欲出来寻人,只问了一句:“可是老夫人醒了?”
小婢子招娣点了点头,笑着同她道一句:“还是青蓝姐姐惯知道老夫人作息的,时辰可是估摸的将将好,老夫人才醒,奴婢伺候着喝了碗参茶,只这会遣了奴婢唤姐姐过去梳头呢。”招娣生个圆溜溜的苹果脸,五官也长得紧凑,一笑起来脸颊两边各带一个酒窝,尤其显得喜庆。
这丫头嘴甜面善,最是招老夫人待见,原是想着青蓝也到了年纪,左右是要指了人的,等放出府去,便由她接替了青蓝这个大丫环的位置。
第45章 决定
这丫头嘴甜面善,最是招老夫人待见,原是想着青蓝也到了年纪,左右是要指了人的,等放出府去,便由她接替了青蓝这个大丫环的位置。
青蓝笑着知会她一声:“大奶奶过来了,眼下正在花厅里只等着老夫人这里收拾妥贴,你且先过去伺候着,停上一会再将人引了过来。”
招娣脆生生应了,便麻利往花厅里去了。
青蓝只笑着摇了摇头,方才又往内室走去。
柳老夫人正坐在个春榻上醒着神,见青蓝过来,便抬了手,任着她将自己扶到檀木雕花的梳妆台前坐下,才问一句:“可是有人过来了?”
青蓝一边麻利的帮着老夫人用个木梳蓖一蓖头皮一边道:“倒是瞒不过老夫人的一副好耳朵,原是大奶奶过来给老夫人请个安,奴婢怕老夫人还未睡醒,便先人人安置在花厅里了。只等着老夫人这里收拾妥了,再让招娣引了过来。”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知你一惯稳妥。”
青蓝只笑谦卑的道一句:“全凭老夫人一手□□,奴婢才算识得点大体。”
夫人透过铜镜瞧着身后亭亭玉立个妙人儿,只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丫头从十来岁便跟着她身前,原是她身前伺候的嬷嬷离了世,也想着终是年纪大了,不若寻几个年轻的丫头放置身前,也叫人瞧着赏心悦目一些,更叫慈安堂热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