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圆智大师在主办祈福法会,大相国寺今天几乎被皇亲贵族们包了起来。即使进不去,那些从京城各地赶来的民众依然没有走,把前殿和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郑芍他们是直接坐着马车,让僧人们卸了门槛从后门进的,一进来就是大相国寺的厢房。
因此,他们很快就被领到了僧人们专门为郑芍准备的房间,郑薇让郑芍屏退了左右,才低声道:“你还记得,跟你李美人说话的那个男人吗?”
郑芍直起身子:“怎么?你今天看到了他?”
郑薇点点头:“不错,我刚刚下马车时看到了他。”又把那人的相貌和衣着描述了一番。
澄心立刻道:“奴婢这就去叫人把那个人找出来。”
当日她们吃了幕后之人那么大的亏,差点就不能翻身,郑薇和郑芍都有些兴奋,没想到答案居然会在现在即将揭晓。
自从苏岚告诉她们,李美人的事跟德妃有关后,她们虽不是太相信苏岚的话,但因为没有多的线索,也暂时顺着她给的线索调查。没想到德妃居然死得那么快,她们还一点头绪都没有找出来,那个作为“幕后黑手”的“黑手”自己先死了。
那天那个人能直接去皇宫办的相亲会,现在又可以混进祈福法会里,说明他的身份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但是,德妃自己只是一个贫民家庭出身的孤女,否则的话也不用被卖到宫里来当差了。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驱策得到这样的人来为她效劳?
这也是她们一直没有相信苏岚的话的最主要原因。
过了不一会儿,居然是小喜子先回来了,他是去打听消息的:“娘娘,陛下正在圆智大师的院子里,他会直接跟圆智大师一起出现在法会上。”
郑芍嗯了一声,知道皇帝不会再来,她坐的姿势就更加奔放了,瞅着郑薇,一时没有说话。
郑薇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郑芍摇一摇头,又仔细盯她几眼:“不对,你面色泛粉,眼带水光,这反应不对,你是有什么好事,我不知道吗?”
郑薇心里一惊:有时候有一个太过了解你的闺蜜还真不一定是好事。
她扯着嘴笑了一下:“当然有好事了,被关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我能不高兴吗?”
郑芍狐疑地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郑薇被她搞得心惊肉跳,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她低下头来饮了一口茶:“没有其他的事就好,咱们马上就要回宫了,我这一趟回去,必然恨我的人会更多,咱们可不能让他们找到一丝错处。”
要不是有自信,自己绝对没有露出什么马脚,郑薇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被郑芍发现了。
她牵着嘴角,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澄心回来了。
她带回了两个人都大吃一惊的消息:“查出来了,那个人是江昭仪的弟弟,江绍。”
江昭仪?那个看上去奇蠢无比,一天恨不得把粉往脸上涂二斤,全身插满首饰,皇帝厌恶得连亲生女儿都不想让她养的女人?
郑芍在皇宫里树敌颇多,可她跟江昭仪并没有交恶,而且她生的只是个女儿,如果她安安稳稳地不惹事,完全可以平平安安地在宫里过下去,反正她要宠无宠,皇帝看来也没兴趣让她再生个儿子,她干什么要拐这么大个弯来害郑芍她们?
不过,再一想到江昭仪从来都跟皇后步调一致,难道说这事是皇后吩咐的?那她这样害郑芍,似乎又说得通了。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宫里这么多人供他们驱使,江昭仪干嘛要让他弟弟出手?万一李美人没死得那么及时,江昭仪的弟弟可能躲得过去吗?
郑薇沉思的时候,郑芍已经吩咐了下去:“你去传个信,让他们盯着江绍,看看他上半年,不对,看看他这几年有没有跟什么特别的人来往。”
郑芍要请威远侯府的人出手来查了。
澄心领命而去,与此同时,大相国寺的钟声响了。
祈福法会开始了。
郑薇忙扶着郑芍朝法会举行的地方——大雄宝殿而去。
郑芍他们早在法会之前就知道,受邀参加法会的,只有男人们,大相国寺里并没有给女人们坐的地方。
只是圆智受了郑芍的人情,她又是皇帝的宠妃,郑薇她们几人才有幸分得了一小块用幔帐隔起来的地方一道听法会。
但是位置不大,伺候的人就不能跟那么多去了。其他人全留在了殿外,郑薇和澄心一左一右扶着郑芍,戴着长及脚踝的纱帽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进了殿。
几人落座没有多久,皇帝与圆智大师也相携进了殿。
皇帝说是跟圆智大师一起办法会,实际也就是开场致辞了几句,便坐在了最前头的蒲团上。
类似这样的半讲经半祈福的法会一直都很长,大约是考虑到郑芍的孕妇身份,她不光有座位坐,身边的几座上还放了几碟子素点。
郑薇仗着殿里的人都看不到她们,一会儿就把手伸到了素点上去。早上为着赶路,基本没怎么吃东西,这素点又好吃又小巧,她一口一个,没一会儿就吃了大半碟子。
原本吃完了,郑薇的身体发暖,再加上老和尚的催眠曲唱得极好,她就有点想要睡觉。谁知,一个盹儿还没点下去,也不知道那些点心是用什么做的,肚子倒是闹开了。
郑薇忍了几忍,脸都快憋绿了,可那种感觉非但没下去,反而越加地往下走,那种即将飞流之下的酸爽,真是不提也罢。
还是澄心看到她的脸色,小声问了一句:“薇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郑薇极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窘境说了。
郑芍两个无语地看着她,现在人人都正襟危坐,她们又坐在前头,这个时候出门去,谁都能猜出来是去干什么的,要传了出去,真不用做人了。
还是澄心看郑薇憋得实在难受,拿手指了指一个方向:“若是薇姑娘实在是想去的话,那里有个窗子,等奴婢打开,您,”她红着脸说道:“您,快去快回吧。”
反正出了这事本来也挺丢脸的,能不把脸丢到大庭广众之下,别说是钻窗户了,就是让她爬狗洞她也干哪!
她连连点头,猫着腰起了身,看最中央的圆智老和尚眉眼半垂,似乎并未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忙将窗户打开半扇,动作灵活地爬了出去。
等爬出了窗户,郑薇拦住一个小沙弥,问清了茅房所在的方向直奔而去。
解决完个人大事之后,她浑身轻松地往回走去,这时,却听身后有人迟疑地叫道:“爱妃,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帝?他是打哪冒出来的?
郑薇动作僵硬地扭过头去,正好看见周显的眼中闪过的一抹惊艳之色。
58.第58章
郑薇一惊之后立刻跪下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入冬之后,京里的雪就没停过多少日。
肃穆庄严的寺庙里突然出现一名红装丽人,再看她插烛似地直挺挺跪在那一片白地里,不提她的相貌如何,就是这样明艳的色泽对比,也能让人狠狠地惊艳一把。
皇帝也有不少时日没去蒙山了,何况郑薇又穿着郑芍平日里最喜欢穿的颜色,大相国寺里,这个时辰,能在这里走动的女人,除了郑芍,皇帝一时还真没办法想到别人。
“你是,郑小容?”皇帝有点不大确定地问道。实在是他极少有机会看到郑薇的正脸,她旁边又没有别人在,皇上只能猜了。
“是。”
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伸到了郑薇面前,皇帝手在郑薇下巴下一顿,还是转到了她的身侧,虚扶一把:“起吧,雪地里怪冷的,别冻坏了。”
郑薇站了起来,心情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更觉心惊肉跳。
皇帝哪一回跟她说话不是在吼她,就是在叫着要罚她,他几时对她和颜悦色过?事有反常必为妖。
皇帝往大雄宝殿相反的方向踱着步,但他没说放郑薇走,郑薇也不敢自己走,只得小碎步跟在他后面,焦急不已。
皇帝又问了:“刚刚大殿里没见你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薇反正没打算在皇帝面前刷印象分,便十分粗俗地说道:“臣妾吃坏了肚子,想要出恭,大殿里坐的都是人,不好出来,便从侧边的窗子里钻出来去了茅房。”
估计皇帝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他一时没有说话。郑薇正以为他被自己镇住的时候,他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郑小容,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有趣。”
郑薇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当一个男人觉得你有趣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对你感兴趣了!
明明大冷的天里,郑薇急得额头都渗出了汗来:该怎么办?再继续跟皇帝走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郑薇正急得恨不得挠墙的时候,皇帝的笑声一顿:“秦王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薇抬起头去,只见一个披着紫貂斗篷,头戴螭龙金冠的男人转过身来。
那人里头穿一件蟹壳青海水江牙纹的圆领袍,腰上束着镶青玉的腰封,他标标准准的文臣打扮,却留着一脸如钢针一般的络腮胡子,笑如洪钟:“我受不得老和尚念经,便出来透口气。陛下怎么也出来了?”
皇帝却没答他,笑着上前来拉他的手:“王兄越发胆大了,国师的讲经你也敢溜出来,快随我进去。”
秦王眼神往前边的夹道处飘了一下,皇帝立刻看到了,问道:“可是王兄还有事?”
秦王笑道:“某实在不想进去,陛下可饶了我吧。”
郑薇趁皇帝和秦王说话时,慢慢落到了最后面。她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夹道处,一片灰色的袍角翻飞着飘过。
郑薇皱了眉头:大相国寺僧人们穿的僧衣是土黄色的,灰色的,那是打哪来的?
不过,只是随便一想,郑薇的心绪便落到了如何脱身上。
皇帝出来的时候带着的人虽不多,也有十来个。
郑薇看他们在前头走着,快到大雄宝殿时,她走过一个岔道,拐了进去,看见那拨人走得差不多后才出来。
澄心果然就等在窗户下头,郑薇只敲了敲窗,她立刻就开了窗,帮着她把她扶了进来。
圆智大师这一讲经便是一整天,除了中间让客人们吃过一顿午膳过后,便又开始了。
因为讲经会要连开三天,到下午结束的时候,皇帝起驾回宫,郑芍因为有孕在身,还是歇在大相国寺僧人们专门为她准备的厢房。
吃过晚饭,郑芍却叫人来找郑薇去了她的厢房。
“你跟我去一趟那老和尚那里。”、
郑芍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要帮你找老和尚要个平安符。这老和尚听说他的平安符很灵的,只是当了国师之后就自矜自傲,不肯再出手制符,这一回,我非找他要到不可!”
郑薇又忍不住摸了一下脖子,她对平安符倒没那么大的执念,只不过,再一想起她娘,她立刻就起了身:“走吧。”
这个时间去找圆智大师,天色已经有点黑了。
圆智大师地位超然,早几天就住回了大相国寺,只是,虽然想见他的人不少,但是,就郑薇他们打探来的消息,大相国寺早就把众多的访客挡在了门外,这几天并没有几个人来扰他的清静。
只是没想到,郑芍姐妹俩到的时候,有一个人已经坐在了圆智大师院子里的石凳上。
这个人,郑薇上午才刚刚见过。
秦王身材雄壮,即使坐在那里也像是一头盘踞在山石的猛虎一般。只是这猛虎如今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大师,你说,你我也算老交情了,我只是求你把那沏茶之人在哪告诉我,这你也不肯帮忙吗?”
圆智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周施主,请不要为难老衲。”
他再回头看到郑氏姐妹,郑薇觉得,这老和尚那副道骨仙风的模样里竟像是透出了几分欢喜:“两位女施主,你们是来找老衲有事的吗?”
秦王这才转过身来,浓眉微皱,不情不愿地起身行礼:“微臣见过盈夫人。”
郑芍虽不认识他,但看见他的装扮,也知道这是一位宗室中人,侧过身来还了礼:“王爷有礼了。”
孰料,秦王巴巴又转身过去看着圆通:“大师——”
圆通不再看他,起身笑脸相迎:“女施主,外面天寒,还是请厢房就座吧?”
郑芍到现在哪还看不出:这圆通竟是有点怕秦王的样子,是想借着她们把他赶走。
她本来就有事相求,便跟着迎了上去:“多谢大师了,郑小容,跟上吧。”
郑薇跟在后面,看见秦王站在院子里,目送着他们进门,果然没有再跟上来。只是,那神情里颇有几分伤怀。
郑薇刚一这么想,谁知秦王突然将桌子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且不够,他居然还把放在圆智那边的半盏残茶也端过来一口干了。这,他有这么渴吗……
只是郑薇看他那喝茶的样子,倒不像是在喝茶,而像是在生啖人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