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信我,现在就不该在这里。”沈俊声音里像压抑着什么。
他这是在怪她乱跑了?
可是,她只知道他今天没有随着皇帝出宫,她怎么会知道乔木和小喜子一定会把他找来?找不到他怎么办?若是听了皇后的话,她就跪在宫里听天由命,听凭皇后,让皇后得逞,毁掉郑芍,甚至是杀了郑芍吗?
或许其他人会觉得,尽人事,听天命,努力这么多已经够了。可那些人不是她!
她不是会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的人。即使现在有了他,也一样。
如果有人愿意为她做什么,她当然欢喜,可很多事,必须自己亲自去试过才会放心。
她骨子里还是现代那个刚刚毕业没多久,独自在大城市里打拼,为了一套房子的首付加班到累倒,那个独立,甚至是内心有点孤僻的女孩子。
这些问题不会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将一生幸福系在男人身上的女人能够明白的,那么沈俊呢?他会明白吗?
不,或许,她该自问的是:他们这样看不到未来的人生,有必要让他明白吗?他们不过是一时情迷,情淡之后,只好各归各路,各安天命。
如此而已。
郑薇只觉苦到了心里,她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马车停了。
第74章 8.3|
郑薇干涩地说了一句:“你不懂。”
她不知怎地,就是不敢看沈俊的神色,低着头冲进了雨幕当中。
刘婆子正好在家,但是郑薇又不是宫里那些能够下召的贵人。刘婆子身份再低微,可也是见识过的,只凭郑薇的只言片语,她当然不敢跟出去。
郑薇目光扫视着桌子上那套茶具,考虑着凭她的身板,能不能在打晕了刘婆子之后当着她儿媳妇的面把她抢出门地去。
恰在此时,沈俊进了门,他二话不说,一手拎起刘婆子的衣领,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将她扔进了马车中,淡淡丢下一句话:“意见这么大,你去找威远侯夫人说理罢。”
他转身跳上了马车,不看郑薇一眼,口里道:“还不上车?”
郑薇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威远侯的大车半挡在胡同口,侯夫人季氏站在车旁边,神色复杂地看了郑薇一眼,对爬下车哭哭啼啼告状的刘婆子道:“你哭什么?有什么事只管推说是我们强迫的你,你什么也不知道,这不就行了?”
刘婆子神色一僵:她还指靠着侯府的人给饭吃,怎么敢这么说?侯夫人都发了话,她还敢继续犟着不成吗?皇帝老儿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现管的当家夫人。何况她一个小卒子,还能扭得过大腿不成?
有季氏发了这一句话,左右两个侍女半架着,将半推半拒的刘婆子架上了侯府的那辆马车。
季氏却没有跟着她们的车去,对左右的人道了一句:“你们伺候老夫人,我坐这辆车,跟那位姑姑道个谢。”她们来时,郑薇就让乔木假托自己是出门帮着寻稳婆的宫女。
季氏一上车就双目含泪,握住郑薇的手道:“薇姐儿,这次若不是你出宫相告,我们还不知道她出了这样的大事,刘婆子我和老夫人一定会想办法带进宫,可是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郑薇真还没时间想到这个问题。
反正她忤逆伤人已经是事实,就是还在宫里也必死无疑,只好出宫来闯一闯,看能不能让郑芍多几分生机。
郑薇没急着答话,在季氏身上转了几眼,见她面对自己,身子似是有意无意地把车门堵了一大半,顿时有些明白了:季氏这是怕自己出宫之后害怕担责,顺势跑了连累她,所以才要上车来,好把自己拦着?
郑薇哭笑不得:季氏也太小人之心了吧?沈俊可在表面上是皇宫的侍卫,她要怎么脱身才不连累沈俊?
但是,好不容易逮到给季氏一个这么大人情的机会,郑薇也不愿意轻易放过,她惨然一笑:“还能怎么办?回宫去听凭发落罢了。只要阿离没事,我就是舍了这一身性命又有什么?”
季氏神色果然动容。
郑薇知道像她这样的贵夫人什么性情,她表面上拿自己当个亲戚孩子,其实心里半分感情也没有,论道起来,自己的地位未必有她身边的玲珑高。她满心算计,又指望别人对她忠心耿耿,再可笑矛盾不过。不过,如果能得些好处,就是跟她演过这一场,这又有什么?
郑薇顺势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我此去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只是我娘一个人在宫外,我实在放心不下。如果有机会,还望夫人多照顾我娘。”
季氏呜地哭出了声。
郑薇吓了一跳,见季氏拿帕子捂着嘴,哽咽着道:“是我对不住你,我没照应好你娘。薇姐儿你放心,我从宫里一出来就会去大相国寺,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会把你娘带出来,绝不让她再跟那什么齐内监马内监来往,我会好好照顾她,不叫她坏了你的名声的!”
什么?!!!!
郑薇惊怒不已:她上次都明明警告过季氏了,季氏还敢这样开口诬蔑她娘,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有啊,她刚刚话里话外的,是在说她娘跟个太监在和尚庙里幽会吗?
这女人看着端庄可亲,真是个人模狗样,满肚子腌臜的贱人!
郑薇气得发抖,几乎想伸手对着她那张脸扇过去!
季氏丝毫不知,她半掩着脸,哭得情真意切。
马鞭“啪”地响了一声,拉车的马“咴”地长嘶着停了下来。
沈俊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车帘外传进来:“到宫门口了。”
季氏急忙擦了眼泪,对郑薇道:“你坐在这里,我有法子,你就跟着我一道进去。”
郑薇就听见季氏在车下跟侍卫朗声道:“我是威远侯夫人,腰牌在此。刚刚我们老夫人请出了丹书铁券,现下车还没有走远,我是跟着我们老夫人一道进来的。”
丹书铁券?
郑薇顾不得再生气,威远侯府可真是狠得下心,连这样东西都请了出来!
外命妇平日不奉诏不得入宫,郑薇还在想,自己该找什么法子让老夫人她们都进得了宫,想不到她们为了郑芍这一胎,连能免一死的丹书铁券都舍得拿出来。看来,他们在郑芍那里下的注真是不小。
这铁券现在虽只是用来进宫,但它又不是万试万用的灵丹妙药,谁知道皇帝什么心思?万一皇帝生气他们拿来乱用,说不得就要夺爵毁券!
难道说,威远侯家在京里的地位就这样危险了?不过,有钱无权,也算小儿闹市抱金,现在看着热闹,找不到强势的靠山,被人一推就倒了。
什么靠山再稳,也稳不过皇帝这一座。
如此一来倒也能说通,为何威远侯府拼着被京城人耻笑的份上也要送嫡长女入宫承宠,看来,侯府的危机比她想象的还大。
进宫只是第一道关卡,第二道关卡是由外通内。
看来丹书铁券的镇慑太大,同样的说辞,季夫人又甩了一次,仍然畅通无阻。
郑薇拨开窗子看了看,除了几个平时熟脸的太监,皇后并没有派人在这里把守。她轻声道:“我跟夫人就在这里分别吧,皇后在里面,我一进去肯定要被扣起来。”马车不能在后宫行驶,季氏也得下车,步行进宫。
季氏惊看她一眼,皱了一下眉,问道:“你是当着皇后的面闯出来的?”
郑薇沉默着,思量季氏不同意的话,她要不要跳车就跑。
季氏便叹了一口气:“可你就这么躲着,也不是个办法。”
郑薇轻声道:“今天我什么事都做了,当众忤逆,拔刀伤人,皇后现在只怕一心想我死。我可不想阿离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先去了阎王殿。”
在宫里,杀死一个人的方法太多了。郑芍现在生死不知,她又犯的是这样的大错,皇后都不必吩咐人去杀她,只需要借她今天犯的错,多打她几板子,打板子的时候再做做手脚,她就不用活了。
季氏不再反对,她拍了拍郑薇的手,感慨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郑薇心道,你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你一个没权没势,手还伸不到内宫的外命妇能怎么办?只要你肯放我走,也算能救我一命。就怕——
她才想到这里,就见季氏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她:“里面有些银票,你往后要用到钱的时候必定不少,收着吧。”
郑薇顿了一下:刚刚她跟季氏说起她娘,就是想要点钱给她娘傍身,没想到听见那些事,害她什么心思都没了。
她捏了捏厚厚的荷包:看银票的数目,应当不少,季氏居然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这么掏了出来给她,也算有点真心了。那她明明知道自己不会高兴,为什么要这么说姜氏?难道说……郑薇打了个机伶,将那个可怕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还好这雨虽然大,倒是去得快。郑薇下车时,天上还飘着细小的雨丝,不再那么扰人了。
雨中的树叶散发着清爽的芬馥,郑薇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了。
她不敢直接进景辰宫,躲着人绕了老大一个弯子,终于到了景辰宫的后面,她随意找个花木繁盛的位置藏了起来。正好今天她穿着一件油绿色的宫装,缩在花丛里,不细细看去,也不容易分辨。
刚刚下过大雨,外面除了偶然巡逻经过的侍卫,只有小猫三两只偶尔经过,宫里人两两相伴,不可随处乱看,倒也方便了她缩在墙角里藏身。
恐怕谁都不会想到,郑薇回宫之后哪也不去,就躲在了这里,只等着万事底定。
郑薇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她的腿已经蜷缩得没有知觉,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体温烘干,雨彻底地停下,阳光从乌云深处透出了多金线,天光从白得发亮到微微转蓝,她终于等来了如在暮色中破晓的,那声清亮的啼哭。
听见连几重宫墙都隔不住的欢笑声,郑薇望着树梢上头几颗闪烁的星星,放松地笑了出来。
第75章 8.3|
刚刚醒来的时候,郑薇差点以为自己瞎了。
她定了定神,等双眼彻底地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道铁门,身子所处之地不过三米宽窄。
屋子里弥漫着说不上是稻草腐烂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难闻得让郑薇直想皱眉。
她这是被关进了牢房?
郑薇慌乱了一下,想起自己干的那些大事,顿时觉得,比起皮肉受苦而言,她被关进牢里也算不错的结局了。
想到这里,她动了动身子,身上除了略有些酸软之外,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她昏迷的时候应该没受什么罪。
在雨里浸了这么久,又没及时换衣服,郑薇在昏过去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要熬不到救兵到。
也不知道是谁发现的她,在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郑芍她是否平安。
郑薇一边想,一边把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她的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身宫装,身上所有的物件,大到那枝玉搔头,小到耳朵上的两枚金丁香,全都完好地挂在头脸上。
而且她放在袖袋里,季氏给的那个荷包也没丢。
郑薇心下大定。
她现在的情形,只有可能被关在内卫里。
内卫里那些人的行事手段郑薇在这段日子里听过不少。
像她这样倒了霉的宫女妃嫔进了这里,身上的皮不被扒下一层才怪。若说玉搔头有宫制标记,让人会有所顾忌倒还好说,但金饰融了之后还能再用,这些雁过拔毛的太监们怎么可能会放过?
现在她能好好地待在这里,要么,是她的情形不算太差,要么,是她的事被人关照过,那些人有所顾忌。
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是好事。
郑薇这里安心了,景辰宫里,郑芍还在和人生气:“陛下,您真要这么狠心吗?”
屋里是玉版低声在劝:“夫人,您才刚刚生下孩子,别哭得伤了身啊!”
皇帝就站在窗户外头,声音前所未有的和软:“爱妃,规矩在此,你不要为难朕。”
郑芍哇地大哭起来:“陛下好狠的心,居然说是臣妾在为难您!郑小容要不是为了臣妾,她会犯下这样的大错吗?要不是她,臣妾和皇儿两个,只怕就不能好好在这里跟您说话了吧!”
郑芍一哭,就像是应和一般,产房里的婴儿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皇帝心疼不已,忍不住喝斥道:“谁在伺候三殿下,听不见他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