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的许氏一眼便看见了被郡王妃牵在手中的徐明薇,带了几分惊奇地迎了上来,“我滴个乖乖,这是谁家的女公子,别是大嫂你偷养在府外的吧。”
一干女眷都被她逗得笑不可支,郡王妃笑着瞪她一眼,说道,“没的浑说,这是徐府珍娘家的,刚在门口接着,哪里成了我偷偷养在府外的。便真是,有个这样标致的女儿,你大哥也定是欢喜,不肯与我计较哩。”
众人越发笑得厉害。谁都知道郡公府大房没女儿,不单是主母郡王妃,连着下面的几房妾室,生的也俱是儿子。两口子只盼生女,不盼生男的,倒跟外头的掉了个个。
徐明薇被她们瞧得脸热,心下还算镇定,并没吓得往大人身后躲,反而睁大了眼睛朝着许氏看去,屈膝问安道,“明薇给世伯母问安了。”
许氏这时是真的欢喜,忙上前来扶了,对着贺兰氏和郡王妃惊叹道,“女公子好生的大方,竟一点也不怵哩。要不是我家没小子了,真想这会儿就跟你定下来。”
郡王妃啐她道,“才刚要了人家四房的女儿,也是个顶好的哩,怎地又瞧上人家妹妹了,好没道理,也该给别人家留条活路。”
许氏不舍地摸了徐明薇的脸,意味深长地说道,“嫂子说得是,倒是我的不是了,合该给别家留着哩。”
贺兰氏怕她们说得多了徐明薇起了疑心,忙将话题引开去,淡笑道,“府上果然养得好菊花,比家里的要浓艳许多,真真好颜色!”
郡王妃也不愿再细说下去,便引了她们去看,什么墨牡丹,玉翎管,仙灵芝,天鹅舞,绿水秋波……尽是些外头不常见的名贵品种,不一而是。花也开得极大碗,重重叠叠的,甚是好看。
贺兰氏原是客套,跟着郡王妃一圈逛下来,果真起了几分赏惜之意,连着徐明薇也是头一次见着这样多品种的菊花一齐怒放,自然十分稀奇。
郡王妃却是有些累了,朝贺兰氏招呼道,“光是逛这园子也无趣,弟妹她们在那头品酒行令哩,不如我们也过去凑个热闹吧。”
贺兰氏自然说好。
一起过去了才发现,原来不止郡公府自家人在,还有杨家,王家,傅家的女眷也在园中赏菊品酒,只不过刚刚有亭子遮挡着,并未瞧见而已。
傅宁慧看见郡王妃手里牵着徐明薇,眼神闪了闪,见徐明薇朝自己欣喜望来,勉强挤出个笑容,朝她点了点,算是打过招呼。
郡王妃摸摸她的头,放开了手去,说道,“与你姐妹们一块儿玩去吧,我们大人要行酒令哩,你在边上待着定嫌我们无趣。”
贺兰氏也朝她点头,徐明薇便放心去了,与傅宁慧凑到一块,却是好奇,“怎地没听你说起沐休要外出做客哩?原还打算到你府上玩,幸亏没问哩。”
傅宁慧回道,“家里长辈带来的,我事前也不知,好在你没问,不然便成失了约了。”
说罢又漫不经心地问道,“怎地你也来了,不见你说起过家中还与郡公府相熟的。”
徐明薇走了一圈有些热,让人倒了一杯蜂蜜水喝下了,才回道,“跟着我母亲来的,也是奇怪,头天都没听到她说起过。”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198
在场的还有杨家的两个姑娘,都(八)九岁的年纪,倒是不见杨瑾希,也是徐明薇在杨家生日宴上见过的,都是老熟人,郡公府二房和三房的两个姑娘也和气,几下一介绍,大家很快便玩在了一处。
到了抽花牌的游戏时,要按年纪大小拍了,徐明薇不出意外地又排到了最后。年纪最长的应家三姑娘便让徐明薇做了花主,轮空一回,其他几家的都各自抽了花牌,由徐明薇点了,点中的便要以手上的花牌为眼,作诗作词都要的,也不需多的,半首都行,也算是体谅了刚兴起深闺读书热潮的众人了。
徐明薇也是头一次玩这个,其实就跟贺兰氏她们那一桌行酒令差不多,只不过输的不必罚酒,而是罚捏了鼻子绕圈圈罢,图个热闹而已。一轮众人各自抽了牌子,她信手挑了个花中君子的名儿,就是那样巧,独独挑中了傅宁慧,摊手一看,果然是抽中了这张牌,上头赫然两行小字,上曰,“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
竟还是要猜的。亏得这题面简单,一看便知是兰花,傅宁慧沉吟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下,“芳名誉四海,落户到万家。花中真君子,风姿寄高雅。”(取自张学良的咏兰诗,一头一尾。)
应家三姑娘看了赞道,“虽是白话简达,却十分有姿态,甚妙。”
其他几位姑娘也跟着赞了,这一题便算是傅宁慧过了。
徐明薇看她比往常要慎重许多的样子,心里并未太过在意,将花主的牌子转到了傅宁慧的手中,却是一轮又要开始了。
丫头们将牌子重新洗了,让众人再抽,徐明薇抽到手中的是花中魁首的牌子,上曰,“一年春色摧残尽,再觅姚黄魏紫看。”
说的便是牡丹了。
要问徐明薇和牡丹有关的古诗词,她还真是一概不知,好在傅宁慧抽中的是杨家的姑娘,一时也答上了,虽只得了一句,众人也没为难她,又推她做花主。如此轮过三盘,在徐明薇抽到花中禅客时,终于被抽中了,险些懵圈,幸而还记得闲书上得来一句“对花六月无炎暑,省却铜匮几炷香”,总算是交了差应付了过去。(取自宋诗人蒋梅边咏栀子)
应家三姑娘却是捧了她的交差之作看了又看,赞道,“七妹妹这两句十分清雅,有遗风之韵味哩。”
徐明薇哪里刚贪说是自己做的,不好意思道,“并不是我做的,是杂书上看来的,我并做不得好诗词哩,但图老实说了,诸位姐姐不罚罢了。”
杨家二姑娘笑道,“七妹妹年纪小些,放些水也是应当的,何况平日也是用功才能背了应景的句子来,也是不容易,以我的意思,也当她过了吧?”
其他几家姑娘也都点头称是,便算是放过她了。徐明薇暗地里松了口气,再玩的时候也就容易了。一行人正玩乐得热闹,忽地听前头婆子来请,说是园子里花宴已经预备下了,请了诸位小姐移步过去。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199
徐明薇跟着几家姑娘一块儿去了,贺兰氏早在左侧下首位置坐着,见了她来,笑着招手让她过去一块儿坐了。
不时宴开,上来几盘精致的冷菜,有活醉虾,翡翠鸭件之流,虽不见用花入馔,却尝得出来也是用了菊花做辅料的。后头上的清蒸螃蟹,金玉银丝羹更是如此,竟是用了花瓣做的全菊宴,极为风雅。
众人都赞这宴极有意思,做东家的又是惯会交际的,一来一往地,十分热闹便成了十二分,一时宴散了许久,各府的太太小姐们才开始各自返家,也算是趁兴而归了。
贺兰氏虽未见着小郡王,但看郡王妃便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了。女子出嫁,要的便是顶上有个好婆婆,丈夫成不成器还在其次。这婆母要是不好,是个难相处的,男人离了家,做媳妇的便是蹉跎死都没处说理去。因此心里便已经有了底,坐在家中自等着那郡公府的上门来提。
却说郡公府这边,郡王妃正对了二房许氏说道,“今日看这徐家的七姑娘,果真如你说一般,是个妥当的好孩子。虽然岁数差着些,肖哥儿也不是等不起,正好定了心先好好读几年书,晚些成亲才好。”
许氏附和道,“可不是。哎,也是我家的没福气,在杨家惹出了那样的事儿。虽说杨大夫人是个明白事理的,并不曾开口说要非儿讨了那下作东西去,她也是被蒙在鼓里,平白受了教养不当的污名,实是冤枉。我也是和嫂子一样的想法,让非儿先醉心学业考取个功名出来,也好别让人家说了他只靠着个门楣,并不是个知进取的。岁数差着九岁便九岁,只要他丈母娘不嫌弃,我家也是等得的,谁成想半路闹出个这样的不体面,怕那下作东西在外头乱嚼着舌根,也只能先许了妾的位份,只等迎了徐家的二姑娘过门,再使人一抬小轿给接回家里来,到时候自然要再收拾修理她的,没得便宜了这个算计人的下作东西。”
郡王妃啐道,“什么你家的我家的,娶回来还不是咱们家的!”
许氏抚掌笑道,“哎呦是我说错了,自然是咱们家的哩。”
妯娌两个笑做一团,许久,又听郡王妃说道,“人家说三岁看老,果是有道理的。我看肖哥儿对那傅家的姐儿倒是另眼相看,只可惜傅家那样的人家,女儿教养也不甚严,性子上还是粗浅了些,听二姐儿说,她们几个抽花牌,傅家的便有些得失心重,一首诗慎重做了,倒有些讨巧之意,失了大气。像徐家的便很好,做不出来便是做不出来,偷了书上的也明白说了,并不见欺瞒拿大,才五岁的年纪,有这样的心性,实是难得哩。”
许氏笑道,“嫂嫂可别再来馋我了,这样好的人家,模样生得又标致,但看她娘生的两个哥哥便知,将来生男生女都是好样貌哩,便是摆在家里看都舒坦,可便宜了肖哥儿了。”
郡王妃与徐家结亲的心思越发坚定,与下朝回家的郡王爷一一说了,徐家又是那样的人家,一阁老一学士一侍郎,贺兰氏出身更是尊贵,再没什么不好的,当下便说定了,不日便暗自打发了身边心腹的婆子上徐家来讨要徐明薇的生辰八字,合着应子肖的,一份送到了寿山寺里,一份送到了曲镜道观,由着一僧一道看了两人是否相合。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200
(200章了,撒花O(∩_∩)O~)
不想没过几日,那一僧一道都传了回音,徐明薇伴着应子肖的八字是十世冤家之相,大凶。这不仅是郡公府的懵了圈,连着贺兰氏和徐天罡都是大不解。
也难怪两家都如被当头一棒喝住了。寻常人家合庚帖,也只是取个吉利的意思走走过场,甚少听到有庚帖不合的。这庚帖不合也便罢了,竟还合出个十世怨侣来,怎不让人心生疑窦。
郡王妃怕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又使了婆子拿了庚帖到别处合了,俱是一样的说辞,这才渐渐信了。心中虽然不舍,这八字合不到一处也是不好将就的,只好亲自上门与徐家道了歉,两家这事才算了了。
贺兰氏也知这事怪不了谁,心中却郁结,她好端端的心肝宝贝,忽地亲事便告吹了,换谁谁不气闷?!也好在两家这事都没有声张,并没多少人知道,总算是与徐明薇的名声无恙。
徐明薇从头到尾都不知情,照样日子过得快活,在宫中与大公主她们一起学着推词作赋,轮到沐休日了便在家中逗猫看书。不知不觉地,转眼西院那个也出了门,被男方吹吹打打地接了走,香姨娘平白得了许多银钱,喜得好几日没有出门,自己关在房中清点彩礼。
自从徐天娣出嫁,徐明薇便日日伸长了脖子盼着西院的倒霉。也不知道是徐老爷子否极泰来,还是真的托了徐天娣出门的喜气,渐渐地竟也好了,身子骨比前头还要硬朗些,自与朝廷销了假,又与徐天罡一同早起点卯去。
徐老爷子身子骨好了没几天,便听见康平院里起了骂声,下人都捂嘴偷笑,知道这是有人要倒霉了,个个都等着瞧热闹,也无人上前说情劝解。当天摆了近一个月威风的香姨娘便被康平院的粗使婆子绑了去,一应的彩礼也都被婆子们缴了,全收进了大库里。
贺兰氏晚上过院子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徐老太太便拉了她的手叹道,“委屈了你这么些时日,可别心里记怪了。”
贺兰氏自然说是不敢。
徐老太太又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只是这些个没脸没皮的东西,给了她面子,她还当你软弱好欺!人我是已经做主关到柴房里去了,先饿上个三天吧,也好下下脸,没得骨头轻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甚。那些个彩礼,你也是糊涂,就算不自己收着,也该拢到公中来,哪里有给那东西的道理!反让她更猖狂了。”
贺兰氏心里发笑,面上却添了几分惶恐,低头道,“媳妇知道错了。”
徐老太太又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精神疲了才让平婆子送了贺兰氏出来。
贺兰氏走到康平院外,远远地还能听见香姨娘中气十足的叫骂声,骂了她,又骂徐天罡,又骂徐老太太。她站在道上听了一阵,嘴角噙笑的样子,倒让薛婆子看着心疼,叹道,“这么多年,总算是处置了她了。”
贺兰氏回头看她,说道,“没了香姨娘,还有软姨娘,还有媚姨娘,哪里处置得过来。回罢,任她骂去,也让老太太听听,长长眼见哩。”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201
一主一仆在林荫间渐渐走远,身后的骂声越来越模糊,似是被人堵住了嘴,再也没了声息。
回院子的路上倒意外遇到了徐明梅,正呆呆地坐在湖边,风大天冷也毫不在意。贺兰氏见只有一个挽风跟着,不由奇怪,过去问道,“你娘还没动静?可看过大夫了没有?”
徐明梅摇头,愁眉苦脸道,“看过好几个大夫了,都说我娘的肚子什么事情都没有,只等瓜熟蒂落了。”
贺兰氏奇道,“不应当啊,弟妹这一胎已经是满了日子的,本该早早动了起来……你也别太过担心,回头大伯母再替你娘寻个妥帖的看看。你出来的时候你娘精神如何?”
徐明梅回道,“我娘胃口和精神都好,才叫人着急,这都拖了十来天了,还不见有动静……”
贺兰氏听了也是直摇头,这二房当家的没力气,倒把个半大孩子逼着连生孩子的事情都懂了,朝徐明梅吩咐道,“大冷天的,也别在这地儿待着了,早些回去吧,别的事情自有大伯母料理着,快些回去吧啊。”
徐明梅得了她的吩咐,擦了擦眼睛,低头谢过了,才带着挽风离开。
贺兰氏回头和薛婆子叹道,“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也是我这几天被薇儿的事情急昏了头,没顾得上弟妹这边,回头记得提醒我,让你家老爷去宫里请个太医回来。”
薛婆子自然应下了。
两人回到院子,才闲坐不到一刻,便听得门房来报,说是傅家的大太太来了,问见还是不见。
贺兰氏连忙让人请了进来,心中还在奇怪怎地没个响头就来了,等王氏进了屋子,才觉出她脸上神色不对。
“宴娘何时如此不安?”
王氏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贺兰氏见她这般模样,连忙屏退了左右,不禁也带了几分忐忑,说道,“宴娘不必见外,有甚为难的,只管说了,但凡我能帮得上的,绝无推辞。”
王氏长叹了一声,似是终于想定了,才对着贺兰氏说道,“本来我也没这个脸跟你提这件事情。只是我那孽障做下的事情,实难辞咎,还望珍娘能原谅则个。”
贺兰氏心里便是一咯噔,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王氏忖她神色,愧疚道,“前些日子郡公府与你家合庚帖,我家恒哥儿合着小郡王一起,收买了那些个道人和和尚,才合出了十世怨侣这样一出戏来。我也是最近听到了些风声才知道,真是让人坐立难安,眼下那小孽障还被他爹爹关在祠堂里,要打要骂,任凭珍娘处置罢。”
贺兰氏明显一怔,喏喏道,“这又是为何缘故?”
王氏脸上闪过一丝羞色,低声道,“似是小郡王自己有了主意,不肯听郡王妃的安排哩。”
贺兰氏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思忖了片刻,才又展了眉眼,笑道,“即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小郡王自己无心,散了便散了,也好过日后心里埋怨,苦的还是我的薇儿哩。”
复又安慰王氏道,“令公子也是做了件好事,既全了朋友之谊,也全了薇儿终身幸福,哪里该罚,该赏才是。”
贺兰氏心里却是鄙夷,好个小郡王,婚事自己若是不同意,早该和自己双亲提起,又如何那样见了徐天罡,过后也不曾听得只言片语。虽说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也透出些话头来吧?没得背后弄些神神鬼鬼的,也好在这次合庚帖并未走漏了风声,不然女儿家一辈子的名声,他们赔得起?!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202
“我这次来,其实还为着另外一桩事。”王氏见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说完了,心中稍安,郑重其事地朝贺兰氏说道,“为的便是提我家那个小孽障提亲。”
这话无疑与平静的湖面上忽地砸下个巨石来。也难怪贺兰氏一时怔住,竟半天找不到言语。
王氏惭愧道,“这事儿多少因着我们家而出,就算珍娘你不怪罪,我这张老脸都没地儿搁去。明薇又是那样好的一个孩子,要不是之前怕你们以为傅家挟恩以报,我早就有说了你家薇儿做儿媳妇的心思。虽说恒哥儿大着些岁数,珍娘你却尽管放心,我们家也是个规矩人家,做不出来正妻还没过门便纳了妾室的事情,自会守着婚约,等明薇及笄了再行婚事。”
贺兰氏见话都被她说全了,一时也想不出应对的。相差了七岁这个是提都不能提了,因着前头小郡王也是和明薇相差了七岁,那个允得,这个又怎的允不得?只是她心里到底还是不得意,王氏这话说得,似乎她们家明薇除了嫁那傅恒,便没得别的人家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