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典雅,内里柜面上满是首饰,招呼人的伙计也是笑容满面,看起来实在是和其他的首饰铺子没有什么不同。
但何至于李惟元不过是买个首饰而已,竟然就买到了后面的内室里去?内室里接待他的人是谁?他们彼此又说了些什么话?
淳于祈心中狐疑,然而他也看不出什么来,最后还是只得转身走了。
只是他虽然做的自以为隐秘,但李惟元心思缜密,自然是将他临走之时打量这首饰铺子的目光看在了眼里。
李惟元看着淳于祈的背影,眼中就闪过一抹嘲讽笑意。但转瞬即逝,随后他也抬脚出了门,往家的方向走去。
自五月初八那日他来此处接掌了皇极会之后,他已吩咐过康和泰,待有人拿了和他同样的白玉牌过来,拨响了墙壁上挂着的那张有着十三根琴弦的素琴之后,便要立时将那张素琴从墙壁上取下,随后也禁止这铺子里的任何伙计穿戴与皇极会有关的衣服饰品。总之就是要这漱妆阁里外都不能出现任何可疑之物,无论如何看都只能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卖首饰的铺子。所以现下淳于祈就算是再疑心,那至少表面上他也是看不出任何来的。
*
长夏炎热,日间无处可去游玩,便也只有待在屋内消暑了。
这日孙兰漪在屋内自己与自己对弈了两盘棋之后,因想着现如今天气热,李惟华睡觉又不老实,经常踢被子的,恐他受凉,她便想着要给他做个兜肚,睡觉之时穿着也好护住了心口的。
这样想着,她便让小丫鬟开箱子寻了一块上好的大红绫子出来,用绣绷绷紧了,又配了各色丝线,这就要打算开始绣了。
要绣的花样她一早就想好了。兰花蝴蝶,再绣了岁岁平安这四个字在上面,这就是她做娘的对李惟华这辈子最大的期许了。
孙兰漪大家闺秀出身,年少的时候她父母也特地的请了绣娘来教过她们姐妹刺绣的,所以她也做的一手好绣活。
绿叶粉花,周边又有一双黄色蝴蝶翩跹,站在旁边的小丫鬟见了,也笑道:“好鲜亮的活计!姨奶奶好巧的手。”
孙兰漪笑了笑,没说话。
眼见得这一双蝴蝶已经绣好,绿色的叶子也都绣好了,只少那几朵粉色的兰花了,但忽然就听得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有李惟华的奶娘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姨奶奶,不好了,不好了。”
孙兰漪被她这样猛然的一声大喊,心中分了神,那针就偏了偏,直扎进了她的手指尖里去,立时便有一滴血珠冒了出来。
她蹙了蹙眉,有些不悦的吩咐旁边站着伺候的小丫鬟:“你去看看......”
但一语未了,就见碧纱橱上吊着的竹帘子被人猛然的掀开来,随后奶娘手中抱着李惟华,风一般的就卷了进来,又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姨奶奶,”奶娘面色惊慌,双唇乱颤,“少爷他,他不好了呀。”
孙兰漪就见她怀中的李惟华正面色乌青,双唇大张,鼻翼在急速的扇动着,一副想要吸气又呼不进去的样子。
孙兰漪就只觉心中陡然一跳,手足都开始发抖了。
她忙下炕,抢过来将李惟华抱在了自己怀中,颤着声音问奶娘:“华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儿的就这样了?”
奶娘心中也害怕,当下就大哭了起来:“奴婢,奴婢刚刚给少爷吃了一颗松仁粽子糖,然后少爷他,他就这样了。”
孙兰漪一听,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她猛然的反应过来,啪的一巴掌就狠狠的甩到了奶娘的脸上去。
“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给少爷吃那些,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现在少爷是被粽子糖给哽到了。”
这一巴掌直接将奶娘打的身形一歪,往旁边的地上就趴了下去。但随后她又立时直起身来哭道:“这不关奴婢的事呀。是老爷说的,那些坚果和糖都能给少爷吃的。而且这松仁粽子糖还是老爷亲手买回来交给奴婢的......”
但孙兰漪这会已经没功夫听她的辩解了,她只是伸手,用力的拍打着李惟华的后背,一面又颤着声音同他说道:“华儿,乖,快将你口中的粽子糖吐出来。”
但如何吐得出来?而且李惟华现在是话都说不出来了,很快的他就大张着口,离了水的鱼一样,大张着口想要拼命的吸气,但偏偏什么都吸不进去。
孙兰漪一见他这样,只吓的整个人全身都在发抖。然后她又抬头,冲着正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的叫着少爷和姨奶奶的一干丫鬟大声的哭喊着:“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了大夫来,叫了老爷回来。”
一干丫鬟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转身都飞跑了出去。
而孙兰漪见李惟华还在张大着口拼命的吸气,且任凭她如何的拍打他的后背,他都并没有将那块哽着他的松仁粽子糖吐出来,最后她就伸手捏着他的脸颊,低下头去凑近他的口,想要这样将那块粽子糖给吸出来。
但又如何吸的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惟华被那颗松仁粽子糖哽的翻着白眼,呼吸渐弱。
看着自己的孩子这样受苦,甚至躺在自己的怀里呼吸减弱,直至没有,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想必是不会明白这其中的绝望和崩溃的。孙兰漪此时只觉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都要不会跳动了,整个人透身冰冷。但她依然还没有放弃,依旧不停的拍打着李惟华的后背,又想要去吸他口中的那块粽子糖,哪怕旁边的丫鬟全都跪了下去,哭着对她说:“姨奶奶,少爷他,他已经去了啊。”
但孙兰漪恍若未闻,依然不停的重复做着这样的动作。一面又叫着:“华儿,乖,快把你口中的粽子糖吐出来。”
一会儿又说着:“华儿乖,别怕,娘在这里。娘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周边的丫鬟纷纷的哭成了一团。就有个丫鬟大着胆子,膝行上前,一面哭着说:“姨奶奶,少爷他已经去了,您,您节哀啊。”一面伸手就想要伸手从孙兰漪怀中将李惟华抱过来。
但孙兰漪却是猛然用力,将那丫鬟狠狠的往外推,一面又收紧手臂,紧紧的将李惟华抱在怀中,抬头状若疯癫似的瞪着那个丫鬟:“不,不,华儿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要想从我怀中抢走他。”
孙兰漪为人性子温和,这些丫鬟都是跟随她多年的,心中都念着她的好,对她极为的忠心的。现下见孙兰漪这样,所有的丫鬟都痛哭了起来。
于是等到李修柏和老太太等人过来漪兰院的时候,首先听到的就是众人的痛哭声。
今儿是六月十五,又恰好是休沐的日子,所以众人都去世安堂向老太太请安并留在那里用早膳了。而早膳过后老太太又特地的留了李修柏下来说话。
可这时就见有个漪兰院里的丫鬟飞奔着闯了进来,说是八少爷被粽子糖给哽住了,现下正不好着呢。
李惟华是李修柏唯一的儿子,当下他听了,立时就面色大变,一句话也没有说,起身飞跑着往漪兰院奔了过来。老太太随后也忙由丫鬟扶着赶了过来。
可到底还是晚了。
一把掀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竹帘子,就见孙兰漪正抱着李惟华呆呆的坐在地上,周边跪了一圈的丫鬟,都在哭着。
李修柏忽然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槅子门口,茫然的张开了几次嘴又合上,最后才哑着声音问道:“少爷他,他怎么了?”
孙兰漪原本还只呆呆的抱着李惟华坐在地上,低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的脸,整个人仿似傻了一般,不哭也不闹,但这会听到了李修柏的声音,她忽然就抬起了头来。
然后她猛然的就起身从地上蹿了起来,又迅捷无比的扑了过来,双手紧紧的揪住了李修柏的衣领子,咬牙切齿的恨道:“是你,都是你。我早先就说过多少次,不要给华儿吃坚果,吃糖,可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华儿死了,被你亲手买来给他吃的松仁粽子糖给哽死了。你亲手杀了我的孩子啊。李修柏,你还我的孩子啊。你还我的华儿啊。”
最后两句话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喊到后来之后,她整个人好像忽然意识到李惟华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笑着叫她娘,不会伸着胳膊要她抱了,她忽然就绝望的大喊一声,然后整个人又痛哭出声。但她双手依然还是紧紧的拽着李修柏的衣领子,又低头,狠狠的一口咬在了李修柏的胳膊上。其用力之狠,口齿间立时就有了一股腥甜味。但她恍若未闻一般,依然狠狠的咬着,恨不能就这样活生生的咬下李修柏的一块肉来一样。
今日天气炎热,李修柏穿的是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衫子。孙兰漪这样用力的咬着,白色的纱衫子上很快的就见了猩红的血迹。还是老太太瞧见了,忙喝命着旁边的丫鬟:“姨奶奶疯了,你们还不快将她拉开?”
周边的丫鬟都在震撼着李惟华的死,还有孙兰漪刚刚状若疯癫的对着李修柏大喊大叫,又打他又咬他的样子,这会猛然听到老太太发话,一时半会的并没有一个丫鬟上前。最后老太太只气的将手中的拐杖狠狠的顿着地面,笃笃的一片响声,又厉声的说了一遍,这才有几个丫鬟反应过来,赶上前去拉开了孙兰漪。
孙兰漪往日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端庄娴雅的,但这时她头发滚乱了,满面泪痕,口中嘶吼着,目露凶光的瞪着李修柏,仿似若不是有这几位丫鬟在紧紧的拉着她,她都要扑过去狠狠的将李修柏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下来一般。
而李修柏这时也怔住了,他恍然不觉胳膊上的痛一样,只目光呆呆的望着躺在地上的李惟华。
李惟华说话晚,叫他爹爹的时候总是会口齿不清,以往他还总说他。但现在,还有往后,怕是他再如何的想要听到那一声含糊不清的爹爹都不能了吧?
想到这里,李修柏忽然就觉得悲从中来。
他大步的走上前,狠狠的一脚就将还跪在地上哭着的奶娘踹翻在地。然后他又大声的质问着她:“你为什么要给华儿吃粽子糖?为什么?都是你害死了他。”
又大声的命旁边的丫鬟:“拿鞭子来。我今天就要活活的打死她,给华儿陪葬。”
奶娘只吓的全身都在发抖,跪在地上大哭着:“不关奴婢的事啊老爷。这些东西都是老爷您叫奴婢给少爷吃的啊。而且这松仁粽子糖还是您买了来给奴婢,让奴婢给少爷吃的啊。”
李修柏听了她这话,只觉得万把刀子在同时扎他的心一般。
但他依然不肯承认是自己害死了李惟华的。若承认了,他往后还如何得活?死也要死于自己的愧疚了。所以他依然还是通红着一双眼,暴跳如雷,喝命着旁边的丫鬟:“还不快拿了鞭子来?我要打死这个满嘴胡吣的贱婢。”
孙兰漪这时已是跪在李惟华的身边,重又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
她仿似都已经看不到周边的一切人,也听不到周边的一切声音一样,只伸手极轻柔的抚着李惟华的小脸,柔声的同他说着:“华儿,娘在这里。你不要怕,娘在这里,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早就有丫鬟赶着去将这事告知了李令嬿,现下她也赶了过来。一见李修柏还在不住脚的狠命踹着奶娘,而孙兰漪抱着李惟华,傻了一般的只伸手摸着他的脸,又将他抱起,用自己的脸去贴着他的脸,一声声的说着华儿,娘在这里,华儿,别怕之类的话,李令嬿立时也就哭了。又问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弟弟怎么忽然就,就这样了?”
没有人在回答她的话。老太太在一面流着泪一面叹着气,李修柏还在踹着奶娘,踹的她杀猪一样的尖叫,周边的丫鬟都低着头,孙兰漪则还是紧紧的抱着李惟华,仿若他还活着一样,神情温柔的同他轻声的说着话。
李令嬿看着孙兰漪这样,忽然就觉心中害怕起来。
她上前去跪在孙兰漪的面前,望着她怀中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李惟华,伸手握着自己的嘴,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片刻之后,她又伸手去拉孙兰漪,哭道:“娘,娘,你不要这样啊。弟弟走了,可你还有我啊。”
孙兰漪闻声抬头看她。但她目光即便看着李令嬿,却也没有将她的身影落入到眼中。
随后孙兰漪复又低下了头去,抱紧了李惟华,起身站了起来,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前就走。一面走,她还一面口中低声的说着:“走,华儿,娘带你回家。娘带你回家。”
李令嬿闻言哭的就更狠了。
她伸手紧紧的拉住了孙兰漪的胳膊,哭道:“娘,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你还要带着弟弟到哪里去啊?”
“不,不,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从来就不是我的家,”孙兰漪忽然就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样,大喊大叫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说着,她挣脱了李令嬿的胳膊就要继续往前走。但李修柏也赶过来拉住了她。
一如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候,她要离开,李修柏也是这样用力的拉着她不让她离开,又不顾她的意愿,强行要了她的身子。随后她寻死,却让他叫人看犯人一样的紧紧的看着她。随后直至她怀了李令嬿,又生下了李令嬿,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半生从此被迫待在李修柏身边。
但现在,就因着李修柏的顽固和愚蠢,他亲手害死了她的孩子。
昨日今时叠加在一起,孙兰漪只双目泣血似的望着李修柏,内里满是睚眦欲裂的仇恨。随后她又疯了一样的奋力挣扎着:“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要留在这里,我宁愿死也不要留在你身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喊到后来她整个都声竭力嘶了,最后终于没有支撑住,身子一软,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第77章 身后之事(修)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各位小天使的评论,想了想,这章稍微的修了下。去掉原先李令婉和李惟元的部分对话,新增李修柏降职之事。
另,关于李令婉傻白甜的问题,一来她的设定原本就是个普通人,二来前面她没人罩着,事事都得自己来操心,还有李惟元这把刀挂她头上,她不敢懈怠。但现在,□□渐强大,基本所有的事都他都给她安排的好好的了,她压根半点心都不用操,只用受宠就可以了,所以看着就比前面笨多了。日子□□逸了嘛。
至于关于原女主的人设,是我没说清楚。
其实在李令婉的文中,原女主虽然绿茶,但也从来没有主动害人。当然被人害她她也会反击。原书里的原李令婉是因为加害过原女主,所以原女主也对她不好。所以在李令婉的心中,她现在是没有害过原女主的,而且彼此表面上还维持着平和,看着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她哪里想到原女主因为种种事由已经变异了啊。
李令婉知道李惟华这事的时候她正坐在李惟元小院的葡萄架下面吃砂糖冰雪冷元子。
瓷白的碗里是碾磨的细如盐的沙冰, 配了冰冻过的牛乳和杨梅果汁,中间漂浮的是黄豆和砂糖团成的小圆子,这样的一碗东西,光看着就觉得全身两凉爽的了,更何况是吃。所以李令婉此刻还是很惬意的。
但忽然就见周氏身边的采月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说着:“姑娘,不好了, 八少爷出事了,太太让您赶紧过去呢。”
“八少爷出了什么事?”李令婉还不晓得出了那样大的事,所以还很神态悠闲的用小勺子舀了一颗元子到口中, 一面又慢慢的问着。
“说是八少爷被块松仁粽子糖给哽到了。然后就,就,”采月说起来的时候面上也满是不忍的神情, “然后八少爷就这么的去了。”
李令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去字是什么意思,然后等到她明白过来, 她只不可置信的看着采月, 低声的问着:“你是说华哥儿他, 他......”
底下的那个字眼她没敢说出来。
采月点了点头:“是。现下兰姨娘因着悲痛过度已经晕了过去, 老爷还在责打着八少爷的奶娘。老太太也在那里,大太太和五小姐六少爷他们也都赶了过去,太太叫奴婢过来叫您和大少爷也赶紧过去看看呢。”
李令婉急忙起身从石凳子上站了起来,看着坐在石桌对面的李惟元,说道:“哥哥,我们快过去看看。”
李惟元微拧了眉, 抬头看她。
李修柏原就是个极会迁怒人的性子,他又内心不喜李令婉,每次遇到什么事了,当先便要扯到李令婉的身上来责骂她几句的。现下又遇上这样的事,谁晓得李修柏到底会不会忽然抽什么疯,责骂到李令婉的身上来?
李惟元是不想李令婉挨任何人的骂的。可转念他又想着,怎么说都是至亲姐弟,现下李惟华出了这样的事,旁人都去了,若李令婉不去,等往后非但是李修柏,只怕就是老太太,还有这李府里的其他人都要说李令婉凉薄无情的。
心中瞬息万变,随后李惟元起身站了起来:“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两个人一路走的极快,等到了漪兰院的时候,就见李修柏正被老太太吩咐的人拉住了,地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全身被鞭子抽的血肉模糊的人,正是李惟华的奶娘。
老太太正在骂李修柏:“你便是打死了她又有什么用?华哥儿还是不能活过来。而且这事说到底也是你的错,那时候婉姐儿说不能给华哥儿吃坚果和硬糖这些,你只不听,倒以为她要害华哥儿,现下如何?害死华哥儿的可是你这个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