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皇后,云湘的哭喊声音在殿中响起。
文帝XXX年秋,太后薨逝。
这个秋天,云意一直是在寝殿里度过的,宫里的事太多,多到让她觉得自己只要一踏出门就会被麻烦缠身。
直到太后下葬之前的第三天,她才重新换看一套干净的素白孝衣,带着逐兰来到了文帝批改奏章的泰和殿。
“陛下,八公主求见。”
文帝这些天食不知味,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身上的君王之气也是少了几分。
看着让自己头疼的奏章,文帝本想让太监去把云意打发了,可是又想起了那天云意哭倒晕厥在太后榻前的模样,心中就有了几分的不忍。
“传。”
“传八公主进殿。”
泰和殿的大门缓缓打开,已经经历过上百个春秋的木门发出厚重而绵长的声音。
“你在这里等本宫。”
“是。”
云意交代完逐兰,就把目光看向了来接自己的太监身上,向对方礼貌的颔首问好后就抬起腿跨入那高高的门槛里。
行至殿中,看着那个批改奏章的男人,云意心中五味陈杂,抬手微微掀起了裙角,对着上座的君王跪了下去。
俯下身去,虔诚而又卑微的一拜。
“儿臣拜见父皇。”
“平身。”
“谢父皇!”
云意并没有完全站起来,她跪在地砖上,抬头看着那个和自己有些想象的男人。
“你今日来找朕,有何事啊?”
在文帝印象中,自己的这个八公主是最低调的,低调到他常常会忘记她的存在。太后在世时,偶尔会向他提起云意,他也从没有往心里去过。
因为云意实在是没有什么存在感,不会主动来和他请安,宫中的一些小庆典的活动也很少参与,更不会在宫里偶遇,每次他去永寿宫时,她都恰好离开。
一年到头,父女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儿臣今日来,有一事相求。”
“何事?”
这是云意第一次开口求文帝,虽然时机选的不太恰当,但也让文帝有了些兴趣。
“大后天就是皇祖母出殡之日,儿臣…儿臣想…”
文帝将手里的笔放回笔架上,开始正视那个跪在三丈外的少女。
“你想做什么?”
云意似有几分纠结,低头咬着唇半晌后,似又下定了决心一般。
“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求父皇恩准儿臣同去护灵!”
“你可知,护灵一事当交由你的皇兄们去做。”
在陈国女子地位仍比男子低上几个等级,扶灵、护灵这些事关家族命运的重要仪式,都是由男子来做。
“儿臣知道,因为儿臣并不只是想护灵。”
“那你还想做什么?”
云意抬头看着文帝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儿臣,想去看守皇陵!”
此言一出,别说是周围的太监,就连文帝本人也都慌了,皇陵地处偏远,远离京郊,条件艰苦从没有哪一个皇室子弟主动请缨说要去守皇陵,过去那些看守皇陵的都是在权利的角逐中失败的皇子,他们去了,就再没有机会被召见回宫。
“你可知看守皇陵的意义?”
“儿臣知道,皇陵事关我国之命脉,儿臣与皇祖母朝夕相处多年,如今皇祖母驾鹤西去,儿臣想再去她身边尽尽孝道,望父皇成全。”
看云意强忍着悲伤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样子,文帝心中也有些动容,但皇陵一事不容马虎。
“你可知皇陵那里条件艰苦,你觉得自己可以坚持下来吗?”
“儿臣不怕吃苦,儿臣想去那里陪在皇祖母身边,日日抄写、诵读佛经,为皇祖母祈福,愿她来生不受任何疾苦。为父皇祈福,愿父皇身体安泰成一代明君被后世敬仰。为我大陈祈福,求我大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求父皇恩准!”
云意再一次俯下身,她阖上眼里,泪水低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滴泪是为谁而落。
“你…可知,若无传召,你将永世不得踏入京城一步,若无宣诏,你将不得离开皇陵半步。”
这,是先祖定下来的规矩,任何去看守皇陵的人,不论是宫女还是侍卫,若无诏书,就会一辈子留在皇陵,直到死去。
“儿臣明白,若是没有传诏,那儿臣就在皇陵用毕生的时间为父皇、为我大陈的江山、为我大陈的万千子民祈福、诵经。”
云意的声音抑扬顿挫,从最初的平静,到祈福时的激昂,再到结束时的沉稳,她的话敲进了文帝的心里,她的情感打动了那个薄情的男人。
“求父皇恩准!”
云意双手贴于地砖之上,额头在地上磕了一个清脆的响头。
文帝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向那个俯首的孩子走去,许是在龙椅上坐太久,许是被云意心中的那份担当给感动了,文帝的步伐有些不稳,太监去扶他,却被他甩开了。
“皇儿请起。”
作者有话要说:哦哦哦,公主要跑路了,开不开心,哈哈哈,她要是受一辈子皇陵,宝宝我就能完结了。一万字,好累的说。
第93章
站在出云阁的门前,云意捏着手里的圣旨,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一切都还如昨天一样,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那个她用来当尺子量身高的屏风还屹立在老地方,上面的孔雀依然栩栩如生。
云意的手沿着孔雀的轮廓摩挲着,记得当初她直到孔雀的翅膀,现如今她已经比孔雀高出了很多。
“逐兰,你说如果母妃看见本宫长这么高了,会不会很开心、很幸福。”
“这是自然,娘娘最宠爱殿下了。”
云意想起了萧妃,眼泪就不知不觉的溢出来,背对着逐兰,抬起手悄悄抹了下眼泪。
“走吧,进去看看。”
来到萧妃的书房,云意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萧妃专座的对面。
慢慢的把手中的圣旨一点点的铺展开。
“母妃,意儿现在是有封号的公主了,从今天起,意儿就是陈国的韶宁公主,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八公主。”
“母妃,您开心吗?有了封号,意儿就有了自己的封地、田产,意儿就有钱了,嗯,还有权。将来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母妃,今天我十五岁了。皇兄也是,意儿感谢十五年前母妃用尽生命把我和皇兄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母妃的大义,意儿现在只怕还是一个孤魂野鬼,不知道在哪个世界的哪个角落里游荡,不知道自己会去那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母妃给了意儿第二次的生命,意儿会帮母妃照顾好皇兄,哪怕是倾尽所有,也会护皇兄周全。”
泪水在眨眼的瞬间滚落至黄花梨木的桌子上,砸出了一摊水渍,云意看着对面的椅子,视线慢慢的模糊,那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女人,她此时最最在乎却留不住的女人。
“母妃!”
云意向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虚影大声的呼唤着,那撕心裂肺的呼喊,让逐兰不忍的偏过脸去。
眼里的泪越积越多,云意渐渐的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她用袖子去擦,却发现越擦,越模糊。萧妃的身影也越来越淡,淡到就要消失了。
“母妃,母妃!”
见云意如同魔怔了一般隔着一张桌子往对面扑,逐兰赶紧跑过来从身后抱住了她。
“殿下,殿下,殿下你醒醒!”
在逐兰的晃动下,云意醒了,发现对面空无一人,刚才是一切仿佛都只是她的幻想,而她的衣服上,已经有了大片大片的水渍。
“母妃!”
她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绝望,与其说是在呼唤萧妃,不如说是在惆怅。
逐兰放开了恢复冷静的云意,回到了自己刚才的位置上,她的手在刚才的挣扎中,被云意抓出了几道伤,逐兰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袖子把自己的手遮好。
看着对面空无一人的椅子,云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随后又用手掌擦掉了眼泪,平静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哽咽的说:“母妃,意儿要出去一段时间。”
“不远,还在陈国。只是可能三年五载都没有机会回来看你了,只怕我会很想念这出云阁的一切。”
“母妃,属于我们的,我不会让别人拿去,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女儿会送他们去见你,你别急,再给女儿一些时间。”
“母妃,明天…明天我就要出发了,皇陵的条件虽不如宫里,但是胜在自由,去了那里我就不用再每天辗转反侧,不用担心被人害,也可以先放下去害人的心。”
“那边离皇宫有些远,但是离秦家不过几百里,我终于是可以替您回家去看看了,虽然他们可能已经不把咱们当家人了。”
“母妃,如果有一天秦家与我和皇兄为敌,您会站在哪一边?”
“不过您放心,意儿会尽量不让那种情况发生,秦家想要恢复世家的地位,重回世人尊崇的眼神里。这一切都只有皇兄可以给,他们会帮皇兄,会不遗余力的帮皇兄,可是意儿真的不想有一天,皇兄和我都成为他们的傀儡,所以,如果他日,秦家真的想拥权自重,那时意儿不会手软。”
“母妃,皇祖母去了。您看见她了吗?这些年她待我不错,就像一个平常人家的奶奶待孙女一样…疼爱有加。只是,我一直忘不了那些年你坐在榻上用帕子捂着嘴咳嗽的样子,那时候您一定很想求上天给您一个解脱吧。”
“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生不如死。那几年,看着你每天躺在榻上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最怕的是就是某天从外面回来,就再也叫不醒你了。”
“那些年,您应该过的很辛苦吧。下辈子到一个平常人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衣食无忧。寻一个对的人,过平凡而不平庸的生活。如果有来生,希望还可以做您的女儿,这一生老天只给了我十一年的时间,来世…我希望可以长一些,等到你白发苍苍,我还可以坐在您身边叫您一声娘亲,您说,好不好?”
云意问的很小声,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因为她怕自己被拒绝。
上辈子,她是被姥姥养大的,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什么印象,这一生老天虽然没有给她一个完美的家庭,却给了她一个天地间最最美好的母亲。
宫里的孩子都是没有父亲的,因为他们的父亲从来不属于他们,那个被称为父亲的人总是很忙,忙于朝政,在万花丛中流连忘返。
“母妃,如果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就来我梦里。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都可以说给我听,也许我不能现在就帮您实现,但是人生这么长,愿望终将会有变成现实的那天。”
“母妃,今天皇兄不能回宫来看您了,意儿也有很多天没有见到他了,他要守灵,出宫的事…我之前没有和他说起过,希望他知道这个消息后,不会被我气得直接昏过去。”
“这件事,我谁也没有说,册封的诏书和去守皇陵的圣旨是一起下的,现在宫里的人大概是都知道了。”
“我不敢回永寿宫了,怕被皇兄和皇姐责骂,他们一定是觉得我疯了,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公主主动请缨去看守皇陵的,我是第一个,大概也是最后一个吧。”
“也许,意儿就会因为这件事而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后人翻开史书时会忍不住嘟囔一句:这个韶宁公主,怕不是有脑疾吧?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傻的事来?”
“母妃,我想你了。你呢,是不是也很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