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一桌才好玩,三桌五桌都自己玩去了,有什么意思。”孙机不同意。
陶元杰还要坚持,却见孙机脸色已经不好看,他想到什么立刻就闭嘴,兴致倒是低了下去。
陆延拍拍他肩膀,对孙机道:“我说小机子你不要欺负同学,万俊以后要加入我们无用社呢。”
孙机想撇嘴,却对上了林重阳清亮的视线,顿时撇不起来,笑道:“那倒是好,不过要加入我们无用社可是要考试的,不是谁都能进的。”
陶元杰一听还可以加入无用社,无用社他如雷贯耳啊!他兴奋道:“怎么考试?我愿意加入。”
他对无用社这样热情,孙机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拉着他坐下,“你要是能把这里每个人都赢一把,就算你过。”
他朝林重阳挤眼,让他不许放水。
陶元杰有点为难,原本还寻思假装输一晚上,好让新交的朋友们高兴一下呢。
现在孙机这样要求,为了加入无用社,少不得要卖点力气。
于是大家就看着陶同学大杀四方。
这小子从小可是祖母堆混出来了,祖母堆混了混母亲姨娘堆,全是靠打马吊打发日子,十岁出头在家里就没有敌手,家里女人们一打马吊就把他赶出去读书。
就这样一边打马吊一边读书,一边还做做生意赚赚钱,就让他考到京城来了。
大家统一一下规则,立刻就达成共识。
几圈下来,庄继法、陆延等人脸都绿了,还有好奇的王文远和赵文藻,这俩原本就不喜欢打马吊,一直跟林承泽几个讨论考试的事儿呢,现在也过来试试,结果凑上来找虐。
最后他们都说必须要林重阳找场子。
陶元杰其他时候还一副小心翼翼讨好人的姿势,上了桌开始推牌,那王八之气全开的时候,就跟沈君澜说自己例无失手的时候一样有气场。
林重阳决定认怂,“我还是个孩子,你们放过我吧。”
杀他们的时候,他是压倒性胜利,现在陶元杰上场,只怕要厮杀得很难看,这又不是手谈,越激烈越表明棋艺精湛。
他可不想传出去一个林解元和陶元杰打马吊技艺精湛,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之类的话来。
太辣眼。
孙机得意道:“嘿嘿。”
陶元杰立刻一副讨好的样子看着林重阳,“林解元,你就让我赢一下,这样我才能加入无用社啊。”
林重阳仿佛看到他身后竖起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摇啊摇,摇得他要头晕,然后就被迷惑了,“好吧。”
开始的时候还有俩陪玩,结果都是别人输,最后只好改规则,那俩人怎么都不点炮,两人也不准吃叉他们的牌,只能自摸或者对家供给。
对家给是不可能了,俩人精,没两圈就把牌算得差不多,看他俩下棋简直就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真是过瘾!”
第一局和局,谁也没胡上。
第二局,林重阳险胜,他将牌一推笑道:“陶兄的水平加入咱们无用社足够了,以后无用社要是和别的社团举行打马吊比赛,就请陶兄出马,绝对一个顶三十个。”
大家哈哈笑起来,都接纳了陶元杰这个牌技好,牌品也好的新朋友。
运陶元杰自然也看出来了,只要林重阳同意的,这个圈子就会认可他,当他是朋友,自然高兴得很,立刻就让小厮去叫酒席,他要请同年们一醉方休。
林重阳也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打马吊上,他宁愿用这个时间来写手札、编自己的数学、科学、自然教材,其实最基础的已经差不多了,当初在林家堡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雏形,现在差不多可以收尾。
考生们离开考场用各种方式煎熬着时间等待成绩,聚奎堂内阅卷的工作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试卷自从交上来以后,就去了弥封所弥封,之后去誊录、对读、盖各种章,朱卷由专人送往内帘批阅。
内帘阅卷官除了主考副主考一共有十八房,在主考官的带领下参拜至圣先师孔子,然后就抽签阅卷。
原本皇帝十分优待阅卷官,基本是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阅卷官们有时候会喝得醉醺醺,根本不能公正阅卷,也会因此闹出乱子来。
这一次杨琦直接将酒宴取消,“诸同僚们受累,酒宴虽然没有,但是摆宴席的银子却是留着的,待出榜之后,咱们再好好庆功,届时不醉不归!”
众人自然不好说什么,虽然取消酒宴,正常饮食还是有的,饭菜也十分丰富,只是不聚而饮宴而已,没什么好抱怨的。
因为主考官认真务实,十八房的阅卷官们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阅卷,选那文章既契合程文的,又对自己胃口的,青笔一挥写上评语,然后就可以分批送上去,若是副主考看中再送给主考。
主考若是看上,那就代表自己选的被取中,这也是自己的颜面!
会元必由主考官取,亚元归副主考,剩下的三到二十名,则基本都是主考从各房取一个,算是各房的魁首,若是有的运气实在太差,一个也取不中,那就让另外取了两个的送他一个,这样十八房必有一个前二十名,也算是体面。
副主考李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一连批阅的几份卷子,结果是黜落的多,看着主考那里的越来越少,似乎要不够看的,他也不得不加快进度。
他正犹豫着是不是从那些差强人意里挑两份,却又不甘心,只要第一印象是那种还不错,但是XX不够好的,这种主考大人基本也看不入眼的。
正寻思着,他拿起一份卷子打眼一瞧,没有任何错字——朱卷誊录的时候如果有错字会在顶端列出来,但是誊抄的时候是正确的,再扫一眼,篇幅适中,然后就开始看破题。
“惟圣人有以除天下之害,则民生得其安矣。”
咦?不错!
副主考李固眼前只觉得一亮,之前有些昏昏欲睡的脑子也清醒起来,看着看着不由得击案赞道:“荆州公,此文立意高远、笔力雄劲、气象宏大,颇有杨公之风啊。”
副主考不像十八房阅卷官一样有自己的房间,他和主考官在一起对桌,为的是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沟通。
杨琦正看到一篇合心的文章,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的弟子一样得了自己的真传,那观点句法的竟然让他颇为欣赏,听李固这般说,他笑道:“倒是要好好看看。”
李固已经浏览完第一篇,又看了几眼后面的,“第三篇是最合杨公法眼的。”
他起身将这本卷子送过去给杨琦看。
杨琦拿过去的时候卷子翻到第三篇,恰是那个日日新的题目,他一眼就看到文中主旨,量变积少成多,到一定程度飞升为质变,质变是量变的积累和升华,质变却不单是数量增多,而是性质的根本变化和飞升。薪火可以煮水,质的飞跃却可以冶铁成钢,熔金成水,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一男一女小民成家,三五口成户,百十户成里,千里成县,县成府,府成省,十五省成就泱泱中华,若质变,可海纳百川、可御风成龙、可纵横世界、可永垂千古、可万世基业、成就我大明中华……
杨琦一边看一边笑,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好,好,真是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可惜篇幅有点短,此文有些地方浅浅一点,没有深入,让人心痒痒,感觉可以好好地写个二三万言。
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揪弥封,看看是谁的文章,李固忙提醒他,“杨公太入迷了。”
杨琦这才回过神来,哈哈一笑,“好文章啊,字字珠玑,光辉灿烂,巍巍中华,舍我其谁啊。这样的好文章,陛下一定会心悦之的。”
李固就知道他有了那么个意思,却还是尽职尽责道:“杨公,这是第三篇文章。”
第一篇,也很好,但是其他人也有很好的,甚至还有略胜一筹的。
杨琦又通读了第一篇,笑道:“的确立意高远、骨力雄峻,此人的书法定然也堪称一绝,等阅卷完毕,一定要找来看看。”
李固就让书吏现在就去调去墨卷。
很快,那份墨卷被调来,自然也是弥封的,看不到名字,但是那一笔端庄中见潇洒,风骨中见真诚的楷书,却让人看得赞不绝口,“没有二十年功力,出不来这样好的字啊。”
杨琦捋髯赞叹。
三十岁左右的话,点个状元还是挺合适的。
只是惯例是重首卷,虽然第三篇可以冠绝全场,只是第一篇却不能这样肯定,目前为止他已经看到不相伯仲的就有三五篇。
不说上一届乡试的各省解元们,士林中早有名声的大才子也有几个,历科积攒下来的举子也有几个不可小觑的,每一次会试都是人才济济。
所以这个会元还真不是那么好定的。
李固笑道:“杨公,这一次会试,可有几个了不得的年轻人呐,个个不到二十,不但文章好字好,据说那相貌也是俊秀至极啊。想必今年选探花郎不必为难,哈哈。”
杨琦顿时来了精神,跟他八卦起来,“我听说,陛下御赐的神童也在列?”
李固点点头,笑道:“正是呢,还有一位浙江的解元也是大有名头,山东的神童、赵亚元,还有南直隶的蔡解元,说不得这篇文章就是某一位的呢。”
杨琦来了精神,“若是调看一下几人乡试送到礼部的文章,倒是可以断定此文是谁的。咱们先批阅,批阅完了不可再改动,然后就打个赌如何?”
李固见他兴致正浓,自然奉陪,这么一说,十八房的房师们也都来了兴致,纷纷说也要奉陪。
他们下注自然是文雅得很,不会庸俗的赌钱。
杨琦就将那文也取了中,然后放在自己特意挑出的优中选优组里面。
最后前二十名就要从这一堆里选,最后的会元自然也是这里选的。
有这么一个乐子勾着,大家阅卷也格外卖力、有趣,不再那么枯燥,只等着到时候揭晓谜底呢。
考官们找了这么个乐子,外面光明正大可以开盘下注的早就翻了天。
各赌场甚至是青楼都开了盘子,让人下注,下注有几种,一种是赌谁中会元,谁第二第三,还有一种是赌谁中谁不中。
比如说吕明宪、林重阳这样的,如果是赌中不中的,庄家就兴致缺缺,因为他们看来也基本是必中的,倒是赌中不中会元,这一点盘面很大,下注的人也多得很。
“虽然他山东曾经厉害,现在确实不行的,要说读书,还得看我大江西!”江西的一名赌客在江西下面押了五两银子。
这是赌十三个布政司两个直隶省谁能抢走会元。
“切,落伍了吧,现在江南文风最盛,会元肯定在我南直隶,我押十两。”
“肯定是我大浙江!”有人继续压。
像陕西、贵州、云南、广西、广东这些自然很少会去押注,甚至四川也少,基本都集中在南北直隶等省份。
这时候就有人喊道:“我押吕解元必中会元!”
“我看好山东御赐神童林解元!”
“毛都没找齐的孩子呢,中什么会元,断奶了吗?我押康解元!”
“我押北直隶的王解元!”
这时候两人拱卫着一个身披斗篷,头戴帽兜的小公子进来,那小公子声音清脆悦耳,“我押林解元,五百两。”
此言一出,顿时群情激动,毕竟大家都是小赌怡情来的,一下子这么大手笔,这是来踢场子的吧。
当然庄家自然不怕,京城能开赌场的,没有一个是普通人,背后都是大有来头的,别说五百两,五千两都不怕的。
“哇,小公子恁有钱?”这么一弄,就有人也疯狂起来。
庄家也大喊着,“下注啦下注了,下的多赢的多!”
有人对那小公子道:“你就这么看好那林解元?不过是一个孩子。”
小公子微微一笑,“你们没听过自古英雄出少年吗?”说着就往旁边施施然一坐,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见他落座之后都不敢往那张桌子旁去坐,于是他自己占着一张桌子,别人一群一群的挤在一起。
看了大约半个时辰,他起身带了人离去,上了马车就往东去,然后沿着西长安街,再往南拐进一条胡同,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下。
下了车进门后,小公子对那两人笑道:“今天你们装扮得不错,没人看出端倪。”
俩护卫笑道:“是小姐教的好。”
若不是她们自己说出来,怕是没人知道他们竟然是女扮男装的,毕竟俩护卫个子细高,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小麦肤色,颈被衣领护住竟然半点看不出女性特征来。
而那小姐年纪又不是很大,举止潇洒自若,脸一直被帽兜挡着,别人却也看不出什么,如今将帽子摘下,露出一张明艳端庄的脸来。
“小姐您可回来了,”一个绿衣丫头快步迎出来,气喘吁吁的,“公子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