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昇又来了一句,这一次就有点阴阳怪气的,“自然是的,御赐神童不得状元,谁得呢?”
林毓隽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酒盅也放下。
其他人赶紧笑道:“这是真的,林会元必然要得状元的,许兄有点醉了。”
刘宝良就赶紧给别人使眼色,让他们拉着许昇离开。
许昇却还借着酒劲想跟林毓隽说话,“林兄如今也是进士了,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兄弟……”话没说完,他就被人强拉着走了。
刘宝良挠挠头,苦笑,“原本是想给林兄庆功的,哪里知道许兄耍酒疯,都是我的错。”
林毓隽自然不会怪他,这些年自己背井离乡得刘宝良不少关照,心里都记着,“刘兄言重了,咱们是兄弟,自不必说这些。”他就端起酒壶,亲自给刘宝良斟酒。
刘宝良赶紧双手捧过来,“林兄,还是我来。”
林毓隽按住他的手,低声道:“刘兄,不要因为小弟中式就这般,刘兄才学超越小弟,下一科必中的,必然是进士及第。”
说起来他对自己可能是同进士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当然不能奢望,同进士比不第也好太多了。
刘宝良感觉他的真诚,有些愧疚自己小心眼,笑道:“林兄中进士,我也没什么好礼相送,明时坊的宅子就当我的贺礼……”
“刘兄,这可不成。”林毓隽立刻拒绝,“之前托刘兄相看,是觉得刘兄路子多,只继续相看就是,有合适的再说。”
刘宝良笑道:“我非要给你呢?你不会到时候要别人的,不要我的?”
林毓隽有点头大,他不想因为自己中进士就让两人的感情变质,“你要送我这样的厚礼,我自然不会要的,我们的情谊是情谊,你有事,不需要这个,我林毓隽也是赴汤蹈火的。就如同我未中式的时候,你刘兄对我诸多帮助回护,难道会因为我如今中式就变了?”
刘宝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这才如从前那般,揽住林毓隽的肩头,点点头道:“林兄,不瞒你说,这么大个年纪认识了这么些个人,挚友也好,酒肉朋友也好,我刘宝良心里最认可的就是你,当初在贡院门前一见你,我就认定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那感觉记忆犹新,当初天黑呼呼的,贡院前火燎滋滋地燃烧着,火光跳跃,他就在那光芒里看到了林毓隽,料峭的春寒里,林毓隽站在那里,真真的鹤立鸡群,夺人心神。
林毓隽朗朗一笑,“那就为兄弟喝一杯,一日兄弟,一生兄弟。”
刘宝良哈哈大笑,“是的。”
一饮而尽,林毓隽才笑道:“我是真怕咱们的情谊经不起考验,现在看看其实也是可以的。”他看着林重阳等人那样毫无杂念的友谊,让他无比眼热,细想自己有这样经得起考验的友谊吗?
他想到了刘宝良。
现在看来,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说起林重阳,刘宝良也是格外好奇,满是佩服,“林兄不是说笑话,要我是个女孩子,我保管削尖脑袋也要嫁给你那个宝贝侄子,真真的稀罕人儿。”
林毓隽扑哧笑起来,“你可别让我侄子听见这话,指定以后躲着你。”
聊了一会儿,刘宝良表示自己也想入无用社,“那京城快报上都写着呐,那么多书生跟着林社长,资质中下的都中了秀才,我要是跟着林社长熏陶一下,还不得中个进士?”
林毓隽点点头,“有这个潜力,我替你问问陆延。”
入社的事儿,陆延管。
刘宝良乐了,“那位陆进士也是一表人才啊,京城好些人盯着呢。”
林毓隽白了他一眼,“都歇歇吧,那个陆延、赵文藻都是我们林家的女婿,王文远是我们亲戚家的女婿,都有主的。”
刘宝良遗憾道:“我还想介绍一位千金给他们呢。”
现在的士子们选妻子,轻易不肯攀附富贵的,基本都是家乡门当户对的大族,比如说陆家和林家,林家和左家、宋家等,哪怕王文远是穷书生出身,中了进士也不会说为了找京城靠山一定要娶权贵之家的千金小姐,也多半是找家乡的乡绅之家为上。
尤其他们无用社的成员们感情好,那是巴不得内部消化的,符合他们当地亲上加亲的那种心理,会让他们觉得更舒服亲密。
其实也是一种典型的抱团心理,潜意识里不想别人插足进去罢了。
当朝的地域抱团观念,虽然还没有明末那么明显,却也是人之常情,地域党任何时候都有生命力的。
刘宝良还是非要把那座小宅子送给他,林毓隽不肯要,他就说自己在明时坊还有两套呢,这套原本也就空着时不时租一下。
其实根本没租,是他和狐朋狗友鬼混以及金屋藏娇的地方,只是这两年断了,一直就空着。
林毓隽就是不肯要,最后刘宝良只好说反正你也买,那就买我的吧,林毓隽还是不肯。
最后刘宝良急了,“我不吃亏不让你占便宜行了吧。”
林毓隽这才道:“你要诚心想卖,那倒是可以考虑。”
刘宝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长得好看的人脾气就是怪,不得不承认。
林毓隽道:“这小宅子买了,到时候多半是给家里来赶考的人住。”毕竟离六部和翰林院远一些,到时候小九上衙不方便,平时租出去,等家里人来赶考就住这里。
而他么,估计同进士榜下即用,要外放为官了。
想着自己虽然是同进士,当知县也比父亲和叔父的知县更受人敬重,没人敢如对待举人知县那样对待自己,他就觉得舒心一些。
刘宝良是个心思活的,考虑得也多,立刻就给林毓隽出主意,“那大时雍坊的房子也要相看起来,令侄儿板上钉钉的翰林官了,南熏坊的不好买,大时雍坊还是可以的。关厢京畿的小田庄也看起来,到时候买个小田庄,不需要每日去买菜买米,就知道有多省心了。”
林毓隽住了这十年自然深有感触,京城柴米油盐姜醋茶,哪一样都要花钱买,他们这是受刘宝良帮助,时不时就打发人来送菜蔬肉鱼的,否则生活还要拮据一些。
“关厢的怕是不好买,都有主了的。”
刘宝良笑道:“一般人自然是不好买的,可每年都有一些地是要腾给朝中要员以及新贵的,前三名至少可以买一百亩的。”
价钱还好商量呢。
这也是大家约定俗成的门道了。
就算是再大的权贵,一般也不在京城置办太多产业够用就行,多半都有人在老家操作,而真正做到六部堂官以及内阁那样的大佬,其实对这些已经不是那么看重,反而是其家人所为。
毕竟天子脚下,你若占了大片土地、无数宅子,那可真是自作死,御史言官们分分钟用弹劾折子淹没,锦衣卫分分钟给逮进诏狱去。
因此,还是可以给新贵们匀出几百亩地来的。
这个林毓隽觉得不急,殿试结果出来以后,就会有人联络小九,他也知道林重阳让人帮忙相看宅子。
第156章 状元郎!
林重阳的确在谈宅子的事情, 前世受帝都房价之苦, 今生每到一个地方下意识地就想买房子, 管他用不用,有个落脚地, 旅游都省客栈的钱。
所以京城、济南府、莱州这些地方, 是必须要有落脚点的。
陆延等在京城有亲戚的也已经看到合适的宅子,亲戚都帮忙联系着, 等殿试成绩出来, 基本就可以买下来——殿试成绩影响价格。
陶元杰这里也给林重阳找到合适的。
“重阳, 我叔公帮咱们找了两处, 一处在贡院附近,比这个小院子还近一些, 还有一座在大时雍坊和阜财坊交接的地方, 宣武门里街那里,就是离着翰林院其实挺远的。”
大时雍坊基本都是一些官员居住之地,因为就在文武官衙附近。
宣武门那里距离翰林院, 就等于是隔着西长安街加半条东长安街,没有十里也有七里。
对林重阳来说,可以接受,前世都住几环开外了?
再说了有房源可以买已经不错了, 以后再考虑位置,他不挑!
他当即表示愿意买的,请陶元杰做中人。
陶元杰看他那么急,笑道:“重阳你别着急, 既然你说买,那房子一时半会他也不能卖给别人。过两天殿试成绩就出来,到时候再买。”
林重阳立刻明白了,要是殿试成绩出来,如果自己在前三甲,那价格肯定优惠些,如果二甲,那也有优惠,跌进三甲……他还真不敢保证自己会在一甲之列,因为自己考试的时候竟然没看到皇帝过来,没有格外恭敬,后来知道是皇帝还吓了一跳,差点失礼。
听说在皇帝面前,态度比能力更重要!
大BOSS都是有主观印象的,分值很大。
陶元杰又跟他讲京城附近买地的事儿,林重阳反而有点担心,“买的是什么人的?普通百姓的,还是乡绅大户的?”
普通百姓可没那么多卖地的,很容易就是强占。
陶元杰笑道:“重阳你放心,都是可以自由买卖的,京城私底下其实有一批地是专门用来买卖流通的,提供新贵们。”
比如新入阁的阁老啊,新出炉的一甲三位啊等等,其实也就这么一个机会,不会一直对某人提供。新科进士出炉,三年一次的盛举,皇帝和满朝文武都趁机热闹一下,更何况满城的商贾百姓。
林重阳秒懂。
如果自己有那个能力,就可以享受这个待遇,所以要看殿试成绩,这就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他要在京城住很久,又不想租房子住,少不得得买宅子,而住这里真的是吃喝拉撒都要钱,日积月累,吃也花不少钱,所以需要在附近有小田庄,到时候租给佃户种着,找一个庄头定期给自己送蔬菜粮食。
这个他不用担心,只要他在京城站稳脚跟,大爷爷会派人来给他打理的。
“多谢陶兄。”
陶元杰笑道:“重阳可不要跟我见外,我现在也是无用社的成员,自然要互相帮衬。”
陆延等人来京城以后发展了不少成员进来,好在陆延是个有原则的,并不是什么人都收,而是通过接触,观察人品,起码要觉得和无用社主流合拍才行。
而且无用社主旨是做学问,纯学问社团,所以不只是招书生,还有一些有特殊才能而不指望考科举的,他们也招。那些有好手艺以及有研究物理化学等天赋的,也都可以吸收,这是林重阳的意思,他们虽然初期不理解,照办就是。
初四众人休息一天,初五那天就去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大红袍公服华贵非凡,这是准备初六那日传胪大典穿戴的,此进士服专为传胪大典准备,是为殊荣!各人要加以爱护,不可以弄脏弄破,用毕交回国子监,经过浆洗熨烫留待下一科再用。
也算是有代代进士传承之意。
林重阳研究了一下,传胪大典的袍服算是官员公服,而且是越级使用的与后来琼林宴穿的深蓝色罗袍有所区别,怪不得要回收。
他没有合适的袍服,所以宫里派了衣帽局诸人到国子监给他现场修改,那些太监宫女们动作麻利,改好的衣裳无比合身。让他们摆弄一番,穿戴整齐,活脱脱就是画上的俊俏状元郎,惹得那些宫女们一个劲地看他,直到把林重阳这种厚脸皮都看得额头出汗,然后一个个掩口笑。
哎,这时候的人也没个不能调戏未成年人的概念。
初五这日也是要钦点一甲名次的,皇帝在华盖殿升殿,内阁大学士蔡政和杨琦两人将皇榜请进去,此时臣子们见驾侍立,行礼之后即可起身,不必长跪。
韦光让四名伶俐的太监将皇榜张开,请皇帝御览。
拆开一甲三人的弥封试卷之后,皇帝一眼就看到林重阳那篇文章,颇为满意地笑了笑,“爱卿所见与朕同。”
蔡政和杨琦等人立刻称陛下慧眼如炬。
皇帝沉吟片刻,道:“真是惊采绝艳的好文章,就是……年纪略小,怕是压不住。”
历年来状元郎都点那些相貌堂堂四平八稳的,林重阳才十三岁,虽然看起来稳重沉静,毫无同龄人的跳脱孩子气,但在一干老气横秋的进士堆里,总归还是稚嫩太多。
一个娃娃状元,只怕不服者众。
蔡政和杨琦等人对视了一眼,揣测圣意似乎是想让林重阳做状元,只是担心年纪小压不住,否则直接就说年纪稚嫩点为榜眼或者探花郎即可,不必如此纠结。
杨琦拱手,“陛下明鉴,林承阳的确文采斐然,是当下不可多得的佳才,臣等也是秉公而断,至于会试时候还闹出有人非议臣为逢迎陛下御赐神童之意才点他为会元,实在是……无稽之谈。”
皇帝微微一笑,“朕有所耳闻,谣言止于智者,无妨。”
蔡政笑道:“也有一个好处,这一科若是选探花郎可是一点都不为难的。”
皇帝略一回忆,的确,现在三甲里面一个是林承阳,一个蔡康,一个杨颖,林重阳俊秀清雅,杨颖也是肤色白净温文尔雅,蔡康黑点但是仪表堂堂最有状元相,做探花郎也足够。
林状元、林探花……皇帝轻轻地念着,又问:“前十名有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