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山地也就二两银子一亩,黄菁菁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三两银子,整个稻水村拿得出三两银子的人家都不多,他捋着胡须,“黄寡妇,会不会太多了,三两银子,家里哪有这么多钱?”
“我可不是漫天喊价的,三两银子对普通庄户人家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对方家来说不过小数目罢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想感受下有钱人的滋味。”黄菁菁的话坦然自若,有钱人的滋味,方大夫哭笑不得,三两银子就成有钱人了?周士文两年就挣回来了。
“三两银子太多了。”方大夫想过黄菁菁顶破天说一两,没想到她敢说三,村里大人生病多是扛着,扛不住了才看病,摔着看病的更是少,一年碰上一个就不错了,哪有什么三两?文莲是有钱,若老赵家没钱,你看文莲给不给。
黄菁菁想的太简单了。
“一两银子。”
黄菁菁嗤笑,“一两?买两头小猪都不够呢,我在文莲那就挣了一百多文了,再挣个一百多文不是问题,按捏这种方法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你去镇上看看,谁家医馆写着按捏?”黄菁菁顿了顿,眉眼含笑,“但凡花得起钱按捏的,都是惜命的,对惜命的人,方大夫,怎么收钱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话说的直白,方大夫想装聋作哑都不成,他常年这村跑到那村,看病抓药有自己的方法,富人收的多,穷人收的少,他从来没和外人说起过,自己儿子也不曾,黄菁菁却轻描淡写就把里边的龌蹉点明了,外边人怎么看他?
“有钱人花得起钱买贵重的药材,穷人没钱,保命就不错了,按捏便是如此,穷苦一点的人家,你和她说按捏,她拿得出钱来吗?知道功效恐怕也舍不得花这个钱。”黄菁菁没觉得什么好别扭的,世道本来如此,富人和穷人开销不同,看病吃药价格肯定不一样。
方大夫脸色好看了点,“黄寡妇,不能少了?”
“可不能再少了,三两银子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才给的,换作其他人,十两银子我都不干。”黄菁菁面容肃穆,一副‘不能二价’的神情。
方大夫差点被口水呛到,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能把敲诈表现得如此义正言辞的,黄菁菁绝对是第一人。
“成,三两就三两,我认了,但丑话说在前面,你应了我,就不能教周二周三他们,万一他们......”方大夫不怕周士仁,周士仁憨厚本分,反倒是周士武花花肠子多,传到周士武那,没准传得人尽皆知,他的三两银子不是白花了?
提及周士武,黄菁菁气不打一处来,“这是自然,你不放心可以请人请个字据,白纸黑字的写清楚,老二那个狗东西,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方大夫看她气得不轻,想来是和老赵家那笔债有关,他劝了两句,琢磨着还是落在纸上稳妥些,“写个收据大家心里都安心,你觉得如何?”
正合黄菁菁的意思,她在村里人微言轻,万一方大夫把手艺传给家里的女人,不是明着和她们抢生意吗,她让刘氏学这个,还有其他用途呢,当然不能全叫方大夫霸占了去。
黄菁菁有顾忌,他何尝没有,写清楚对大家都好。
边上的穆春听二人聊得欢快,适时插话问道,“婶子何时能给我爹看看?”
钱已经揣在黄菁菁兜里了,不可能翻脸不认人。
黄菁菁貌似想起收了钱,恍然大悟,“你急也没用,起码要等老二老三从镇上回来,到时候老三按捏的时候,方大夫就在边上看,你精通艺术,几遍就会了,不懂的问老三,叫老三回来问我,至于钱......”黄菁菁按了按钱袋子,“来家里十文一次,要老三上门的话,二十文一次,你给了一百文,就让老三去五趟就是了。”
钱进了她袋子就没还回去的,二十文一次,不吃亏。
穆春没见过像黄菁菁这么贪财的,一次二十文,真当他是冤大头呢,“婶子不是让周三教方大夫吗,正好我爹身上还有其他毛病,就让方大夫......”
话还没说完,就看黄菁菁突然变了脸色,不是对着他的,而是对着方大夫,“方大夫,还在我家里呢,你一门生意都不让我做了?”
方大夫拱手,“哪敢哪敢。”
按捏好与不好,他在文莲身上看到了效果,而周士仁手艺如何,还需观察观察,穆老头正好给周士仁和他练练手。
黄菁菁这才缓和了脸色,让方大夫去准备字据,顺便把钱拿过来,三两银子,二两碎银,一两铜板,只能多不能少。
方大夫说好,和穆春走出周家大门,心里松了口气,黄菁菁果然是个精明的,这么好的手艺,不传给儿子竟卖钱,和穆春说道,“不好相处吧,她几个儿子儿媳被她整治得服服帖帖,不听话的,她动起手来是不留一点情的。”
想着黄菁菁说话时的趾高气扬,他毫不怀疑她的性格,“听说她大儿会挣钱,甚是孝顺,再厉害的人,没有几分过人之处,儿子也不会听他的。”
好比穆老头子,成天喝醉酒去摸牌,半夜才回家,不回屋睡觉,就坐在台阶上哭,跟个婆娘似的,家里没人听他的,穆老头子再厉害又怎样,不理就是不理。
这次要不是穆老头伤得重,从早到晚骂他们不孝,他才不会跑这一趟呢。
“可不就是,她大儿在咱村里,没几人比得上。”方圆十里的村子他都去过,周士文成熟稳重,又能干又孝顺,又担得起家,数一数二的好啊。
穆春笑了笑,“能得方大夫称赞的,一定不俗。”
不知过了多久,黄菁菁还维持着之前的动作纹丝不动,怀里的栓子和梨花也听话,不哭不闹,仿佛跟着黄菁菁被定了身,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黄菁菁想起钱袋子里的银子,伸手把钱袋子摊在桌上,人才回过神,语气带着莫名的颤抖,“栓子,看见了吧,奶挣钱了。”
一百文,整整一百文,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给她了,真够大方的。
她把铜板倒出来,一文一文的数,抱着栓子和梨花,手伸展不开,索性把二人放在凳子上,让他们自己做,眼睛钉在铜板上,一文,两文,三文......
一百文,不多不少。
数了很久。
那一两银子要数多久?
黄菁菁觉得肯定要更久,收好银子,因着周士武带来的不愉消散了些,“栓子,梨花,走,奶带你们割猪草去。”
顺便到处转转,黄菁菁心情不错,遇着村里的人还会主动打招呼,这可吓坏了人,整个村里,黄菁菁对谁和颜悦色过?
没有,一个没有。
众人心里默默回想这几日自己是不是哪儿招惹黄菁菁了,除了周家和老赵家卖孩子这点事,真没其他了,黄菁菁笑得越欢,众人就觉得越瘆人。
暖黄的日光照在黄菁菁浅笑的脸上,柔了她脸上的褶皱,竟有些好看。
日了狗了,这是所有汉子的想法。
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寡妇,怎么会觉得好看,难道他们中暑了?
黄菁菁不理会众人的喃喃自语,牵着栓子和梨花看了两个山头,山头风景好,能看到全村的景致,绿意盎然,生气蓬勃。
从山里下来,她们沿着河边逛了圈,栓子发现黄菁菁到处看,路边有猪草也不割,心里奇怪,“奶,怎么不割猪草?”
黄菁菁收回放在远处的目光,有些怔忡,“今日不割猪草了,陪奶好好逛逛。”
栓子懵懵懂懂,河边上有很多孩子网鱼,栓子蠢蠢欲动,“奶,我们去网鱼,好多。”
“不了,待会回去还有事,奶啊,要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
栓子不懂,但看黄菁菁神色复杂,哦了声,不能下水网鱼,有些遗憾。
第43章 043 蛇打七寸
黄菁菁绕着村子环视了两圈, 绿树萦绕,环境清幽, 略微平复了心头的兴奋和愤怒,回去的路上遇着马婆子, 她坐在树林的石墩子上,对着黄菁菁一通奚落,“哎哟我说黄寡妇,看你这么神气, 以为你教出来的儿子多乖巧孝顺了,背地竟干些买卖侄子,欺上瞒下的事,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和我说说你怎么教出来的儿子啊?”
马婆子总算抓着黄菁菁短处了,黄菁菁含辛茹苦养儿子又怎样, 这种儿子,不如卖了呢, 留在身边, 指不定哪天弄死自己都不知道。
以往黄菁菁和她吵架多嚣张啊,现在呢?
马婆子哂笑, “黄寡妇哟,都是寡妇,以为你命多好呢,不过如此啊。”
咧着嘴,嘴角的幸灾乐祸溢于言表。
黄菁菁眉目微敛, 好心情消贻殆尽,紧了紧栓子的手,没搭理马婆子,继续往前走,马婆子冷哼了声,“装什么,这么娘能养出什么货色来?”
话声一落,经过旁边的身形顿了顿,马婆子挺了挺胸脯,白了黄菁菁一眼,“干什么啊?”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迎面耳光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刚打在她脸上,马婆子怒了,反手抓着黄菁菁手臂就还了一巴掌,“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黄菁菁这些日子天天干活,体力比以前好态度,让栓子和梨花站边上,扑上去就把马婆子压在了身下,双眼充着血丝,“什么货色,老娘的儿子□□都比你从屁眼里抠出来的儿子强。”啪啪两个耳朵光甩在马婆子脸上,马婆子只觉得耳朵嗡嗡响,整个人都是懵的。
“老娘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唧唧歪歪了,有空多洗洗自己的脸,别以为自己不照镜子就不吓人了,青天白日的出门当黑白无常啊,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坏话,看我不打掉你的门牙,弄死了一命偿一命,谁怕谁啊。”黄菁菁手里发了狠,打得马婆子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人走了,马婆子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嗓门一扯,哀嚎起来。
太阳爬至头顶,晃得人眼睛刺痛,背篓歪歪捏捏的挂在肩头,黄菁菁牵着栓子和梨花,不发一言的回去了,栓子心里害怕,抬起头,却看黄菁菁闪着泪光,鼻尖发红,她望着远处,硬是没往眼泪落下。
不知怎么,栓子忽然就不害怕了。
落锁的院门敞开着,抬头望去,看清院子正中间跪着的人,她火气又蹭蹭冒了出来,松开栓子的手,怒气冲冲走上前,甩开肩头的绳子,一脚踹了过去,“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多能耐呢,咋不学你四弟跑得见不着人呢......”
“卖你侄子的钱都敢收,你咋心肠这么歹毒呢,我给你饭吃,给你衣穿,就是要你长大了卖你侄子挣黑心钱的?”说着,又踹了一脚,她以为周士武喜欢算计钻营是给穷的,骨子里不是穷凶极恶之人,结果还真是低估了他,卖侄子,勾结外人骗她的钱,好得很。
想到近日心头种种不适,她拽着周士武的脑袋就往地上摁,“使坏是吧,我现在弄死你算了,免得你再害人,那是你亲侄子亲娘啊,你咋想得出来。”
压着周士武的头,□□向地面,“死,都给我死了算了,活着有什么用?丢你老娘的脸。”
旁边的周士仁和刘氏被黄菁菁阵仗吓着了,周士武神色颓唐,不还手不反抗,任由黄菁菁拽掐,额头红了起来贴着少许的泥,狼狈不堪,周士仁看得眼角泛红,忙上前拉黄菁菁,“娘,您消消气,二哥知道错了,您别打他了,他知道错了,栓子......栓子不是没事吗?”
闻言,黄菁菁怔了怔,脚转了方向,脸色铁青的踢向周士仁,“栓子没事,栓子有事你拿什么去换,一个两个不省心,养大你们有什么用,不还债啊,怎么不把我抬去河里淹死算了。”
想到马婆子嘲笑她的话,黄菁菁悲从中来,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发髻凌乱,衣衫不整,像要把天哭塌下来似的,周士武脸色凄白,忍不住咳嗽起来,胡乱抹了下眼角,老老实实跪着,周士仁双眼通红,跟着啜泣起来,“娘,您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我没本事,护不住栓子,对不起娘,要娘被人笑话,是我不争气。”
黄菁菁声音悲恸,任由周士仁说什么她都没反应,兀自哭得声音震天。
刘氏在灶房弄饭,听着院子的动静她就把栓子和梨花拽回了屋,不让出去,梨花被吓着了,在床上哭了会儿睡着了,栓子大些,懂些事了,他拉开窗户,踮着脚趴在窗棂上,看着院子的黄菁菁,她哭得很伤心,脸上满是失望和悲伤,他咬咬牙,不听刘氏的话,推开门走了出去,去灶房找刘氏,喉咙热得发堵,把树林的事儿说给刘氏听,完了擦了擦眼角,哽咽道,“马婆子说奶没教好孩子,奶才生气的,回来的时候奶眼眶都是红的。”
刘氏一怔,没想到还有这事,听着院子里的哭声她也不好受,在灶房抹了好几次泪,都是一家人哪,周士武怎么能算计自己侄子,她抱着栓子,想着他差点就被卖了,要不是黄菁菁,她们家就散了,难过再次涌上心头,“你奶护着你,往后你长大了要好好孝顺她。”
黄菁菁嘴硬心软,最是要面子,引以为傲的就是有四个儿子,马婆子拿话戳黄菁菁的心窝子,黄菁菁能不气吗?
骄傲变成了别人讽刺挖苦嘲笑她的资本,黄菁菁怎么忍受得了。
田野里收工回家吃饭的汉子闻声而来,碍于黄菁菁哭声太过嘹亮,他们反而不敢探头探脑,黄菁菁眼里揉不得沙子,又是睚眦必报的人,今日看了她的笑话,往后她能让他们成为笑话,想想后果,大家都没胆推开那两扇半掩的门观看了。
黄菁菁哭够了,坐在地上嘿呼嘿呼喘气,肩膀一耸一耸的,袖子上,衣襟上,满是鼻涕和眼泪,她也不觉得脏,撑着地爬起身,边上的周士武立即抱住了她的腿,“娘,是我鬼迷心窍,对不起栓子和娘,您尽管打我骂我......”
黄菁菁抹了抹泪,打了个嗝道,“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打你,怎么不打你,你难道不该挨打吗?”
原主呕心沥血养大的儿子,竟成了歪瓜裂枣,心肠歹毒之人,若原主还在,只怕也被气死了吧,对原主来说,与其看着儿子长成这样子,不如死了算了。
如此想着,眼泪又布满了眼眶,黄菁菁鞠了把泪放手心,感同身受,她是为原主感到难过。
为人母,最大的期盼不过儿子身体健康,品行端正,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罢了,谁能想到,儿子竟然会算计孙子。
她去灶房找了根细条,一下两下抽在周士武身上,“让你耍小聪明,让你鬼迷心窍......”
周士武咬着牙,肩膀一抽一抽的跳动,皮开肉绽,硬是没吭一下声。
忽然,有人叩院门,方大夫探进半边身子,被眼前的情景惊着了,片刻才想起正事,“黄寡妇,我把字据拿来了,你看是要等现在还是下午?”
回到家,他和媳妇商量了下,三两银子对庄稼人来说遥不可及,方家还是拿得出来的,不得不说黄菁菁说的三两银子巧妙,他媳妇说家里的银钱买了宅子和田地,剩下的只有三两多,黄菁菁开口要四两的话,他只怕有心无力。
黄菁菁收起细条,胸口上下起伏着,周士武后背血迹斑斑,黄菁菁仍不为所动,拍了拍微肿的脸颊,实在笑不出来,无精打采道,“方大夫进来吧。”
随后抬腿踢了踢周士仁,“还不赶紧拿凳子出来方大夫坐。”
声音沙哑低沉,夹杂着浓浓的鼻音。
周士仁慢腾腾爬起来,瞟了眼周士武,缓缓伸手,要扶周士武起来,周士武闷着头,“三弟不用管我。”
“管他做什么,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卖你儿子打你老娘的主意不够是不是,都给我跪着。”黄菁菁丢下这句,转身回屋拿凳子去了。
两个大男人顶着日晒跪在院子里,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方大夫不是多嘴的性子,和穆春走进去,忙摆手说不用了,“我过来就是把字据给你看看,顺便把钱给你。”
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万一黄菁菁哪天不高兴反悔了,煮熟的鸭子岂不就飞了?
黄菁菁抬着板凳出来,脸上还淌着泪痕,她顾不得仪容,招呼他们坐,自己拿过字据认真看着,她不识字,再努力联想仍旧大字不识一个,方大夫看她有板有眼的模样有些好笑,又觉得不合时宜,拿起另一份,一字一字念了起来。
黄菁菁双眼红肿,满目严肃,她的目光随着方大夫的声音挪动,方大夫骗没骗她她不知道,方大夫念的字的数目和纸上的一样就是了,她道,“你不会骗我吧?”
整个稻水村识字的人不多,周士仁识字但人不在,黄菁菁一时半会找不着其他人应证,只得拿最老的法子,“我一老寡妇,大字不识一个,不是不相信方大夫的为人,为了大家都好过些,你对天发誓,说你念的内容和字据上的一模一样,若有半点欺瞒,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古人信命,哪怕方大夫再好的脾气此时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但黄菁菁板着脸,眼泪冲刷过的眼神炯炯有神,他余光扫过地上端跪着的周士武和周士仁,又释怀了,生活艰难,黄菁菁不要强些,怎么活得下去,她的办法不过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