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摇了摇头:“恨在心,笑在面,不是每个人都心口如一。”
他顿了顿又道:“即便是佛要渡人,也需要心狠手辣斩断恶业,所以,心狠手辣这四个字也不算对,也不算错,只看要如何理解,不能过于沉迷这种算计;也不能完全慈悲,任人欺凌。”
崔令睁开眼,手执折扇小幅度地指点着远处几位郎君,道:“当今陛下在太子时就看不惯雍王殿下的母妃所获得的盛宠,这种盛宠也威胁到了他的太子之位。叶兄昔日曾为当今天子授课,我也曾见过天子一面,他以自己的出身为傲,并借此诋毁他人,如今想来更是愈演愈烈,雍王殿下虽然为人冷漠,但对你一事上可以看出,他是遇冷愈冷,遇热愈热,若陛下再这样下去,极有可能养虎为患,与之反目。”
叶青微吃惊地望着他,明明他并不知晓未来,却能见微知著预测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高看了这位“花主”“花痴”,没想到到头来还仍旧是小看了。
“你再看太子和魏王殿下,太子高傲,魏王容忍,两人看似关系和睦,实则处处暗涌,两人之间若是再加点冲突,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叶青微下意识地按住了桌子,这说的太对!上辈子两个人最后不久斗得你死我活。
“太子的生母是崔皇后,崔皇后的哥哥便是崔家主,所以崔澹是太子一脉的,但是崔澹和他两个庶兄弟的关系可就十足糟糕了。”
崔令用扇子点了点崔澹:“他母亲还是王氏女,是王家主的姑姑,你别看崔澹和王子尚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崔澹可还是王子尚的长辈。”
矮矮的崔澹是狂人王子尚长辈?
叶青微捂着嘴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令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满是包容:“王家主的续弦是郑如琢的姐姐,你看看,连郑如琢都是王子尚的长辈呢。”
合着这些人中就王子尚的辈分最低,还狂的不像个样子,若是真算起来,王子尚还要老老实实叫他的同窗叔叔、舅舅呢!
“世家通婚就是这点不好。”崔令轻声感慨,叶青微却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叶青微笑到这里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长安城上,李行仪曾经对她说他的妹妹嫁给了王家主,当时的王家主应该是被取而代之的王子夏,李行仪还说他与王家主交好,却不知道他交好的那位王家主王子尚早已经万箭穿心而死。当时,若是她没有从城头上被人撞下来,若是真被李行仪安顿,恐怕也很难能活下来吧?
毕竟,无论小皇帝,还是那位王家主王子夏可都恨不得要杀了她。
“阿软在想些什么?”
叶青微捂嘴笑道:“我昔日曾暗暗比喻世家关系盘根错节,就像是田里的土豆一样,提溜出一个,便能带出一串来。”
崔令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必然如此,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世家了。”
“可崔叔还没有回答我另外八个字是否正确。”
“若论口蜜腹剑之道那你就要好好跟卢郎学学了?”
“他们家不是一向中庸……”
“若是真的中庸就不会到达今天这个地位了,他们家最擅长的就是……忍与斩草除根了,”崔令眯起眼睛,“甜言蜜语地笼络其他世家,若是有损利益,便会即刻丢开,若是更加难缠,便会毫不犹豫地斩草除根,不留丝毫隐患。”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卢况的父亲,现今卢家家主卢庸之名?”崔令笑问。
叶青微点头,这个她确实知道,当年她翻阅笔记时,曾有人说起过范阳卢氏的卢庸,书上给予的评价极高,称之为“清远绝伦,当世第一”,这样一条评价给王家郎、崔家郎都不令人意外,唯独给予这以“中庸”为祖训,把“庸”字都写进名字里的卢家郎才令人吃惊。书上说当时人人皆称颂卢庸为天下第一美男子,她还在想:这人当是如何惊才绝艳,才能穿着卢家灰扑扑不惹人瞩目的衣服还能做到这种地步。不过后来,仿佛有人故意将卢庸从书中抹去一般,再难以看到他的名字了。
现在这个时候的书上也少有卢庸之名,叶青微将这一点说出,崔令点头道:“阿软果然好读书。”
“不过有一点书中必然不会提,”崔令笑着抬起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拢作刀状,沿着自己左额到右嘴角比划了一刀,“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自己亲手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就像这个样子。”
叶青微瞪大了眼睛,一时难以接受。
如此暴殄天物,到底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崔澹:来,尚尚,乖乖叫叔叔
王子尚:滚开!矮子!
☆、第六十八章 便是情敌也尴尬
“阿软定然疑惑这又是因为什么?”
叶青微缓缓神, 才徐徐道:“是不是这件事后,卢庸便府门紧闭, 不应酬外人,而坊间市井和书上关于卢庸的记载也少了很多。”
崔令笑道:“阿软果然聪慧。”
叶青微伸手指了指天, “如果能做到这般, 非人力能达, 只有……”
两人对视一眼,叶青微了然, 崔令点头。
“可是, 为什么?”
“陛下已经是万人之上, 又为何时不时便要如指挥奴仆一般训斥雍王殿下?”崔令看向跑在最后, 即便被罚跑也依然如尘外仙姝的李昭,“只是嫉妒罢了。”
当今陛下怎样的嫉妒,才能让一位世家家主毁掉自己的容貌?
“是陛下下令?”
崔令道:“不, 是他自己太过通透, 体会到了圣意,也因为他自舍容颜,又对外不声张,陛下才稍感愧疚,于范阳卢氏也更加优待,点了他好几个子侄入朝为官,陛下还曾有意在范阳卢氏选取太子妃。”
这莫非就叫舍弃他一人的容颜, 却幸福了范阳卢氏这一家?这是何等的深谋远虑,又是何等的心狠, 连对自己也能下得了手。
崔令笑道:“所以,我不及他多矣,阿软以后若是有时间不如亲自登门拜访?”
叶青微不解:“可这又跟他口蜜腹剑有何关系?”
崔令低声道:“这种话由我说来,未免有些……”他稍稍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与你父亲,还有这位卢家主都曾在青山书院就读,三人亦是结拜好友。”
叶青微耐心等待着他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崔令收拢扇子,双手负后,看着远处雨雾朦胧中宛若泼墨山水一般的景色,轻声道:“范阳卢氏因陛下愧疚而兴旺,博陵崔氏却渐渐衰落,原本交好的卢氏一族立刻与我们划清了界限,并联合其他世家将博陵崔氏一脉逼出长安。”
叶青微道:“我就说世家第一的博陵崔氏近几年怎么会衰落的如此厉害,可是,世家不是同气连枝吗?”
崔令侧身一笑,那笑容里隐含的忧郁蔓延在朦胧的水汽中:“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了,若是关乎族中兴旺的大事,那自然无所不舍。”
“阿软,若是以后与这些世家打交道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叶青微眨眨眼睛,笑道:“今日崔叔告诉我这么多,真的没有关系吗?这些恐怕是只有家主才知道的秘闻吧。”
崔令朝她眨了一下眼睛:“那阿软就替我保密好了,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他的睫毛微翘,湿润的水汽凝结在上面,像是莲叶上的露珠,又像是玉盘里的珍珠。
“恃美行凶的话,我也是做过的,那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将一颗真心踩在了地上。”崔令轻轻叹息,随即走出水榭。
“崔叔……”叶青微行至他的身后,崔令却摆手示意她不要出来:“女孩子不要淋雨,那人告诉这十二个字可能只是想要阿软你自私一些,将自己保护好,只是,凡事都要有度,若是做过了头自然会遭遇到意想不到的后果。”
说罢,他便抬脚消失在薄薄雨雾中。
叶青微默默看了一会儿,不远处却出现一线,原来是太子他们又跑过一圈,来水榭里躲雨。
叶青微柔声道:“你们应该快去厨房找些姜汤喝喝,暖暖身子,小心着凉。”
崔澹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喘息道:“没事,没事,跑的够热了。”
叶青微垂眸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李珪连忙摆手:“这都是我们乐意的,再说了哪里能让阿软你被罚啊,你要是被罚了,我心里要难过死的。”
李珉瞥了李珪一眼,点头道:“这件事也不愿你,你什么性子大家也都清楚,只是有人表错情而已。”
然而,屋子里坐的几人几乎都表错过请,一时之间气氛竟有些尴尬。
崔泫此时小声道:“总感觉王郎不在就好像少了些什么。”
没有了王子尚的嬉闹,大家反倒有几分不自在。
眼前这个大家大眼瞪小眼的状态实在太有趣了,叶青微忍不住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李珪突然一拍手,如释负重地吐出了一口气:“阿软,你总算是笑了。”
叶青微不解道:“我不是一直在笑?”
李珪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李珉便道:“皇兄的意思是自从昨晚回来后,阿软姐就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即便笑了,也是很勉强的那种,我们真的很担心你。”
他眨了眨眼睛,那双碧透的眼眸像极了春芽嫩叶,让人忍不住心中发热。
叶青微摸了摸鼻子,“你们说的太夸张了。”
崔澹扬了扬下巴道:“恐怕是阿软姐不知道我有多关注你。”
有人全身心在意的感觉很令人着迷,叶青微想要捂脸,又觉得有些小家子气,她双手合拢抵在鼻尖儿上,细腻如上好羊脂白玉的脸颊一点点晕开胭脂红,连她上挑的眼尾都多了一丝羞涩的红晕,她的眼更润了,眼神更是丝丝缕缕宛若制作糖画抽出来的糖丝,甜的人嗓子发齁,心里发飘,魂儿激荡,简直是要了人的命。
此时此刻,众人心里只有一句话:完蛋了。
“你们这样说……让我羞愧……”她睫毛一颤,微微垂眸,整个人看上去就更加美味了。
面容冰冷,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叶青微的脸不肯移开视线的李昭,此时却突然站了起来,将众人吓了一跳。
李昭嗓子绷紧,冷淡道:“走。”
叶青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惹得他生气,他要赶自己走。她无辜地望向他。
李昭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双手死死按着桌面,绷着声音道:“我送她回去,你们……自己解决!”
说罢,他便长腿一迈走到叶青微身旁。
叶青微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离开就好了。”
李昭却恍若未闻,对她道:“你稍等我一下。”
说罢,他便走出门外,弯腰从水榭旁的荷塘里揪了一片硕大的荷叶,他擎着这片荷叶走到叶青微身边,擎在她的头顶。
叶青微:“……这……就这样?”
李昭一脸认真。
众位郎君虎视眈眈的眼睛几乎要将两人给刺穿了,然而,现在是属于特殊情况,他们没人能站起来。
叶青微要去接他手中的荷叶,李昭却躲开了。
“我来。”他轻声道。
高冷禁欲的李昭拿着一枝硕大的荷叶,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好笑,可看久了居然让叶青微产生一种他真可爱的感觉。
叶青微捂住额头,心想自己真是疯了。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叶青微走了两步,又道:“那你的叶子呢?”
李昭冷淡道:“我不要,我现在需要冷静冷静。”
众郎君:“……”
再这样下去,叶青微感觉自己能被他们看化了,她笑盈盈道:“好吧,咱们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