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发出的闷重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声音。
庄梦玲趴着等了半天也没人叫她起身,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整个大殿一支蜡烛也没有,全部都是璀璨的夜明珠,远远的内殿门大开,能直接看到最里面有一张非常宽大的床,只有一个男人半坐半卧地歪在上面。此情此景,若是再有一株罗汉松,一瓶酒,就和那夜偶遇的场景一般无二了。待看清那人面容,庄梦玲明显一愣,几乎立刻反应过来,猛地趴回去,“参见皇上!”
那夜没有见到鄞炘,却遇到了这个男人,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庄梦玲只是为他那时的笑容吓到,行了礼就跑了,根本没想到大半夜躲在假山后喝酒的会是皇帝。此刻努力稳着声线道,“太妃娘娘宣臣女在此觐见,不知太妃娘娘所在何处?若已回慈康宫,臣女便告退,不打扰皇上休息。”
慕容曒从床上起来,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的暗红色衣裳之下,露出赤/裸精壮的胸膛,他连鞋都没穿。缓缓走到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的人身边,抓住她的头发把人拉得直起身来,伸出两支手指掐上她的下巴,冷笑道,“太妃?朕不知什么太妃。朕只知道,你被你的男人卖给了朕,以换取鄞家九族上下几百人的性命。你觉得朕这个买卖做的值不值?”
庄梦玲的眼睛睁到不能更大,里面全是不可置信,声音抖到破音,“皇,皇上,骗人,不好玩。”
“等朕尝了你的滋味,你就信了。”
庄梦玲猛地推开他,疯狂地往宫门外跑。步子只跨出两下,整个人已经离地而起,一阵天旋地转后人被砸到大床上,慕容曒只两下便撕碎了她身上的衣裳,以根本无法反抗的如同绝望压顶的力量欺身而上。
鄞炘站在大殿外,大雨淋漓直下,雨声和雷声里,有布料的撕裂声,有女人的反抗声,哭声,叫骂声,最多的,是凄厉而悲惨两个字,鄞炘。
反反复复地喊着这个名字,好像要把它刻进骨子里,如同刻骨铭心的爱情,如同不共戴天的仇恨。
那个女人一声又一声的“鄞炘”,混在轰隆的雷声里,从无法置信,到愤怒,到悲痛,到绝望,最后一切归为沉寂。
鄞炘浑身脱力,终于跪倒在大雨里,身体躬成一团,胸口的痛被锋利割开,呕出大口大口的血,落入雨水里,在身下扩散成一片血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冷就不灭绝人性写玲子和慕容曒的细节了,怕被刨坟鞭尸(:з」∠)_
第98章
听衱袶说完, 郦清妍前一刻还稳稳端在手中的青花瓷小碗突兀地砸落在桌面,滚了两圈,从桌沿掉下去, 碗中还冒着腾腾热气,熬得浓稠软糯的小米粥洒的到处都是,裙子也粘上了, 在大腿处浸湿出一大片水渍。
那粥才刚从盅里盛出来, 有多烫拾叶再清楚不过,忙忙地掏了绢子去擦, 又催促郦清妍去换衣裳, 就要请衱袶和焕逐两人出去。郦清妍根本没有理她,衱袶一番话似乎全部听清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前一刻还笑语盈盈和丫头们打趣的轻松表情与此时的震惊混在一起,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挂在脸上。明明已经诧异到这种地步, 开口时的声音却平静到令人心惊, “你说什么?”拾叶却感觉帕子底下的身子在细细地颤抖,对方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写着难以置信。
焕逐没想到她听了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拦着衱袶不让他说, 被郦清妍寒气森然的眼睛看了一眼, 准备去将衱袶拉走的手停在了半空。
衱袶看了看身旁选择噤声的焕逐, 又看了看脸色越发不好的郦清妍,只得又从头说了一遍,比方才那次更加详细, “昨日傍晚有人假传煊太妃懿旨,宣庄四小姐入宫,人在宫门口让鄞炘接走,送入仪瀛宫,被皇上给……”衱袶没有直接将话说完,可无论是郦清妍还是在屋子里的丫头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今日一早皇上不顾皇后反对下旨,越级晋封庄四小姐为令妃。鄞炘在仪瀛宫门前切腹自尽,被太医救了下来,人没有死得成,送回了鄞家。鄞家和庄家两位家主事先并不知晓庄四小姐与鄞炘的关系,现在两家人乱成一团,四处打听这件事的实情。”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再出声,沉默持续了很久。“这怎么可能呢?”郦清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努力隐忍着、控制着让自己不拍桌怒吼出来,手紧紧捏起,指甲掐进手心,尖锐的疼痛让濒临爆发的她克制着最后一分冷静和清醒,不然她不知道盛怒之下的自己会不会直接冲到鄞家把鄞炘活烹。
“因为什么?”郦清妍听见自己在问衱袶和焕逐,对方眼中微露疑惑,自己居然还能继续稳着声音解释了一句,“鄞炘为何要把庄梦玲卖给皇上?”
解释的非常直白,却一语中的,鄞炘的确把人给卖了,利用对方的对他的感情和绝对的信任,将人亲手送到慕容曒床上,事后以自尽了事。郦清妍觉得自己还能保持清醒问缘由,完全是被气得狠了,怒吼和疯狂不足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她要以建立在对这件事绝对了解的基础上,以仅有的时间,制定出有效的解决方法。
“先前呈给少阁主的讯息里提到皇上欲对庄家出手,盗走了庄家的账本,落下一封伪造的庄希华与赵国将军交换机要的信件,又有其他接受巨额贿赂等若干证明,当然这些都被小姐和庄四小姐秘密清理掉了。摸约皇上在康郡王府安插的探子察觉到了庄四小姐和庄希华的异样举动,将这些事报了上去,皇上知道再对庄家出手不一定能一击而中,矛头转向开国郡公。”
郦清妍并不全信焕逐的说法,仅有的神智全用来思考。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先把焕逐话中的纰漏指了出来,“既然要灭鄞家,作何又要赐婚于鄞霜华和番王?”
“这道旨是番王自己去求的,于皇上要做的事并无影响。赐婚会蒙蔽众人视线,只要不过门,鄞家出事自然无法牵扯上番王,即使是出了事,皇上应该不会在意此举是否会折损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弟。”
郦清妍把话捋了一遍,眉头深深皱起来,猜测道,“皇上故意将自己的意图暴露出来,让鄞炘察觉,后者去求情,然后皇上提出让他拿庄梦玲来换鄞氏整个家族的性命?”
“大概是这样。”焕逐点头,“不过换的不止是鄞家,还有庄家。这些世家要是细查,任谁都有可大可小的污点,即使没有之前私下布置的那些,皇权在手,皇上要编出个缘由要了这两家的命,并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此处,弄香心里的疑惑达到了饱和,忍不住问出声来,“这一切和庄四小姐又有什么关系?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没有让皇上惧惮的权力地位,也没有滔天的钱财富贵,皇上为何独独要她,何以她的人就能救下庄鄞两家阖族性命?”还有一句她没敢说出口,就是有傅皇后在,庄梦玲的容貌也算不得能让帝王不择手段定要得到级别,在她眼里,庄梦玲是哪儿哪儿都不及郦清妍的。
郦清妍凉凉地笑起来,笑声听在弄香等人的耳朵里无比的渗人。结合前世的经历,加上与慕容曒的几次对话,她几乎要确信心中所想。“这哪里是要放过庄鄞两家,他不过在玩弄这些人,以看见他们痛苦为乐罢了。以庄梦玲的性子,要么不堪羞辱自尽,让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处置庄家;要么恨透了鄞炘,以妃位牟取更大的权利为母家铺路,让庄希华将鄞家尤其是鄞炘残害到家破人亡。如果事态发展为后者,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坐在高位,看着这两家自相残杀就足够了。”
弄香半知半解,衱袶和焕逐却听懂了,如同被寒冰之蛇紧紧缠住,背上的寒毛不由一根根竖起。如果真如郦清妍分析,这个皇帝的可怕和阴狠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一种残忍扭曲的乐趣,一种建立在他人生离死别,由爱人变成仇人,而后相互杀害的基础上,做为旁观者,得到无法替代的欢愉和爽快。
慕容曒究竟是怎么长大的,才能长出这样可怕的性格?郦清妍想起煊太妃曾多次提及她对不起先皇后,没有好好规劝指引好她的孩子,难道指的就是慕容曒这让人无法理解额疯狂和残忍?
“你们还不准备告诉我真相吗?”艰难的郦清妍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如同含了千均之力,是质问,更是无奈的央求。
衱袶和焕逐都嘴唇紧闭,不发一言。
“不说?那我做这个少阁主究竟有何用!你们天天跟在我什么又有何用!”几样愤怒相加,已经快要她所能承受的极限,突然就这样怒吼出来,面容都狰狞起来,“我筹谋,策划,一步又一步,都让鄞炘这个蠢货,因为你们半真半假的信息给毁了!”
无法疏解的怒火堵在心头,只为发泄,手臂在桌上狠狠一扫,杯盏噼里啪啦落到地上,摔成一地碎片。大力之下,根本忘了方才弄香拿来切火腿的小刀就摆在手边,恰好从尾指上划过去,手上只感觉一凉,苍白只是一瞬,不过一息,皮肉翻起来,顿时鲜血淋漓。
鲜红的血在雪白的肌肤上如同一条刺目的小蛇,缓缓爬行。郦清妍慢慢冷静了下来,伤势却让身边的人慌了神。焕逐比两个大丫头还要紧张,掏出怀中上好的止血药就要捧着她的手上药,吼了拾叶弄香二人一句,“还愣着做什么?快取干净的棉纱来!”
“不用你管。这血你们稀罕,我不稀罕。”郦清妍一把挥开他,将手胡乱用怀里的丝帕裹了,“很好,既然你们不说,我去问别人。”说完,也不管衣裳是不是脏的,身上是不是显得异常狼藉,就这样大步走出屋子。
焕逐追出来,“少阁主!少阁主先把伤口包起来再出门可好?”
郦清妍的步子哪里比得过焕逐的速度,三两下就让他追上,一把拉住了胳膊。
“滚开!”
“你冷静点行不行?”焕逐扳住她的肩膀,将人定住,有点命令的语气,“把手伸出来。”
“我不冷静?”郦清妍苦笑,“怎样才算冷静?”一点也不温柔地扯了已经为血染透的帕子,捞过焕逐掌心递上来的止血药,对着伤口胡乱洒了一通,又用那血迹斑驳的丝帕缠了,扔下一句,“再敢拦我,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
焕逐还保持着摊手递药的姿势,手心残留着那人半点温柔也没有的触感,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画廊,去了宁王府。还剩了一半药粉的瓶子被她随意丢在地上,淡黄色的粉末洒得地上东一块西一块。焕逐蹲下来捡起瓶子,上面粘上了一点血渍,散发着只属于她的独特气味。
这是他和衱袶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愤怒失态的样子,听到她对他们的不满,以及她知道他们背后做的一切手脚。她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说而已。
这是比温阑更加聪明的女人,聪明到可怕的地步,让人心悸。
侍疾完了从皇宫回来,栖月也不在华阳宫待了,回了宁王府,在开府后就没住过的府邸舒舒服服住下来。郦清妍敢这么横冲直撞直往栖月的院子来,是因为她知道他肯定会在。
昨夜大雨下了一整晚,没有影响今日的天气,艳阳高照,春光回暖。栖月在院子里摆了一张紫檀木雕花卧榻,铺了一张柔软的雪白毛毡,整个人如同一只猫般仰躺在上面,晒着自己的毛皮。眼睛闭起来,一只手随意搭在额头上,长发蜿蜒着翻过榻沿,落到地上去。主院有了人气,日夜暖意融融,熏得院子里一株巨大的梨树早早开花,花瓣为雨一洗,层层叠叠的落到石板上,此刻又为风一吹,新落了些在栖月身上发间。日光和煦里,整个画面慵懒到了极致。
郦清妍顿在院子门口,突然就安静下来,有那么一瞬实在不想打扰这样的美景。在她短暂愣神的时候,栖月醒了,睁眼便看到她,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郦清妍乖乖走了过去。
栖月托起她的手,“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小心地松开裹着不如不裹的帕子,“怎么血也不止就跑过来,专程给我送血来的?”然后轻声笑起来,话虽如此,却并不往嘴边送,拿过摆在一边的茶水,一边往伤口上倒,一边为她清洗血渍。
“再怎么生气,也不该伤了自己。你是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失血的,这回很不乖。”
“嗯。”郦清妍看着自己被洗净,从血污中露出泛白皮肉的手指,居然没有觉得有多疼。“我需要你的帮助。”她轻轻说。
“救她,放了她,还是赐死?”
“我不知道。”郦清妍的声音更低了,“一切都乱了,不是预计的样子,脱离了原本的布置,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在我这里找不到解决办法,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找温阑?温阑之后又是谁?如果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会直接和小曒理论么?”
郦清妍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盯着他看。
“你自己整出来的事,弄砸了,出了意外,就到处奔走求人,难道你提前一点准备都没有吗?我能帮你一次,帮不了你一辈子,若我和温阑都帮不了你,除了去小曒面前大闹一场,你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栖月伸手去拿不知何时被放到了一旁的药膏盒子,指尖挑出一点涂在伤口上,动作轻柔到几乎感觉不到,话语却如同重锤打在她心上,“我从没问过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个什么,你要我帮的事情我也一一照办。这件事发生后你的反应让我不得不说一句话,如果能力不够就收手罢,你涉足的太多了。”
“我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却不曾想到鄞炘会亲手将人送出去,是我太过信任他对庄梦玲的感情,出此大错。”郦清妍的声音中蓦地有了啜泣,栖月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难过。
“就算你提前想到,也只会出现更加残忍的情况。小曒最擅让人措手不及。”
“究竟是皇上心性扭曲以玩弄人命为乐,还是与这些臣子有深仇大恨,才让他残害自己的朝臣到如此地步!”郦清妍终于忍不住吼出来,急促的呼吸里有浓重的哭腔,“你们谁都不告诉我,即使已经全部查出来了也不说,将实情瞒得严严实实,皇上为什么要这样憎恨他的大臣?究竟是多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要将他们全部活剐了才甘心!”
栖月的神色有些缥缈,又有些隐忍不住的凄凉的哀伤,这是他鲜少在郦清妍面前露出的难过表情。他轻轻闭了闭眼睛,缓缓道,“如果是杀母之仇呢?”
郦清妍愣住了。
“小曒对母后的感情你不会懂,所以你不会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栖月疲惫道,“收手吧,小曒固执又偏激,这件事他筹谋了多年,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拦不住他,只会撞得头破血流。我能帮你其他的所有事情,唯独这一样,帮不了你。”
“我所有的计划与行动,其实他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栖月点头。
“他没有生气,没有降罪,只是因为有你一直妥帖护着,挡着求情,对不对?”
栖月再点头。
“我若进宫求情,激怒了皇上,他会使出更狠的招数来对付这些人,对不对?”
栖月轻轻拍了拍郦清妍,“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蹚这浑水,有我在,足够你一生长乐无虞。”
“留在宫里,她会死的……”郦清妍仰起头,眼睛紧紧闭上,根本无法关住的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流下来,她再也控制不住对庄梦玲一事的心痛和悲伤。
“为何要流泪?为何会为不相干的人哭?”栖月的手指在她眼角不停地擦拭,却永远也擦不完,终于无奈又泄气地叹了一声,伸手勾人入怀,将她揉进胸口,“为什么要哭的这么难过?”
“你不懂的……”郦清妍在他怀中抽噎。他永远都不会懂,这种因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让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的一生也彻底改变,不是因为自己变好,而是落得绝望又惨烈的下场。这一切引起的浓烈负罪感让她第一次感觉,自己也许并不能与命运抗衡。老天爷要让他们灭亡,自己用尽一切力量干涉,却只是徒劳,甚至雪上添霜。
重生改命以来,郦清妍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在问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好色却并不动女主,他不动女主是因为有栖月在啊,若没有栖月,妍妍早不知被他吃了多少回了( ̄— ̄)
第99章
“鄞炘!你负我!”
庄梦玲脱力地跪在璧罗宫宫门前, 身后巨大的宫殿如同一张黑暗的大嘴,要将小小的她吞噬进去。
鄞炘转回来看她,整个人枯瘦到脱形, 脸颊凹陷下去,眼下是浓重的黑影,早不是初遇时英姿无两, 单手就能救下庄梦玲的俊郎公子。
“对, 我负你。”鄞炘的声音仿若从深山中来,这样无力, 漂浮着落不了地。“所以, 你杀了我吧。”
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庄梦玲倔强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资格就这样去死, 我不会给你解脱,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我庄梦玲与你, 与鄞家誓不两立。庄梦玲在此设下血祭,要让你亲眼看见, 你所在乎的鄞家上下所有生灵, 皆不得好死!”
庄梦玲猛地从梦中惊醒, 寝殿里太热了, 睡前捂的太严实,额头上都闷出细密的汗珠来。站在床边的宫女看见她睁开眼睛,恭恭敬敬地说, “启禀娘娘,兴晨郡主求见,您见她么?”
庄梦玲眼睛发直地看着头顶撒开的吊顶床帐,又躺了一会儿才道,“请进来吧。”撑着坐起来,没有系上带子的丝绸寝衣直接从光滑的肩头滑下,露出布满淤青和伤痕的身体。触目惊心的伤痕好像根本不疼痛般,半点没有影响她麻利地从床上起身,穿上层层叠叠的华贵宫装,绾起一把青丝梳成妇人发髻,戴上沉重的皇妃发饰。
对着一人多高的镜子,她试着把衣领拉高了些,还是挡不住脖子上被吮吸和啃咬出来的乌紫,最后选择放弃,自暴自弃地露出尴尬的无法启齿的痕迹,就这样走去璧罗宫正殿见客。
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天,这是郦清妍第二次来庄梦玲的璧罗宫,第一次来时她昏迷着,怎么也醒不过来,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估摸着今天再怎么的人也该醒了,探望过煊太妃后,绕路又过来了这里。没有等很久,宫女禀报说人午睡醒了后,不过半盏茶时间,庄梦玲就到了,身后跟着从一等到三等的丫头若干,加上嬷嬷和监士,气势上颇有一宫之主的架势和威严。
郦清妍起身行叩拜大礼,膝盖还没打弯,庄梦玲扔下一句垫在她腿下,“你若跪下去,我庄梦玲便再没你这个朋友。”郦清妍的动作顿了片刻,身子直起来,心落下去,“我不能没有你。”
庄梦玲甩了甩手中的帕子,“那就坐着说话吧。”
郦清妍没有坐,反而走到她身边,从袖子里取出一盒凝着淡淡香气的药脂,用精致的三彩瓷罐装着。“给了你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多宫人伺候,却一瓶药也不给。这药去淤极好,早中晚各涂一次,用着罢。”
庄梦玲接过那小罐子,在手心缓缓转着玩,不知想到什么,凉飕飕地笑了一声,随手将罐子扔回桌面,突兀地发出一声响。“我不要这个,你有没有吃了不会有孩子的药?”
正往座位走的郦清妍抬起的脚步直接僵在半空,好半天才以努力不变调的声音问,“你自己吃还是给别人吃?”
“有备无患。”庄梦玲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望过来的眼睛有一点倾斜,让郦清妍觉得她的眼睛有些微妙变化。再仔细一瞧,不止是眼睛,这个人整个都变了。以前有天真可爱的娇俏,有聪明机灵的狡黠,有果敢刚绝的锋利;一夜之间以撕裂的残忍方式变成妇人,让人怦然心动的娇俏没有了,充满灵气的狡黠没有了,剩下的全是冒着寒气的锋利,像一把磨了许久的刀,所过之处,半个活口也不留。
“你怪我吗?”郦清妍痛心地问。
“为什么要怪你?”庄梦玲觉得奇怪,“我知道你筹谋了许多事,也让我参与了不少,我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很清楚你就算灭绝了所有人性,也不会把我往皇帝床上送。要怪只怪信错了某个人,爱错了某个人,所以一生就都错了。”
她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郦清妍没有看到泪光,声音里也没有抽泣,很平静。
“你想知道实情么?我可以……”
“不想。”庄梦玲打断她,“就这样恨着,感觉挺好。”
“我已经重新部署,你若是想退出,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