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将周颐脱下的衣服用两个指尖捏着,捂着鼻子隔得老远。
周颐见了,“有这么臭吗?我可是穿着这身衣裳在里面呆了三天呢!”
“少爷,这可怎么办啊,你还要考两场呢!”青竹看着这衣服就知道里面的环境有如何难熬,想到周颐还要在里面待六天四夜,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
周颐闻言嘴角抽了抽,不确信道:“我也不会就这么倒霉,后面两场还被分着坐到臭号旁边吧?”
青竹一听,握着拳头:“不会的,少爷洪福齐天,下两场一定会坐到一个好位置!”
只是上天似乎跟周颐主仆俩开了个玩笑。
第二场,当周颐跟着领路的差役走到前一场刚好是他对面仁兄的那个号舍的时候,恨不得掉头不考算了。吸取第一场的教训,也没心思补觉了,拿到考题的时候周颐第一时间就答题,终于在脑子昏胀之前把所有题答完。
第三场,他已经能面带微笑的坐在臭号边从容应对了。周边被臭的面无人色的考生们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模样,纷纷震惊不已,这是哪里来的猛人啊!
周颐笑笑,俗话说的不错啊,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改变,那就躺下享受吧,你看他现在,在臭号边坐着坐着,不就习惯了吗!
第71章 乡试后
乡试因在秋季举行,故又称之为秋闱,比之春闱好的是,天气起码不冷也不热,饶是如此,连着九天六夜考下来,所有的考生也都虚脱了。当最后一场辕门放锁的时候,大半的人几乎是爬着出来的。
周颐也在考完后狠狠的休息了两天,这才缓过神来,只是时不时的总觉得鼻尖有一股屎味。
乡试的参考人数太多,考官们也不可能几天就将这么多试卷阅完,所以放榜在九月,正直桂花飘香的季节,故乡试的登科榜也称为桂榜。
考试之前压力太大,现在好不容易考完了,放榜又还有这么多天,北苑府城的学子们便如脱缰的野马,彻底疯玩了起来,夜晚的沂水畔更是引得这些风流书生们流连忘返。
才子与佳人,素来为人津津乐道,不过几天,北苑府城已有许多“佳话”,什么多情郎豪掷千金为花魁,什么一首情诗引得沂水畔的姑娘们泪目连连。
周颐坐在屋子里写字,青竹踩着楼梯乒乒乓乓的上楼来,一脸的不服气:“少爷,你不知道那个什么四大才子现在在城里有好大的名声,昨日他们在依翠园里饮酒作乐,那个什么黄安作了一首诗,现在城里都传遍了,说他高才,必中榜单前列!”
周颐闻言,将笔放下,“人家高不高才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气鼓鼓的作甚!”
“这本来也不关我的事,一群沽名钓誉之辈,但可恨的是,他们竟然把少爷你扯上了!”
周颐听了来了兴趣:“哦,什么事,你说说。”
“那该死的赵宇文不也是什么四大才子吗,他们四个经常出入沂水畔烟花柳巷之地,还做得一手好诗,别人恭维赵宇文,他就说诗才不如你,于是那些书生们就起哄说让少爷你也去做首诗词看看,但少爷你不是一直在这里读书吗,那些人就说你怕了,还说赵宇文言过其实,还说你这科定不会过……”青竹气哼哼道。
周颐听了失笑,他还以为什么事呢,他确实不会作诗啊,这些虚名他也不会去争,那些人说他不会过就不会过了?要是真有这么灵,他们就不是考生,而是考官了!
“少爷,你不生气吗?”青竹小心翼翼的问。
“有什么可生气的。”周颐将些的字摊平,吹了吹,毫不在意的说道。
青竹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周颐见他不忿的样子笑了笑:“行了,带你出去转转,别皱着脸了,像小老头儿似的!”
“少爷……”青竹叫了一声,他听不得别人说周颐不好,但也知道他对这些浮名不在意,只好说道:“好吧,听说今晚北苑府城有灯会,定会很热闹!”
主仆俩出了屋子,正巧碰见毛小圆带着他弟弟毛小利在院子里玩耍,见他们出来,毛小圆笑着上前:“周秀才,你们要出门吗?”
青竹快走几步挡在周颐前面:“嗯,我们家少爷要出去逛逛。”
“真的吗,可以带我也出去吗?”毛小圆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渴望,他弟弟毛小利才四岁左右,一听可以出去,也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周颐。
青竹被毛小圆说的吓了一跳,这毛小圆可是女孩子,虽然才七八岁,但古代男女七岁便不同席,要是被人看见他家少爷和这个黄毛丫头在一起,被赖上了咋办!
他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手也连摆:“哎,不行,不行,你们要出去的话让毛夫人带着吧。”
毛小圆听后瘪了瘪嘴,“我娘就是不带我出去嘛!”
周颐知道这丫头是真想出去看看,要是放在后世,这自然没什么,七岁,还是个孩子呢,但这他娘的这个社会根本就不这么看啊,正想说话,毛夫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不赞同的叫了一声毛小圆,然后又对周颐赔礼:“周秀才不要见怪,这丫头被我们宠坏了,不知礼。”
周颐摸摸鼻子:“没什么的。”
“周秀才是要出去看灯会吗?今晚确实很热闹,只是这时候街上小偷小摸的人也多,周秀才还是要当心一些!”毛夫人笑着说道。
周颐对毛夫人道了谢,带着青竹出了门,青竹走在周颐旁边说道:“公子,我看那黄毛丫头对你一定有非分之想,你一定要当心一些,不要着了道!”
周颐忍不住敲了敲青竹的头,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老师动不动就要揍他了,实在是身边有一个经常放嘴炮的家伙,想要控制住体内的暴力银子实在很难啊:“人家还是小姑娘,懂什么?你这么编排,要是让外人听到了,不是毁人名声!”
青竹摸了摸头,委屈道:“都八岁了,也不算小了。”
周颐听了默然,是啊,八岁了,在这个十一二岁就可以议亲的时代,这个年龄也确实算不得小了,他又想到家里的五丫六丫,他走之前,娘就已经在给三姐四姐寻摸人家,不出意外,等他回去后,三姐四姐的亲事也要定下来了。
陡然间周颐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了,小鸡崽儿似的姐姐们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也从一个农家娃考上了秀才,说不定马上就要成为举人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少爷,少爷……”
“嗯……”周颐回过神来,便见青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
“怎么了?”周颐问。
“我还要问少爷怎么了呢,刚刚说那么多话你一句也不答,我们已经到了。”青竹指了指前面。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出了福居巷,周颐抬眼一看,这里是最热闹的北城,整条街被装点的热闹非凡,到处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
“少爷,我问过了,这是北苑府城为庆祝秋收和祈福来年的传统,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在北城办灯会!”青竹一双眼睛目不暇接,兴奋的说道。
周颐颔首,北苑府城的灯会他在广安县就有耳闻,这个灯会的初衷起始的确和青竹说的一样,是为了庆祝秋收和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现在规模越来越大,已成了北苑府城的传统。
街上实在太热闹了,周颐一一看过去,那些制作巧夺天工的灯笼让他叹为观止。
“啊,少爷,你快看……”青竹兴奋的扯着周颐,周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在街道中间搭了一个巨大的灯塔,无数的灯笼搭在一起,周颐从下向上看,直觉这灯塔直冲云霄。
周颐张张嘴,无法形容出自己的震撼。
这时候街上的男男女女多了起来,周颐和青竹沿路走过,各种猜谜的,舞龙的,搭台唱戏的层出不穷。
周颐信步走着,他忽然觉得恍惚不已,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吗,如此热闹的场景让他想到了后世那副国之瑰宝《清明上河图》,是不是这个时候也有一个画家站在高处正在挥毫泼墨,将这一切永久的封存在一张纸上,而他呢,或许会成为这热闹街景中的一处不起眼的存在,即便后世人来研究,也只会被当成一位普普通通的行人?
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到底是庄生,还是蝴蝶?
“少爷,我们去吃东西吧,我刚刚看见街边好多好吃的!”青竹忽然扯着周颐的衣裳说道,刚刚似乎远去的一切蓦然回到身边,周颐看了看青竹亮晶晶的眼睛,轻笑一声,是他着相了,是梦是醒有什么区别,只要他活的踏实就行了。
“好。”周颐点点头。
周颐举目四望,许多小吃摊边上都坐满了人,青竹跺跺脚:“怎么这么多人!”
周颐转头,发现街角处有一家混沌摊子,卖混沌的是一位老大爷和老大娘,看样子得有七十多岁了,两人都佝偻着身子,动作也慢吞吞的。
摊子前只零星坐了几人,周颐指着摊子道:“我们去这家吃。”
青竹看了过去,眼睛一顿,忽然有些湿润,“是,少爷。”
周颐知道两位老人戳到小家伙的伤心事了,青竹家居沿海,三年前那场大旱到底还是波及到了许多人,他从小父母双亡,由爷爷奶奶带着长大,旱灾夺去了两位老人的性命,也是他命大,小小年纪跟着同乡人逃荒,竟然真的到了南苑府城,又在机缘巧合下被周颐买下。
周颐拍拍青竹的肩膀,带着他走到了小摊前坐下。
两位老人见有了客人,忙欢喜得忙活,边煮边问周颐要什么口味,要不要香菜之类的。
周颐笑着答都好。
两位老人年龄太大了,手脚不利索的很,两碗混沌煮了许久才端上来,这也是这个小摊子人少的原因吧,毕竟都是出来玩儿的,谁也不耐烦为了吃一碗混沌等上半天。
老大爷将混沌端上桌,惶恐的说道:“我们老两口动作慢了,公子不要见怪!”
周颐给老大爷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没事,我不赶时间。”
周颐夹起一个混沌吞下去,发现竟然意外的美味,青竹吃了一个也说道:“少爷,这混沌挺好吃的啊,就是人太少了!”
一碗混沌吃完,周颐让青竹付了钱正准备走的时候,两位官差径直走向了街两边的摊子,挨着收摆摊费。
少则五十文,多则上百文,乖乖交钱的还好,稍有分辨的,那官差直接将摊子掀翻,将锅碗瓢盆都没收了。
街上的人看见了也是见怪不怪,可见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两位老人在官差还没来得时候,就哆哆嗦嗦的收拾厨具,只是他们动作太慢,等那官差到了摊子前,连一小半都未收完。
“又是你们两个老不死的,我看看,这回是在街尾,就收你们八十文吧。”一个高个子的官差斜着眼睛说道。
“什么?官爷,那中间的摊位也不过才八十文,我们这都快出了北街了,怎么也要这么多钱?”老大爷颤颤巍巍的说道。
“怎么 ,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你还敢有意见?”另一位官差把佩刀唰一下抽出来,两只眼睛瞪得像同龄,恶鬼一般看着老两口。
“差爷,你绕过我们这一回吧,我儿子病了躺在床上等着买药,今天总共才卖出十几碗,就算都给你们也不够啊,差爷,小老儿求你了……”说着老大爷和老大娘都跪下来砰砰砰的给两个官差磕头。
这一举动引得行人纷纷围观。
高个子官差听着众人对他们的指指点点,嘿一声:“我说你这老不死的,你倒是会打算,指望磕几个头就把账混赖过去,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给钱,给钱,不给钱的话,你这些家伙什也别想要了!”
说着就要上前去掀摊子。
“官爷,官爷,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我们一家就指着这点儿东西过活了,官爷,我求你了,求你了,我儿子还等着这点儿钱去买药,不然他就活不成了啊……”老大娘忽然向前爬了几步,抱着一位官差的腿哭诉,声声泣血,听了让人忍不住眼酸。
大越朝开始还好,但自从崇正皇帝上位,阁老杨知文掌权后,苛捐杂税越来越多,当然因为有明君在前,制定的轻徭薄赋的政策,后来的皇帝再怎么想要钱,也不愿落个横征暴敛的名声。
所以大越朝的正税是不高的,何为正税呢,就是田税,十比一的税率确实不高。但能当皇帝和官员的人那脑子能不好使吗,自然会从其他方面找补。
崇正朝诞生了许多以前听都没听过的各种要钱的名目,比如说,你要做生意,就要交“厘金”。何为厘金呢,假如你刚买了一批货要装上车,收钱的就来了,这叫“起地厘”,好吧,想要做生意,这些官家自然要打点到位,刚交了起地厘 ,到了一座城门前,收“过路费”的就来了,“哈,你这么多货物,不行,不行,得多多的交”好吧,老实人惹不起,交了过路费,又到了一座关卡,“嘿,有钱人啊,卖这么多东西,交钱交钱!!!”,经历重重关卡,终于到了目的地,你想着可以松口气了。NO,太天真,收钱的又来了,这叫落地厘,你终于忍无可忍了,心里问候他老子娘,面上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是买了自家用的,税丁指指车上的货物,“呔,刁民,还敢欺瞒,快快交税,否则让你牢底坐穿!”
没办法,你不想坐牢,就得按他说的做。
经过层层盘剥,生意做完,回家扒拉着算盘,掐指一算,只恨不得哭晕过去,他娘的大半年又白跑啦!
这是做大生意的,当然要是找找关系,也可以免去中间许多税金,否则也没人干这一行了。
而进城摆摊的,一开始进城门的时候就要收进城费,将摊摆上了,正当你做生意做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收钱的又来了,这叫“占位金”,今天晚上这两个差役就是来收“占位金”的。当然至于费用的怎么收,是没有标准的,反正凭着衙门两张口,他们想收多少就收多少。
这是对于生意人来说,那对于农民呢,是不是正税少,就代表农民的日子好过呢!NO,还是太天真。
大越朝有一种东西叫“捐”,意思就是为了国家和民族,自愿捐献一点儿钱物。老百姓都不是傻子,谁会真的自愿捐钱物呢!说是自愿,只是到了时候,就有衙门的人挨家挨户上门来了,不捐?好啊,不捐就去服徭役吧!
各种捐的名目奇葩不已。
比如哪个地方闹荒灾了 ,你得交驱荒捐,年年都要捐上三四回。北边又打仗了,得交军费捐。凡春种秋收时节,得交祝福捐,现在甚至生孩子还得交落地捐,娶媳妇得交新婚捐……而且种类越来越多,大有发展到一事一捐的地步。
当然可能皇帝想的并没有这么多名目,但他都带头挖空了心思想从老百姓手里扣钱,下面的官员还不铆足了劲儿巧立各种名目。
无论是商人,农民,还是手艺从业者,都逃不脱这重重的苛捐杂税,而唯一的得利者就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和富贵世家。
这是一个官本位的社会,屁股决定脑袋,种种政策都是从他们的利益出发,这并不稀奇,现代社会也那样,但至少得有个度。收税收的老百姓生不如死的,大越朝自崇正始。
街上的闹剧还在继续,那官差一脚踢开老大娘:“老不死的,赶快交钱,不交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老伴儿,老伴儿……”老大娘被一脚踢得撞在了桌腿上晕了过去,老大爷扑过去焦急地呼喊,“老伴儿,你醒醒啊,老伴儿……”
那官差见人晕了过去,脸上也带了点儿慌张,走过去戳了戳,“起来,装什么死!”
那老妇还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