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文成周因殿试得了头名状元,一夜间闻名全东京。
当年他不过才十九岁,芝兰玉树,论相貌,尤胜子都潘安,论才学,不止八斗万斛。
一时间全京城的世家名门,家中凡是有未嫁女儿的,上至十八岁,下至十五,甚至还有差半年才及笄的,都在打听他的家世情况,以及他是否已经婚配。
得知他中馈犹虚之后,官媒都要把他所住会舍的门槛踏烂了。传言中最激烈也是最可笑的一次,三个官媒婆恰巧同时上门,为了抢谁先进门谁先开口说媒,三个官媒婆谁都不肯让另两个先进去,三人堵在门口你推我挤,竟硬生生把那扇门都挤坏了!
即使在知道他出身贫寒之后,仍是有许多世家女子因为爱才爱貌而属意于他,家中愿出巨额嫁妆,招他入赘的不在少数。就连当时正值二八年华的昭福公主,都偷偷找宫人向他打听过,是否有意做驸马。
就是在成周这般炙手可热的情况下,她那与成周同在一殿应试却只是进士及第的五哥牵线做媒,由她五嫂陪着她,在茶坊与成周相看,仅相看了一次,便就此插钗,定下亲事。
所谓的姻缘,还真的是看缘分。两情相悦虽好,却是极为难得,常常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却仍是有那么许多人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卢筱忆起当年之事,不觉感慨了一阵儿,忽然失笑,玹儿年纪还小着呢,根本就没开窍,这些事于她来说,大概还没晨起练武来得重要,也只有自己这做娘的,才会想这么多。
一时间饭桌上三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语,席间便安静下来。
文玹乍然觉察这安静,抬眸望去,却正对上孟裴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的小单同学呢,他的姓读shan第四声,其实最初起名时想给他起名单向道~~~
后来觉得太不厚道了,就改了。要不然咱们一堆现代人在那里暗搓搓笑话古代人,其实放古代真是挺正常的一个名字对吧?哈哈哈哈~~~
第51章
文玹虽心中挂念, 却知自己不能去见张大风,一个处置不当,不管是对他来说还是文成周来说, 都有极大危险或是极大的麻烦。甚至张大风就不该继续留在京城内!
也许是他仍不能完全放心自己的缘故吧。也只有自己与文家人相处和睦, 才能让他放心, 继而离去。
她想着原来他始终在自己附近,默默相随, 暗中守护, 却连见一面都不可得,不觉心里有些酸楚, 跟着鼻子也有些酸。
她眨了眨眼睛, 压下心中挂念不舍, 忽然意识到娘亲与孟裴都不说话了,阁子里变得安静起来,便抬眸看去,正对上孟裴的视线。
他剑眉轻扬,如漆墨瞳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脸上神情淡淡地分辨不出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愉快的表情。
和他这样的眼神对上, 文玹只觉脸上一热, 心跳骤然加快, 暗叫糟糕,她又失礼了!
方才已经因为乍见阿关走神了一回,现在又因为想着张大风心不在焉, 她都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亦不知道娘亲和孟裴方才在说些什么话题,也不能贸然开口。这会儿她心虚得很,只能避开孟裴的视线,望了眼卢筱,希望娘亲能给她圆个场。
卢筱瞧见她这一眼,微微笑道:“孟公子,今日实在招待不周,颇为失礼,但时候也不早了……”
孟裴收束心神,微笑起身:“文夫人说哪里话,如此盛情还说什么招待不周,倒是小侄失礼了,耽误你们这么多时候。”
卢筱笑道:“妇道人家没什么重要的事,倒是怕耽误孟公子的正事呢。”
孟裴亦只能笑笑。
出了高阳正店,孟裴坚持要送她们一程,卢筱也就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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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文家,文玹发现在刘家精作木器买的家具已经全都送来了,都放在堂屋前的院子里。文老夫人坐在堂屋里,瞧见卢筱进来,朝她点了一下头,再瞥了一眼文玹,脸上神情冷冷的。
卢筱瞧见了老夫人的眼神,上前福了福:“娘。”又温言问道,“娘怎么不去午歇呢?”
文老夫人不愉快道:“我是睡下了,可不多会儿,刘家木器就把这些物事送来了。我既醒了,也就起来了。”
卢筱歉然道:“娘,是我疏忽了,我该叫他们推迟到傍晚时再送来的。”
其实她一早吩咐过兰姑,大件东西送来后不要抬去内院,以免影响老夫人午歇,所以这会儿都堆在前院里。想不到老夫人睡得太浅,还是吵扰到她了,且瞧老夫人神色明显不愉快,她便先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文老夫人摆摆手:“筱娘,不怪你,我老了,睡得浅,稍有点动静就醒了。你吩咐兰姑放在前堂外面,已够体贴了。”
文玹一听老太太这话,不怪娘亲,那就是要怪她啰?
果然老夫人冷冷瞥了她一眼:“才刚进这家门第二天,就买这么多东西,当成周的俸禄都是天上掉下来的,白捡的?还是说,本就是看中了成周如今的身份地位才找来的?”
文玹瞧了眼卢筱,没吭声,她若是这会儿与老夫人争起来,只是让娘难做而已。何况她才想过要和文家人好好相处,让张大风能放心离去的,比起他的安危来说,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老太太真不乐意,把东西全退掉就是了。
卢筱笑道:“娘,这都是我要买的,玹儿还嫌我买得太多太贵呢!且这些也不都是买给她的。”
她走到一张藤榻前,道:“这是给娘买的,娘屋里头那张藤榻用得太久,也该换张新的了。”接她着又指着一张水曲柳的台子道,“这是放成周书房里的……”
她一一说明下来,家里每个人都添了新家什或用具,并非全给文玹买了东西。
文老夫人听下来面色稍霁,又看看那张带多宝盒的梳妆台:“这总是给她买的了吧?”
卢筱笑着道:“这是我看着喜欢,非要买回来的。刘掌柜要价三贯,玹儿嫌贵,劝我说不如买张桐木台子,最后刘掌柜让到两千五佰钱卖给我们的呢。”说着朝文玹眨了眨眼睛。
文玹一听,咦?娘亲这是硬生生把梳妆台的价钱腰斩了一半还多啊!想不到她这好人娘亲也会做这种虚报的事呢。
文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了看,拄着鸠杖站起来。阿梅急忙搀着她的胳膊,扶她往院里走。卢筱见状亦迎上去,搀着老夫人另一边。
老夫人走近了,仔细打量着梳妆台,又伸手上下摸了摸,点点头:“做工这么好的台子,两贯多倒是不算贵。”
卢筱笑着应道:“娘的眼光真厉害,我就是觉着便宜,才买下来的。”
文玹初来文家时对娘亲的印象看法,此时已完全改观了。原来她这个看似柔弱,温婉似水的娘亲,才是真的厉害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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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夫人气既然顺了,与卢筱说过几句后便由阿梅搀着,回自己屋里去了。
卢筱这就让来升与来正把东西抬进后院,阿莲与念夏亦跟着帮忙搬些较轻的物件。卢筱则兴致勃勃的拉着文玹一起,筹划着怎么把这些家具布置进她的房间里。
老榆木带多宝盒的梳妆台放在南墙,靠着绣屏旁边。那张桌子放西窗下,那儿光线最亮堂。桌旁摆个花瓶,插上几支花,读书写字的时候还能闻着花香。衣橱贴北墙放,离床不远。床边放个架子,也好挂挂衣裳,离床头不远处再摆张矮几,起夜的时候点灯方便……
一个多时辰忙碌下来,总算是让今日新买之物在房间里一一就位,布置妥当。
卢筱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微微昏暗,便到前院去了。文玹则留在自己屋里,阿莲帮她一起,把衣物首饰等等随身物件一一归置进这些新家具里面,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停当。
文玹站在屋子中央,扫了眼布置一新的房间,嘴角不觉浮起微笑。
这么一布置,还真是有了家的感觉。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缓步兜了一圈,忽听前院传来稚嫩的童声:“娘!”“娘亲。”便知道是文珏文瑜散学了。那姊弟俩一回来,家里一下子就会热闹起来。
文珏与文瑜跑进内院,站在文玹房门外好奇地探头探脑。
文玹笑着招手让他们进来看,文珏稍微犹豫了一下,文瑜已经跨过门槛,还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进了屋。
文珏一进屋就瞧见那张梳妆台,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好奇地瞧着桌上的多宝盒。文玹留意到她目光,便走过去笑着道:“拉拉看。”
文珏伸手摸了摸,又试着拉几个方向的铜钮,发现盒子从三个方向都能打开,更觉新奇有趣。
文玹又对她道:“从上面还能拉开呢。”
文珏试了试,不由咯咯笑了起来:“真好玩,这盒子怎么能做成这样呢?”
文玹见她喜欢这多宝盒,便道:“这是玲珑多宝盒,给你一个吧。”台子送回来后她发现多宝盒并非固定在桌面上,只是摆在桌面上搭配而售的。
文珏急忙缩回手,摇头道:“不,这是娘买给大姊的。”
文玹笑道:“我有两个,又用不了,这个给你,我们一人一个。”
文珏望了眼桌上的多宝盒,却还是摇头:“这是一对,缺了一个就不好看了。”
文玹将多宝盒拿起来,递给她的女使丽娘:“我是说真的。若是你嫌一只不成对,两只都给你。”
文珏脸红了红:“大姊说笑了,我喜欢都来不及,哪里会嫌一只不成对啊。大姊不介意的话我就收下了。”
丽娘听文珏答应下来,这才接过多宝盒称谢。
文瑜对多宝盒兴趣不大,随便拉了几下便回头朝着文玹道:“大姊,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移开大石头的呢。”
“这个呀……你们瞧过用杆秤称东西吗?”文玹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不知不觉也用起了杆秤来打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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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周回到家中之后,卢筱便来招呼她们去前面吃饭,见她们姊弟三个在一个屋里说话,显得颇为亲近,心中十分欣慰,微笑道:“你们爹爹回来了,都去用饭吧。”
文瑜欢呼一声,抢先跑出了文玹的屋子。
文珏却不急着去前面,叫丽娘拿好多宝盒,先放回自己屋里去。
卢筱立在门外,见丽娘捧着多宝盒出来,微微诧异地望了喜笑颜开的文珏一眼,却没说什么。
文玹将桌上物事收拾好,出屋带上门,见娘亲还在等着自己,便迎上去,叫了声:“娘。”
卢筱摸摸她的头,微笑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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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念夏与咏夏过来收桌子,文老夫人催促文瑜赶紧做功课去,文珏则一心想着回屋,再好好看看玩玩那只多宝盒,却听卢筱道:“先等等,我有话要说。”
见卢筱这么郑重其事地说有事要说,本来往后面走的人都停下了脚步。饭桌还没收拾好,文家人便去正堂坐下说话。
卢筱见众人都坐好了,文老夫人亦坐定了,才道:“今晚我能好好地坐在这儿说话,全亏了玹儿,是她救了我一回。”
文成周闻言讶然地看了文玹一眼,接着转向卢筱,等她继续说明。
文老夫人却惊讶地问道:“什么?筱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文珏文瑜亦惊奇地看着卢筱,又看看文玹。文瑜催促道:“娘,你快说呀!怎么回事?”
卢筱将她们遇见偷儿,她叫破偷儿偷盗,偷儿恼怒回来报复,文玹及时拉她避让,又把偷儿击倒,众人帮忙擒住歹人之事说了,最后笑着朝文玹道:“今日这事情发生之后,娘还没好好向你道过谢,这就补上。玹儿,多谢你了。”
文玹没想到卢筱郑重其事地把文家人聚到正堂,却是说她这件事,见文家众人都望着她,不觉郝然:“娘,你是我娘亲啊,遇到歹人我自然要护你安全,你这么郑重地谢我做什么啊?”
卢筱笑着摇摇头:“你可不是光救了我。”接着她又将石家村里,文玹冒着生命危险救出阿宝之事说来。
文瑜叫道:“我知道,我知道,阿姊说她是用杆秤的道理把巨石移开的。”
文珏笑话他道:“什么杆秤的道理,阿姊说这叫杠杆之理,虽然杆秤称东西也是这理,也不能就叫它杆秤的道理吧?”
文瑜不服气道:“我又没说这就是杆秤的道理,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才刚想说杠杆之理的,你就抢我的话。”
文家众人都被这姊弟俩逗笑了。文老夫人笑吟吟地望着他们,又看了文玹一眼,目光倒是比之前要软和不少。
文成周微笑着,朝文玹赞许地点点头,又对文珏文瑜姊弟俩道:“你们不光要学阿姊救人的方法,那是细微末节,更重要的是学她的品行为人。人活一世,长短不过几十年,有人庸庸碌碌;有人蝇营狗苟;有些人因有所作为而闻名于世;然而有些人虽默默无名,却时时刻刻都记着要做正确之事,做个无愧于自己内心之人。这最后一种人,反倒是最不容易,最难坚持的,却也是最让我从心里敬重的。”
文珏文瑜听父亲这般说,赶紧收敛起嬉笑的表情,认真地点头:“爹,我们记住啦。”再望向文玹的眼神,就完全不同了。
说笑了一阵,文家人各自回屋。文成周叫住文玹:“玹儿,你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文玹: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娘亲才是家里最厉害的大BOSS。有这样的亲娘罩着,我根本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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