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愿意自己时时刻刻被人盯的透不过气来,连晚上用了几道菜都会被报上去。尤其他们这些人,谁没有点见不得光的事情。虽说以前先帝时肯定也要这样暗中刺探消息的人,可一旦专门设置这么一个情报司,就代表一切搬到台面上,尤其万岁还在考虑编纂监察法,这么发展下去,简直难以想象。
所有人当然不要命的上书,连他们这些皇叔伯都齐心一致,还有蒙古人,把圣祖太皇太后都请动了。然后万岁让了一步,道这情报部只有监察之权,绝无审问、抓捕之权。眼看万岁让步,他们还打算乘胜追击,谁想万岁又说要设立一个广宣司,将自己名下的私产——开在各地的报社并入广宣司。
这就是一件小事了。虽说报社颇挣银子,可这是万岁的私产,谁敢打主意?再说原本该给内务府的,弄一个广宣司出来,那报社挣的银子总有一部分要流进户部罢?大伙儿正以为万岁这就是想要给自己在报社的心腹弄一个名正言顺的一官半职呢,万岁又道,广宣司的报纸,每周都要将大朝会上非机密之事刊印出来,让百姓及时知道朝廷的治政之策,才能不为贪官污吏所压榨愚弄。这便罢了,万岁居然还要广宣司与情报部、刑部紧密联系,每月情报部查知上报的不法贪官,上报后,刑部当快速处理,然后将结果告知广宣司,由广宣司放到报纸之上,务使罪人没有藏身之地。
这不是要让下面的人走投无路,还要遗臭万年吗?
朝堂上又是闹闹腾腾三个多月,弄的不少人筋疲力尽,万岁才松口,贪官就暂时不上报纸了。接着万岁神来一笔,将朝臣们从二十七日守孝过后就开始提起的选秀之事拿出来,表明后宫空旷,他意欲大选后宫。
原本许多还跳着脚道这一次非要万岁改主意把甚么广宣司和情报局给撤了的老臣们纷纷不吭声了,全都去琢磨自己家里有没有女儿侄女或者亲戚家里的外甥女适合的。
毕竟广宣司和情报部再厉害,那也不一定就能顺顺当当发展起来,就算发展起来,也不代表自己就一定会倒霉的被盯上入罪啊,说不定是和自己合不来的人套进去呢?退一万步,若是自家出了一个皇后或宠妃,生下皇子,照着旧例来看,那就算到时候犯了事儿都有缓和再来的余地。所以还是选秀这事儿更要紧。
结果选秀是选了,留牌子的不少,万岁却连一个贵人都没有册封……
一直拖了一年,情报部、广宣司都立稳脚跟,报纸都印了十几轮了,拖的都折进去了好几个满洲老姓人家精心栽培的嫡女,万岁终于露了口风——为抚慰病中的圣祖太皇太后,他有意立一蒙古贵女为皇后。
蒙古贵女!
自顺治爷后,大清后宫就没有一个蒙古出身的贵女能登上高位。
这神来一笔简直把所有人都弄懵了。之前有些想把心思调回去对准广宣司和情报部的满洲大臣们顿时又跟蒙古出身的将领亲贵争了起来。
而万岁在这一锅乱粥中,施施然下了一道封妃的圣旨,身上有一半汉族血统,无功无子的揆叙之女纳喇氏打破旧例,从上记名秀女一跃而成了灵妃。
妃就罢了,还是灵妃。
灵妃二字,在古籍上不仅代指娥皇女英,宓夫人,更意指九天仙女。灵字,本就是灵慧、美好之意。
如此封号,喜爱之意简直溢于言表,不加丝毫掩藏。
这样的逾越加封,若之前有一丝一毫的风声露出,有意送女入宫的亲贵朝臣们都会竭力阻挡,谁想万岁来了这么一招。
三爷仔细将这一年多的大事回想了一遍,再想想今早自己得了准信后还帮着和参奏揆叙的大臣怼了几句,突然有点惊觉。这所有人像是都被万岁牵着鼻子在走啊。瞧瞧一桩又一件的,万岁想办的事儿可是都办成了,要提拔的心腹提拔起来了,朝臣们被监视了,心爱的女人也顺利册封了,还让原本几个联姻的家族因延宕不决的皇后之位闹的你死我活,朝廷上满人、蒙古人、汉人,三足鼎立,宗亲互相分化。
人人都以为万岁是让步了一回又一回,可实际呢?
这还没到两年,万岁已是威凌朝野,如此炉火纯青的制衡之术,甚至胜过昔年的先帝。
啧啧,真是厉害。
就不知道万岁执意要立蒙古女人做皇后又是在盘算甚么,总之不是为了甚么抚慰圣祖太皇太后就是了。
三爷越想越是对自己的侄儿生出畏惧之心,好在不管如何,自己的外甥女要做皇后,对他而言,总归是一件大好事。
他想了想,交待道:“明儿你去宫里给娘娘请安,与娘娘商量商量,给纳睦绰克添妆的事儿要准备起来了。再有,待纳睦绰克进了宫……”
三福晋瞬间懂了。皇后可不是好当的,尤其眼下后宫有一个灵妃,还有一个赫舍里氏怀了身孕,很可能会生下万岁的长子。要不在后宫先安排些得利的人手,皇后进了宫两眼一抹黑……
大清又不是没有出过废后!
三福晋第二日一早就入宫给荣太妃请安。
荣太妃还有些不信,一见到就问,“可是准了的?”
三福晋一脸笑容道:“额娘,准了。咱们王爷说了,是万岁将他叫到养心殿亲口说的。”
“真的?”得到准信,荣太妃立时容光焕发,整个人像年轻了好几岁。皇后是不好做,但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想做皇后的。她这一辈子,给先帝生了那么多孩子,最终只活下来两个。别说皇后,就是贵妃她都没敢奢望过。不过没关系,她做不成,她出身不够,她外孙女能做啊!
想到外孙女做了皇后,日后就能常常见到,女儿也肯定要留京一段时日,儿子亲王位置也会做的更稳。若外孙女再顺利生下皇子……
荣太妃被美好前景刺激的脸色通红,拉着三福晋的手道:“赶紧,赶紧给荣宪送信去。”
三福晋点头应了,随即给荣太妃使了一个眼色。
等人都退走,三福晋才凑过去低声道:“额娘,王爷让我来问问您,您手上,可有合适的奴才?”
荣太妃愣了愣,继而摇头苦笑,“当年先帝令四妃执掌宫务,可惠妃生了直亲王,宜妃和德妃得宠,唯有本宫……再说眼下就是先帝那时候的奴才,除了梁九功还在万岁跟前侍奉,其余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换成奴才是一样的道理。先帝时有些本事的奴才,这会儿早都坐死的死,退的退,哪里还有甚么厉害人物。
荣太妃说的黯然,三福晋却笑了起来,她道:“额娘,正是要失势的奴才,否则岂非太打眼了些。至少不能用那些一心赶着要去烧热灶的。”她说着,就朝以前的承乾宫,现在的并蒂宫中望去。
荣太妃顺着她视线一看,神色骤然阴沉了许多,冷冷道:“并蒂宫,并蒂宫,昔年那位连一个关雎宫都受不住,万岁竟大修出一个并蒂宫,也不怕……”
“额娘。”三福晋轻轻提醒了一句。
荣太妃知道自己失态了。其实她之前与纳喇绛雪并无仇怨,作为太妃,甚么灵妃、庶妃原本都跟她没干系。只是谁叫她外孙女被万岁选中要做未来的皇后?此时她再想到纳喇绛雪,真是恨不能让人就像太宗的宸妃一样,赶紧消失。
“等荣宪回来,并蒂宫的事儿,你要和她说一说。这里,到底是后宫。”荣太妃告诫了一句,正打算与三福晋商量商量看用哪个老奴才,宁寿宫来了人,让荣太妃和三福晋立即去见圣祖太皇太后。
☆、第 120 章
圣祖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又接连得了噩耗, 要不是苏景这两年不计代价用药续命, 圣祖太皇太后早就驾崩了。
然而即便如此,作为一个七十余岁的老人, 圣祖太皇太后也已是日落西山, 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荣太妃和三福晋才到宁寿宫,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两人忙关切的询问太后病情。
太后身边的乌兰姑姑面带愁容,“这两日用冰受了些寒气,万岁亲自开了药方, 休养两日便好了。”
荣太妃和三福晋都知道乌兰姑姑是在敷衍她们。
不过宫中本就有规矩,主子们的病情是不能随意打听的。
荣太妃附和两声, 进去给圣祖太皇太后请安。
圣祖太皇太后穿了一身陈紫色的常服斜靠在床上,还戴着块珍珠抹额,本就削瘦的脸上因为皮肤干涸的缘故, 看上去就像是骨头上搭了一层并不服帖的□□,猛不丁看去,让人心里打了个哆嗦。
“都起来罢。”
圣,祖太皇太后将痰吐到宫女捧着的痰盂里,指了指面前的绣凳,“过来坐。”
荣太妃坐下,让三福晋侍立在身后, 还没开口客套两句,就听太皇太后道:“哀家让你们来是想问一问你们,纳睦绰克的嫁妆可打点妥当了?”
荣太妃心头一跳, 犹豫道:“臣妾……”
“不要和哀家打马虎眼。”
圣祖太皇太后目光虽浑浊,盯着人看的时候仍然让荣太妃有些胆寒。
圣祖太皇太后示意乌兰姑姑将一个木匣子递给荣太妃,“这里面,有哀家一半的私己,原本,哀家是打算要给万岁和恒亲王。
只是万岁既然定了纳睦绰克,哀家自然要为她打算打算。”
不待荣太妃谢恩,圣祖太皇太后又道:“哀家年幼入宫,最明白蒙古女子在这后宫的孤寂,荣宪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的女儿,哀家不能不照拂几分。
所以今早万岁来侍疾,哀家已向他提了,希望万岁能在蒙古另挑选两个与纳睦绰克相熟的女娃,入宫陪伴她。
万岁,也应了。”
荣太妃顿时觉得手里这个木匣烫手,喉咙里更像吞了个苍蝇,恶心她的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甚么帮手,还不是看到万岁好不容易松口让后宫进蒙古的女人,所以要跟在后头分一杯羹!
咬了咬牙,荣太妃到底还是不敢推拒,僵着一张脸笑道:“还是圣祖太皇太后疼她。”
等到婆媳两个走了,乌兰姑姑担忧的道:“主子,只怕荣太妃不乐意。
再有荣宪公主的脾气……”
圣祖太皇太后闭目靠在床上,毫不在意道:“她和荣宪若是都不喜欢,就让纳睦绰克嫁个铁帽子王罢,左右蒙古多的是血脉尊贵的孩子。”
她都活到这把年纪,好不容易遇上比先帝更孝顺她的弘昊,为安慰她连后宫这个口子都开了,她还顾忌甚么呢。
“蒙古的女人入宫,不是为争宠,是为满蒙联姻的大业。
一个纳睦绰克,若不得万岁喜欢,哀家苦心在万岁面前求来的局面岂不是白白浪费。
再说,纳睦绰克毕竟是巴林博尔济吉特,而哀家,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
乌兰姑姑给圣祖太皇太后压了压被角,无意间碰触到圣祖太皇太后的手背,只觉一阵冰凉。
这可是盛夏时节啊,屋里连一个冰盆都不敢放,人却还是冷的。
她没有再争执,低声道:“那奴才就照着您的吩咐让王爷赶紧把吉雅格格还有娜木钟格格送来。”
“把乌日娜、还有娜仁托娅、哈斯其其格一起叫来。”
圣祖太皇太后咳嗽了两声,解释道:“你告诉他们,庶出也罢,嫡出也好,在万岁眼里,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要紧的,是和万岁心思。”
就像当初的姑姑和自己,出身高贵又如何,姑姑甚至是姑祖母之后蒙古第一美人。
但在世宗的眼里,看遍后宫美人,所爱的就只有那个寡妇。
这一回,她不会再犯错。
“乌兰。
哀家去了之后,你就跟在吉雅身边。
草原上的女儿,从小骑马放牧,和满人汉人都不一样。
你要教会吉雅,让她变成万岁喜欢的模样。
你跟你额吉都是哀家身边的老人,万岁至孝,有你在乌兰身边,若非触及子嗣的大错,万岁必会给几分颜面。
可你也要记住,倘若乌兰像姑姑一样,对皇嗣下手,那你一定要阻止,阻止不了,就先去告诉万岁。”
“格格。”
乌兰听到近似临终遗言的话,泣不成声。
“不要哭,用心记着哀家的话。”
“老奴记着了。”
“好。”
养心殿外,梁九功站在门口先喘匀气儿,掏出帕子把脸上的油汗擦的干干净净,再接过新收的徒弟张盛递上的薄荷水在脖子上,胳膊下轻轻抹了几下,确定身上一点味儿都闻不出来了,才弓着身子进去。
“万岁。”
苏景对康熙留下的老人很给脸面,见梁九功进来,并没有立即问话,而是放下御笔,道:“给你师傅上杯茶。”
梁九功激动的谢了赏,接过魏珠手里的茶喝了一口,差点没喷到魏珠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