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迷惑,苏景笑道:“难道不正是因这一从,汉人在无力反抗剃发易服令,接受男从后,反而更加坚持汉人女子必须缠脚,以此来表明反抗朝廷之意。
以致朝廷屡次下达‘放脚令’后,士人干脆将缠脚视为保存民族气节的途径,大力宣扬缠脚,使得民间遍地小脚金莲,女子饱受痛楚。
反正,这样做不会有杀身之祸……”
最后一句,苏景说的意味深长,直把王诩给弄的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甚至有些怀疑面前的天子是在借此来敲打他不该提出废除剃发易服令。
眼见王诩辩无可辩,苏景才道:“既然王卿有心废除剃发易服令,这道强令天下女子放脚的圣旨,也有王卿来拟罢。
有此令做铺垫,想必剃发易服令,朕能早些斟酌。”
放脚令和剃发易服令哪有这样的因果关系?自己要是写了这道圣旨,怕是要被无数故交的口水给淹死。
然而万岁要耍无赖,哪是做臣子的人能推的。
王诩万般无奈,只得委委屈屈拟了圣旨,垂头丧气捧着被打回来的奏折回家。
看着来时气昂昂的内阁学士像只被拔光毛的瘟鸡一样离开,梁九功和魏珠师徒两都觉得看了场好戏,心道你还想和万岁斗心眼,坑不死你。
师徒两含笑的脸在彼此望见对方的时候凝固了,随即十分默契的将头朝不同方向转开。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皇登基第一弹,尼玛统统不准再给我用裹脚布!
☆、第 121 章
明心园紧挨畅春园,占地不过三十余亩, 圆虽小巧, 但趣致可爱,山水环绕, 布局精妙, 是畅春园附近数一数二的园子,是苏景挑选后赏赐给吴桭臣这位头号功臣的。
吴桭臣托着病体在关外经营报社,夙兴夜寐,成果斐然, 他自然不会亏待。
吴桭臣孤身一人,身边除了一个由通房提起来的侧室, 其余服侍的奴仆下人,全都是苏景赏赐,也没有打算培养甚么心腹的意思。
此时日正当空, 他坐在书房外面的凉亭中,边上几丛幽幽翠竹,面前一局未完残局,心思不静时,提起茶壶,也不需茶杯,往口中一灌, 就是阵阵茶香,周身清爽洒然一笑,就可再落一子, 眼看全然陶醉其中,倒像是这凉亭中只他一人。
然而他对面,其实就有一个面色焦急的中年男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追到园子来的陈敬文。
“南荣,你总要给我句话。”
吴桭臣不悦的扫了一眼陈敬文按在自己茶壶上的手,将手中的白子一丢,道:“你要我说甚么?”
敢情我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坐了半天都是白费功夫。
“这放脚令,你总要表明心迹。”
陈敬文打开天窗说亮话,“缠脚乃女子闺范,若……”
“甚么闺范。”
吴桭臣觉得有点好笑,打断陈敬文将要开启的长篇大论,“重山,这些话,你拿去与拿民间略识文字之人说,在我面前谈论闺范,莫非觉得我人去了关外,连祖宗传下哪些东西都忘了?”
缠脚算甚么狗屁规范,那分明是程朱理学兴盛后,传承此一流派之人将其中理念曲解宣扬后才弄出来的东西。
“重山,你扪心自问,这缠脚,果真是汉女必须遵从的闺范?”
这话,问的就有些重了。
陈敬文到底是个有原则有良知的人,他生在江南,家境宽裕,又是士人。
自小见过不少族中女子缠脚时的痛楚,更别提之后行动进出皆需仆妇搀扶,甚至盛夏酷寒,脚骨变形的地方很容易溃烂,肿大。
他族中有一个姑母,就是缠脚后生了冻疮,伤口一直不好,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没用,最后竟然连日高烧不退,十二岁就丢了性命。
而这姑母,并不是陈氏族中第一个因裹脚而死的女人。
那些被生生折断脚骨时所发出的凄惨哀嚎似乎仍在耳边,陈敬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底气不足道:“可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瞎。”
吴桭臣提起茶壶美滋滋的啜了一口,摇头道:“甚么规矩,前明时候还没那么多缠足的女人。
万岁说得对,你们这些人啊,总觉得缠了足,就添了几分骨气。”
他说着一笑,摸了摸脑后的辫子,笑道:“要我说,有本事,就一直别剃头。”
自己被杀怕了,砍头砍的胆寒了,就在女人身上动脑筋,要女人受苦来表明我们这些读书人还是有骨气的,这算甚么?
陈敬文差点被唾沫给淹死,指着吴桭臣脸色发青道:“你,你胡说甚么?”
吴桭臣拨开他的手,轻描淡写中似是夹杂着一种无声的嘲讽,“你急甚么,万岁既然说出口,就不会因言而治罪。”
他看到陈敬文的样子,想到多年老友之情,还是提点了几句,“重生,万岁的脾气,你莫非还不清楚。
你果真以为万岁是看到王言盛请废剃发易服令不满才下旨强令必得放脚?”
“这……”陈敬文迟疑不定,凑过去低声问道:“莫非还有甚么别的缘由?”
吴桭臣觑他一眼,道:“万岁登基将近两载,立了情报部,驱逐了英吉利人,朝局看着日日在变,可万岁,实则并无动过祖制。”
“祖制,祖制……”将这两个字喃喃念了两遍,陈敬文恍然大悟,“你是说万岁有心借此……”
“不错。”
吴桭臣点头,正色道:“此放脚令看上去万岁时萧规曹随,遵循祖制。
在满人心里,世祖时下的旨意乃是鼓励民间放脚,万岁却强令,这是尊重祖制。
但以我看来,万岁这道圣旨恰恰不是遵循祖制,而是有心以强令民间放脚来试探朝臣,万岁时在告诉臣子们,他与先祖不同。”
如何不同?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陈敬文思量片刻,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万岁,可是不仅要动蒙古?”
“怕是如此。”
作为苏景头号心腹,吴桭臣知道的事情比陈敬文要多得多。
有些话他此时也不便再说,只道:“所以博致那儿,你还得告诫几句,他们这些年轻人,不要再一起胡闹。”
吴桭臣口中的博致,正是陈敬文最看重的嫡次子陈孝安的字。
去年恩科中了进士,因陈敬文之故,留京做了庶吉士。
最近跟在汉人文官后面摇旗呐喊,竭力反对汉女放足。
陈敬文有些尴尬,讪讪道:“他太过年少,还需吴兄你多多教导。”
看出对方的回护之意,吴桭臣暗自摇头,毫不客气道:“陈兄,想在朝为官,最要紧的是甚么,你岂会不明白,可不要因偏爱次子,就舍不得严加管教。
我听说博致最近不仅屡次上书,还常与在奇香阁中聚饮,甚至有两次的奏折都是在奇香阁中写出来的,你当管管了。”
说到这个,陈敬文更是连连咳嗽不停。
他为何如此?只因吴桭臣所说的奇香阁,乃是京城著名的青楼,只不过这青楼里住的不是瘦马名妓,而是姿容绝世的小倌。
而陈家,自陈敬文之父起,就好男风好成了家学渊源。
其父陈维崧与名伶徐紫云的故事还被人文人称赞,陈维崧甚至写了几十首诗来纪念与徐紫云的爱情。
因此陈家的男人照样娶妻纳妾,子嗣却一直无法兴旺,也使得陈敬文格外偏爱得来不易的次子。
只是这个毛病,在大清这男风鼎盛的朝代,别人或许赞同甚至称的上追捧,在吴桭臣眼里,却实在算是颠倒阴阳,悖逆人伦。
他看陈敬文不说话,又语气刻薄的道:“年纪轻轻,还是子嗣要紧!”把力气都使在了男人身上,也不怕头顶绿云。
陈敬文再也受不了好友的一张利嘴,整了整衣帽落荒而逃。
陈敬文前脚才出园子,后脚已有人将吴桭臣与陈敬文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报到苏景面前。
苏景斜倚在凉榻上,看完这特别的谍报,忍不住笑了笑。
其余且先不提,有件事儿,吴桭臣倒是真没说错。
陈孝安要是在继续沉迷亵玩小倌,子嗣就真是个大问题了。
而且,清朝男风太过兴盛,的确不是件好事。
他不在乎甚么男人应该喜欢男人还是应该女人的问题,他在乎的,是在此时的环境背景里,所谓的喜欢,其实不过就是一种猎奇心态。
或许有人真的是喜欢男人,但大部分跟在后面追捧的士子勋贵,其实图一个所谓的风雅,有趣!满人入关前对小倌不屑一顾,入关后倒成了常客,这固然与大清禁止piao妓有关,但更重要的,怕是这些人有了银子有了权势之后,把这当成了一件有权有势之人才能进行的一项爱好,包养戏子,互相攀比,一掷千金。
若在后世就罢了,不过是花些银子,可在此时,没有任何防护手段,导致的就是xing病肆虐且无法医治,还会降低人口生育率。
对一个国家来说,若不考虑土地分配因素,最重要的资产其实就是人口,有足够的人口,才能保证土地的耕种,市场的兴盛,国防的巩固,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源源不断的人口。
而读书人,更是重要资源。
目前的现实是,人才大部分还是出自权贵人家。
所以他决不允许更多陈孝安沉迷小倌,而导致子嗣稀薄。
好在这不是后世,要考虑人权和公平,他只需要在考虑清楚之后下一道圣旨就可以了。
‘追星’的就乖乖回去娶妻生子,真爱男人的,此时倒不用考虑甚么歧视,找个真爱过日子罢。
总之,小倌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的好。
魏珠进来小声道:“万岁,穆太嫔带着瑞贝勒回宫了。”
苏景直起身子,“寿康宫的东侧殿可打点妥当?”
“都安置好了,宜太皇太妃亲自让手下的大嬷嬷收拾的。”
苏景点点头,让魏珠去把赏赐胤祕的东西送过去。
魏珠拿了东西,让万山跑一趟,过去的时候恰好遇到五爷和九爷入宫,于是一次就得了四份赏,回来笑的嘴都合不拢,说是要把大半银子孝敬给魏珠。
这会儿魏珠眼睛全盯着养心殿大总管的位置,哪里看得上他这点银子,敲打了几句,转身回去就趁着磨墨的时候不经意把这事儿给禀告了。
“哦,两位皇叔一起入宫,倒是巧。”
苏景略一想,就明白两兄弟应该是揣摩出他打算放太皇太妃们出宫了,笑道:“即如此,朕也去凑个热闹。”
皇帝动一动,底下的人忙断腿。
有小太监连忙先去寿康宫通禀,宜太皇太妃听到苏景要来,唬了一跳,忙道:“快快,赶紧收拾收拾接驾。”
她眼珠一转,看到在边上坐着已经吓傻了的穆太嫔,暗暗翻了个白眼,人却走过去和气的拉起穆太嫔的手,道:“万岁看样子,是来瞧咱们瑞贝勒的。”
穆太嫔汉女出身,小答应做起,好运了有了遗腹子才没有像其他汉女答应一样被送到行宫去,反正封了太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