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珝却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位置,离周景行更远了些。
旁边之人却没有发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又客气了几句,便问起了谢珝他们在这儿的住所可找好了,若是没有的话,他们周家倒是可以帮忙。
在来广陵之前,谢珝便对这边有所了解,自然知道周家在这儿倒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这人说要帮忙,也确实是能帮得上忙的,只不过谢珝向来是个不愿意多欠人情的人,更何况是这种并无什么交集的。
自是言道:“多谢周公子好意,只不过我们管家已经托中人买下了一处宅子,就不必麻烦了。”
周景行被婉拒了倒也不尴尬,或者他原本也就是为了过来同这两人搭上话而已,便无所谓地笑了笑。
又道:“找到了便好,我们将来虽然是要在书院的住舍中常住,不过在广陵城中还是有所宅子更方便些。”
谢珝敏锐地听出这人话中的意思,竟是十分肯定他们能考上书院,颇为自信。
正好此时萧翌也终于吃完了,放下筷子就点点头接了这句话:“这话没错,当初阿珝也是这般说的。”
既然萧翌有空,谢珝便不再开口,只神情淡淡地捧了茶慢慢地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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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诸位考生们正或内心焦躁,或平静淡然地等着第二日的成绩出来,而另一边的广陵书院中,各位阅卷的先生们亦忙得晕头转向,甚至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三十道帖经题答对不到半数的直接不录,第二道题一看便是随意猜度胡说一气的亦不录,此时对窦淮这一出题方法最为赞叹的竟然是这些负责阅卷的先生们,换到往届,纵然心下不耐,还是要将这些文章一一细看过,这一回有了窦先生这个法子,倒是筛选容易多了。
连发量都保住了不少。
自然而然的,这些先生们阅卷的速度也提升了许多,很快便选出了此番决定录入书院的学生们,只是在排列名次的时候发生了争议,准确的说,问题是在前十的名次上,再准确一些,是第一与第二。
一位面色温和,留着短须的先生手中拿着两份考卷,面上神色颇是为难。
而在他左右两旁也各站着几位先生,各自交战着。
这边一位坚定地开口道:“按我来说,第一就应当取这份,你们看他的文章作得如此出色,观点鲜明有理,文风嶙峋起伏,暗含一股锐气,文采华章,合该定为头名!”
话音刚落,站在他对面的那位又不服了。
抬起头,冲对面瞪着眼睛便道:“你的那份文章太过险峻,简直惊心动魄,都说文如其人,这般行事不是长久之道,再看我这边这份,文风稳重中直,堂堂正正,亦是文采斐然,半分不输于你手中那份,这份才应该取为头名!”
二人争论不休,双方亦有人帮衬,说着说着竟撸起袖子,大有说不过就干一架的架势。
这哪儿是书院先生,分明就更像是些市井泼皮。
被围在中间的那位先生不由得更是头疼。
正在此刻,他眼尖地瞧见了正要进门的林行道,窦淮,谭渊等人,连忙压制住众人,急步走了过去,拱手对林行道开口:“山长,这里有两份考卷,王先生他们正在为定哪一份为头名争论不休,不如由您同几位先生过来定夺一番?”
居然出了这种事?
这是以往都没出现过的情况,林行道等人也不免起了兴趣。
点了点头,便将这两份考卷都接了过来,凝目望去。
只不过他看了一会儿,便忍俊不禁起来,又将考卷递给身边的谭渊,道:“谭师兄看看?”
早在他们过来的时候,谭渊便跟他讲过了谢珝之事,崔知著的字迹他又是认识的,于是他一看便知这两份考卷各自是出自何人。
不免面上带了几许刻意的矜持,眉毛抖了抖,负手对那几位还在等着的先生道:“你们不妨将考卷上的糊名拆了看看。”
几位先生闻言不禁有些懵,有个性子直点儿的直接道:“山长,这不合规矩……”
林行道听罢便摆了摆手,非常光棍地说道:“没事,看吧看吧。”
他都如此说了,其他人也只好面带迟疑地从谭渊手中接过考卷,准备拆开糊名。
而当他们接过来的时候,却发现一贯肃着脸的谭先生,眼中都带着一抹笑意,不由得更觉惊悚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众人还是依言拆了糊名的纸,当他们看到那两个名字和年龄籍贯的时候,顿时不由得一片哗然,瞪大了眼睛,相对无言,皆是不敢置信!
这下,且不说林行道与谭渊这对师兄弟面上了然又有些自得的神色,就连原本有些蔫蔫的姜维跟窦淮二人内心也稍稍起了好奇,不禁走进人群之中,朝书桌上那两份考卷看去。
这一看,就连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做了个原谅绿(抹茶色)的指甲,好好看啊,甚至舍不得打字了=v=(泥垢)
☆、雨下榜
二十五、雨下榜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有些慢又有些快。
翌日,谢珝是被窗外一阵淅沥沥的雨声给吵醒的,他披了衣服下床,走到窗前停了下来,伸出手推开一面窗扇,雨声顿时愈发的大了,同时一股潮湿的泥土的味道也顺势飘入他的鼻端,倒是别有一番清新意味。
他神情淡淡地朝外边看去,窗外的客栈院墙下竟植着几株芭蕉,长势颇佳,细小的雨滴落在硕大的芭蕉叶上,这声音非但不让人烦躁,更是会使人纷杂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
又由近及远,谢珝抬起头眺望前方被烟雨围拢之中的岳陵山,朦朦胧胧间只看得见淡青一片,既似画卷,又似仙境,美得让人心生恍惚。
只是他一贯自律,眼前景色再美,也不会放任自己沉溺其中,也因此,只看了半晌便收回了视线,转过身自去收拾洗漱不提。
行动间,睡在隔间的月朗也揉着眼睛进来了,见谢珝已经收拾停当,不免有些羞愧难当,虽说公子一向不用他们伺候洗漱,可想到今日自己起来得这般迟,连水都没替公子端,脸就不由自主地烫了起来。
忙对谢珝道:“公子今儿想吃点儿什么,我这就去厨下叫。”
谢珝正忙着将方才挽上去的袖子放下来,闻言动作便停顿了一瞬,随后才开口道:“碧粳粥,几碟之前要过的小菜,再上两屉灌汤包吧。”
谢珝方才就在想,来到广陵这么久,竟也没吃过灌汤包,正好今日有心情,索性点上一尝。
月朗闻言便应下出了门。
谢珝又照常在房间里练了几张字,才推开房门出去。
走到萧翌门口,抬手敲了几下,便有人过来开门,原是丹朱。
长着一张圆脸的丹朱抬眼一望是谢珝,便笑眯了眼退后让开,口中还道:“表公子过来了,您请进,我家公子也刚起来呢。”
谢珝冲他略微颔首,便抬步跨入房间。
在里头忙着选衣裳的萧翌早在门被敲响的时候,就猜到是谢珝来了,此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便头也不回地开口道:“阿珝过来了?快来帮我看看,今天穿什么好?要不就这件圆领袍服?但是配哪件罩衫更好?”
纵是谢珝已经如斯沉稳,听到他这话也不由得黑线,你重衣着也是应该的,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合该注意,可是讲究到这份上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又或者,是不是自己变成男子时间太久,不自觉的就过得粗糙了许多?谢珝开始认真地反思自己。
可能是谢珝半晌没出声,萧翌不免转过头去看,便看见了自家表弟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于是轻咳了一声,见他还是没反应,才悻悻地转了回去,随意挑了套衣裳换上。
直到他伸出手在谢珝面前晃了几晃,谢珝才回神,随即便道:“表哥好了?那我们一道下去用早膳吧,用过以后还得去书院看榜呢。”
萧翌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点了点头,不过后半句的时候便面露犹豫之色,摸了摸鼻子,便对谢珝道:“阿珝你看外边,还下着雨呢,怕是不好行走,看榜而已,我们让丹朱和月朗去便是……”
头两句还振振有词,后面的声音就在谢珝似笑非笑的神情中愈来愈低,甚至有些含糊不清。
谢珝面上神情不变,看了萧翌好半天,才悠悠然地开口道:“表哥怕是不记得了吧,这一回书院的复试规则也变了,发榜之后,若是名字后面有个记号的,便直接去先生们的小楼上,当场校考,随后便定下师父,择日再行拜师之礼。”
他这番话说罢,萧翌登时就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怎么跟林先生一开始说的不一样?阿珝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见他发问,谢珝也半分不在意,只随意地答了几个字:“书院门口张贴的细则。”
萧翌闻言后半晌无语,直到谢珝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他才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了句:“多谢阿珝你这般细心了,走吧走吧,下楼用饭。”
谢珝便没有再多问,随后二人便一道去了大堂。
广陵的灌汤包也果然别有一番风味,汤汁鲜美,内馅儿更是回味无穷,这顿早饭谢珝同萧翌都用得心满意足。
又稍坐了一会儿,他们便撑开伞踏入细细的雨帘之中,往书院走去。
原本谢珝还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了,直到看见榜下那一圈圈围着的人,才喟叹了一声,无奈地想,到底自己跟萧翌还是不心急。
刚想站在人群旁边等一等,想要等到人稍微少一点儿再去看榜,却听见前方有一道洪亮的声音道:“诸位都不用挤!我在最前面!替你们来读一读!”
谢珝闻言便反应过来,勾起唇角笑了笑。这位倒是个热心人,他这样读出来,后面等着的人不也就听见了吗?也不知道是这一回的考生,还是书院特意安排读榜的人。
心中念头还没罢,那个洪亮的声音便传到了在场之人的耳中,随着第一个名次的出现,方才还颇为嘈杂的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淅沥的雨声中,唯留那道读榜的声音,不慌不忙,字字清晰:
“第一名:贯盛京府嘉定县籍,谢珝。”
“第二名:贯清河府临江县籍,崔知著。”
“第三名:贯湖州府乌程县籍,范应期。”
“第四名:贯岭州府秀水县籍,冯子京;第五名:贯兰陵府武江县籍,萧翌;第六名:贯延州府东光县籍,邵哲;第七名:贯广陵府仁和县,周景行;第八名:贯广陵府安卫县籍,韩辑;第九名:贯池州府茂名县籍,沈鲤;第十名:贯延州府华田县籍,陈文焕……”
作者有话要说: 指甲说求你们放过它吧QAQ
今天给你们加更,时间不定,晚上十二点前吧…
☆、翠竹楼
二十六、翠竹楼
在那人将前十的名字念完之后,萧翌就放下心来,没了继续往下听的心思,不由得用肩膀撞了撞身边的谢珝。
谢珝还在心中琢磨着这次的排名,被萧翌这么一动作便给打断了思绪,索性不再去想,偏过头问他:“表哥,等会儿一道去小楼?”
“嗯?”萧翌又迷惑了,问道:“难道不用过去看看我们名字后面有没有标识吗?”
谢珝闻言便轻笑了一声,道:“前十名是必进的。”
“这也是细则上说的?”萧翌又问。
谢珝挑了挑眉:“然。”
萧翌开始一言不发,抬着头望天,想要假装自己刚才并没有说话。
榜单念得很快,许是这次招的人并不多的原因,没有听到自己名字的人中,多半不信邪,又拼命地挤进去,从头找到尾,又从尾找到头,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才终于肯相信自己没有考上的事实,黯然离开。
而考上的那些人,有的是原本心中没底,却录中了,即使不能被先生们收为入门弟子也已经心满意足,便兴奋地拍上身旁之人的肩膀,预备回去庆祝一番,而名字后边有标识的那些,内心的情绪则是又胜一筹,喜悦与紧张混杂,不可言表。
如此一来,在榜下围着的人渐渐的便变少了,谢珝见状,便抬步走了过去。
因为前十名的考卷是张贴出来的,所以此时不光他自己,还有些人也在围着,不光看,还一边互相讨论着,谢珝却无心听他们在说什么,他一过来,便找到了崔知著的考卷,朝第二道截搭题凝目看去。
只是看了一眼,他便倏然明白了为何崔阁老要将崔知著从秦州带回盛京,还要替他改姓崔,当做亲孙,崔阁老虽是一贯行事随意,说不好听点便是肆意,可入族谱这么大的事儿,显然不是只有祖孙亲情支撑就能做的。
盖因崔知著此人着实是个于读书之道颇有天分之人,即便他这篇文章作的险之又险,观点奇绝,堪称诡道也,也不能否认他确实胸中有物,文采确实不错。
起码比崔阁老家那几个出了名不成器的孙子强多了。
谢珝在一边看着崔知著的文章,孰不知另一边也有人在看他。
正是那位方才替旁人读榜的人,名叫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