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含糊,孟谢二位夫人皆未曾留心,但程家三兄弟却是懂的。
可程岳摇头,“眼下还不到时候。这回的战事瞧着虽然凶险,但我觉得并无大碍。西胡人虽然凶悍,但内乱也多,只要弄几个细作,散布一些流言,说不好便能不攻自破。”
程岭赞服道,“怪不得这些年你一直用心收集各个边关的消息,莫非早料到有此一战?”
他也是军旅出身,比起儿女情长的离别担忧,更愿意讨论金戈铁马的战事本身。再说好男儿,谁没有建功立业,平定天下的豪情壮志?
程岳微微颔首,“有些话,我在皇上跟前不便多说,但在两位兄长面前,不妨给你们交个底。这场战事,我有七成把握,能赢。”
这话说的兄嫂都放下心来。
他们知道,这个小弟虽然年幼,做事却是极有分寸。如果他敢这么说,就一定就是有这份把握。
程峰道,“既你觉得能赢,那咱们也不拖你后腿。只你身边起码得配几个人,确保安全。”
这回程岳点了头,孟大夫人也道,“那我就去给你收拾行李,还有护身铠甲。”
谢二夫人道,“我去配些香料,路上防虫辟邪都用得着。”
眼看家里人都忙了起来,程岭本说去给弟弟找几本先祖做过笔记的兵书,也好带着做个参考,程岳却把他叫住。
“二哥,我还有件事,只能要托你了。”
程岭问,“何事?”
程岳道,“大哥为人忠厚,却过于刚烈,失之圆滑。而二哥你机敏善变,就算我兵败战死,也能撑得起这个家。旁人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请二哥多照看些宫中的芳儿,无论如何,决不能让皇上祸害了她!”
程岭微怔,随即慎重点头,“你放心吧,那丫头也算是我们家看着长大的。便是你不说,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糟蹋了她。”
程岳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怕我走之后,会有什么流言传出,让那个傻丫头存着牺牲自己的心,掉进皇上的坑里。”
回想永泰帝此人,确实最喜欢玩这一套。
程岭点头,“好,我记住了。”
然后他依旧回去找兵书了。
而程岳独自一人回到书房,望着灯火静默出神。
没有人知道,他从呱呱坠地开始,就背负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是大梁皇朝的子孙,却是来自一百多年以后的另一支。
所以,他知道这场庆州之乱,最终,还是会大梁朝廷的胜利而告终。但是,过程将会持续整整七年。
而这七年之乱,带给大梁朝的伤害将是无比巨大的,也是整个王朝由盛转衰的节点所在。
原本,他是不想管的。
因为身为皇族中人,他清楚的知道这一世自己所在的英王府,会在这一朝彻底覆灭。将先嫡太子的血脉尽毁,是永泰帝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的两位兄嫂,还有他自己,都在劫难逃。
那么,作为一个将死之人,他为何还要象后世那样,操心这个糜烂而破败的朝廷?
尤其,当他得知自己另一世的那个妻,在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幼帝下令害死,而理由只不过是听说她有帮夫运时,他就彻底的对这个王朝冷了心。
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若是连那么一点人情味也没有了,这样肮脏的血脉也不必延续。
可是,当他存着必死之心去到上溪村,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时,整个人生竟是发生了那样奇妙的变化。
原本该死在这场肺痨中的他,意外的被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儿救活了。
他开始好奇,如果自己能“出乎意料”的活下去,又会发生什么?
他开始尝试改变。
他资助宁家做起了丝绸生意,他谋求官职走上朝廷。
他在南下寻粮,拯救水患时,不意遇到了石茂重,就此提前了数年,开始了对江南盐政的清洗。
否则江南盐政的糜烂,直到庆州之乱,皇上着急用钱时才会爆发。而那时造成的恶劣影响,将大大超过现在。
而他提前寻回来的番薯,不仅让江南百姓躲过一场大饥荒,也极大的保存了国力。
但真正让他重新燃起改变朝廷的欲望,还是因为傅荣破了相。
其实,他并不在意那个进士傅荣,在宁怀璧的春闱宴上对他的冷嘲热讽。但是那日郊游时,当他看到傅荣连马鞍松脱了都没察觉,还跑来挑衅自己时,他心中一动,不经意的悄悄停在一堆乱石前面。
果然,傅荣摔了下来,他的脸正好被块尖石划破了。
一个破了相的人,连官儿都做不成,又岂能论及其他?
那一刻,程岳彻夜无眠。
别人不知道,来自后世的他却深知,傅荣毁掉的,不止是一张脸和官途,还有更多更有权势的东西。
他的母亲,当年以美貌才情闻名的傅夫人,其实和永泰帝一起,联手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将在永泰帝挑选继承人时浮现。可因为傅荣毁了脸,注定将永无出头之日。
于此时,不过是少了一个志大才疏的纨绔,但对于大梁王朝,却会因此少一个刚愎自用,又昏庸无能,奢侈糜烂的君王。
那一夜,当程岳独坐到天明时,他开始真正有了活下去,改变这个时空,这个朝廷的欲望。
如果上天真的愿意多给了他这一世,多给他一百多年的时间,他是否就能改变一些事情,至少让百姓活得不那么苦?
因为这是大梁王朝欠百姓们的债,理当由大梁王朝的子孙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