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山中(七)
沈采采:“......”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 沈采采干脆也不绕着弯子试探来试探去了,她直截了当的把自己的怀疑与皇帝说了:“陛下思虑深远,明照万里, 此回刺客之事想必也是瞒不过陛下的。想来, 陛下应是早有定计?”
皇帝闻言不由挑眉。
然后,他忽然抬手将手上的茶盏搁在了小几上。虽然他的力道并不是很重, 但青瓷茶盏磕在小几上时依旧还是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因着书房极静, 这“啪”的一声更是清晰可闻。
沈采采却还是维持着镇定,抬目端详着皇帝神色, 等着他的回答。
直到此时,皇帝终于又抬眼去看沈采采。他线条冷硬的唇角微挑,似有几分讥诮:“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你倒不如直接说朕是为了讨你欢心使苦肉计好了.......”
沈采采:“......”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沈采采便是再厚脸皮也不至于怀疑皇帝这是用苦肉计讨自己欢心。她只是觉得这刺客抓得太快,而且皇帝又是个史书认证过的心机屌,故而才疑心皇帝是将计就计, 借此引蛇出洞。只是, 听着皇帝说什么“为了讨你欢心使苦肉计”, 沈采采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辩起, 一张雪白的小脸涨得通红,心下又羞又恼,差点都抬不起头。
皇帝却好似余怒未消,黑沉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 紧接着便道:“太医说朕这腿伤要好全至少也要半个月——你觉得:朕便是要使苦肉计,至于对自己下这般重手吗?”
“不至于不至于。”沈采采被皇帝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仿佛真成了那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连忙低头忏悔道,“是我多心,一时想多了。”
皇帝冷着脸,微微侧过头去不理她,黑沉沉的眸中却仿佛仍旧含着火。与此同时,他心里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糊弄过去了。
若是换做往日里,皇帝又何尝不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便是要将计就计引人出来那肯定也是要让暗卫暗中跟着以防万一,断不会叫自己或是沈采采置身险地。可前夜里正好碰上沈采采夜里做梦惊哭,他念及旧事,深知不能自己眼下决不能再想着什么细水长流、日久生情,他与沈采采这关系不温不火,确实还得加紧多下几副重药——英雄救美、患难与共、生死与共什么的都可以试一试......
当然,他当时肯定是没想到自己居然真就这么倒霉,摔了腿又撞了腰,最后竟是来了个美救英雄.....
皇帝想着当时那情况,心下多少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算,脸色更冷了几分。
沈采采反倒心虚得很,看着皇帝生闷气的模样更觉得自己此回是冤枉了好人。
其实,哪怕不说别的,当时两人从马上滚下来,也是多亏了皇帝抱着她替她挡了许多。她现下完好无损,皇帝却是得腰伤加腿伤.......她居然还怀疑对方,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沈采采又心虚又愧疚,连忙端了皇帝先前搁在小几上的茶盏,双手捧着递上去,软声道:“是我想错了,陛下先喝口茶消消气?”
皇帝吃苦受累又演戏,这会儿终于咬着了甜饵,自是不肯这么轻易就被人哄了去的,只得勉力绷紧了脸,趁着自己还占理,义正言辞的接着问她:“......你想错了?你倒是说一说,在你心里,朕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连遇着几个刺客都叫你疑心是朕使计?”
“在我心里,你当然就是个史书级的心机屌啊”——沈采采差点就要把那句这句话脱口而出了。
好在,她还记得这是皇帝,只好咽了几口口水,勉勉强强的把那话又给咽了下去。她持着脸上的笑容,脸不红心不跳的给皇帝拍了个马屁:“陛下英明神武,少有人及。实是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未陛下莫要与妾计较。”
皇帝看着她,冷笑了两声,只把这马屁当笑话,颇有几分“你编、你再编”的模样。
沈采采更是尴尬,思来想去也只好把手上的茶盏又往前递了递,正好就递到皇帝嘴边,讨好着道:“陛下身上还有伤,莫要气坏了身子,不若还是先喝口茶吧.....”
她鸦色的眼睫往上扬着,杏眸睁得大大的,眸光清亮,尤其看人的时候神态间格外认真,好似眼里就只眼前一个人似的。
皇帝被她看得险些心下一软,不过想想自己先时的打算,这又勉强沉了脸,顺理成章的把话往下说:“怎么,你把朕审了一回,现下递个茶就想要一笔勾销了?”
沈采采自是十分的有觉悟。她听着皇帝这话,立时便反应过来,连忙自我反省道:“这哪里能够?陛下您为着救我还受了伤,我竟然还疑心您,现下想来也是实在惭愧得很.......”她顿了顿,便道,“要不然,陛下养伤的这几日,我便在边上给您端茶送水,也算是将功补过?”
皇帝脸色淡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他这时候总算是纡尊降贵的伸了手,从沈采采的手里接了那盏茶。当然,他这架子还是端得高高的:“朕救你,原也不是施恩望报,哪里就要你去抢太监宫人的活了?”
沈采采也顾不得计较对方把自己比作太监宫人的事情,勉强挤出笑容来:“.....那,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用指腹在茶盏上摩挲了两下,语声不紧不慢:“不过,仔细想想,朕忽然受了伤,这两日倒是少些东西。”
沈采采闻弦而知雅意,连忙道:“陛下若是少了什么,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皇帝终于重又抬眼看她,目光沉沉,不紧不慢的道:“朕左腿的伤还未好全,正好少根拐杖。”
沈采采:“......”你要想要拐杖直说啊!榆木的?沉香木的?楠木的?哪怕你想要一根金镶玉的怕也是立刻就能有啊!
不过,沈采采到底还是明白皇帝的话中之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端出早前练出来的贤妻良母式微笑,温温柔柔的应:“没事,陛下要是想去哪里,我来扶着陛下便是了。”
皇帝挑了挑眉,看上去倒是颇有兴致:“那好,朕正好想如厕。”
沈采采:“........”
妈的,臭流氓,不要脸!真想打断你三条腿!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卡文期间还望大家莫怪。
大家晚安,么么哒(#^.^#)
第48章 回京(一)
虽然气起来很想打断对方三条腿, 但沈采采终究还是只在心里想想,面上还是兢兢业业的给人做拐杖。
当然,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原则的:如厕什么的是不可能去扶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扶人去如厕!
偏偏沈采采和皇帝现下住一个寝殿, 虽然不同榻但早晚都是见得着的。皇帝心情好了或是心情不好了,时不时的便要逗她几句, 只把沈采采折磨得心力交猝, 简直半点山间游乐的心情都没了:说什么出宫游乐,她刚来没几天就遇着刺客, 然后身边就多了个要求特多的伤残患者,每日里过得水深火热,根本就是自己被人游乐嘛!
所以,哪怕东奚山条件再好,沈采采这会儿都不想再呆下去了,就盼着自己能够早点回宫,然后回凤来宫好好的躺上几天歇一歇。
然而,皇帝却是与她恰相反——他简直是乐不思蜀, 真想做个昏君在山上住到明年才好。
只可惜天不如人愿, 月底的时候, 朝里却是来了急报:今春多雨, 南边春汛,受灾甚广,灾民遍地。
南边素来是鱼米之乡,富裕已久, 但是再如何的富裕也是要看天吃饭的,讲究个“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这春汛一来,淹了田地屋舍且不提,怕还会误了今年的春耕播种。最最要紧的是:前头的地震才刚过去,户部上下都已是紧着银根过日子,现下还不知要从哪里调派银钱米粮去赈济南边那些灾民.......
皇帝心里急着南边灾情,一时间也顾不得去逗沈采采,这便收了收心情,摆驾回宫去了——虽说东奚山上也可以处理朝政,但眼下出了大事,人心惶惶,他为人君只当回京定一定人心。
沈采采:虽然我也很担心灾民,但是这种情况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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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了宫,召内阁议事,只缺了个久病的郑首辅。
只是此时却也顾不得郑首辅,内阁上下议了大半日,这才初步拿出章程:京城到底离得远,现下只能先从南边储量教丰的几个粮仓调粮,还得使人严控当地粮价,以免无良粮商以此牟利......
议事议到一半,众人又为着是不是要派钦差、派什么人而争论——说到底,没郑启昌这么个首辅镇着,内阁里群龙无首,遇着大事,各人都难免要为着自己的利益而争执不休。
皇帝面色不变的端坐在上首位置,似是漫不经心的听着下头人吵着。过了片刻,他抬了抬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
茶水是早便凉了的,因为阁内议事的缘故,周春海等人自是不敢随意进来,自然也没人添茶倒水。而这凉了的茶汤倒是更见清苦,皇帝一气喝了大半盏,凉水入了脾胃,他那被阁内炭火热气烧得有些晕沉的脑子终于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他略沉了沉声音,淡淡的道:“够了。”
皇帝的声音并不算高,也只有短短两个字,但却犹如轰隆隆在人头顶掠过的雷霆,震得左右再不敢多说。
几个阁老都不由的垂了头,恭恭敬敬的模样。
皇帝的目光从他们低垂的头顶扫了过去,微妙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徐徐道:“钦差的事情明日早朝再议,其余的事便按先前所议的来吧。”
“臣等遵旨。”几个老臣自是知道皇帝手段,当下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这便俯首应是。
皇帝略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行了,时候也不早,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余光瞥见皇帝那不甚好看的脸色,连忙依礼告退。
暖阁里头便又只剩下皇帝一人,他从边上捡起摆放在一边的拐杖,从位置上起来,拄着拐杖慢悠悠的走到了窗边然后抬手打开那扇紧闭着的木窗。
窗外尚有伶仃花枝,枝头花苞还未绽开,但那暗香已与暗影一般的动人。而花枝之上则是皎皎月色,如轻纱一般缓缓的笼罩下来,一地水银流淌。
因着暖阁之中烧着银丝炭,里外两个温度。窗外的凉风拂面而过,倒是叫人面上一凉,脑中更是醒了几分。
皇帝心下略宽了宽,正欲回去闭会儿眼睛,好准备明日早朝。恰在此时,周春海忽而从外头进来,他手里端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是一份密折。
他在皇帝身前不远处停住脚步,恭谨一礼,然后方才小心的将那托盘往前举了举,低声道:“陛下,您之前吩咐暗卫去查的事已有了回应。”
皇帝原还没反应过来——他整日里事情太多,平日里吩咐暗卫去查的事情也多,这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这说的是哪一件事。
不过,看到密折上面的“郑”字时,皇帝倒是会意过来。他眯了眯眼睛,抬手拾起那封密折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皇帝眸光微变,唇角线条冷硬,不一时便冷笑了出声:“这可真是......”他感叹般的摇了摇头,神色间颇有几分复杂意味,语声却是讥诮冷漠的,“朕原还想着再留他些时日,多少也算全了这一场君臣情谊,如今看来确是不好好多留了。”
郑启昌两朝老臣,在朝中经营已久,门生故旧遍布朝堂。所以皇帝准备未全前也不动他,哪怕此回东奚山上出了刺客,他心里明知此事与郑家有关但也只打算按下不提,来日再一并算账。
不过,既然郑启昌自己不要脸,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那也怪不得他不给这个首辅留面子了。
皇帝转瞬之间便已有了决断,立时便道:“叫人备车,朕要去郑府探病。”
“陛下,”周春海不由惊诧,连忙劝道,“这个时辰过去,是不是太仓促了?您明日还要早朝呢。”皇帝今日议事议得太晚,这个时候宫门都已落了钥,宫门出入也不甚方便,就连郑家那头怕也是猝不及防,接驾不及。而且这来来回回的少不得要耽搁不少时间,若是因此耽误了明日的早朝才是真正的麻烦。
皇帝却是决心已下,抬手合上半开的门窗,淡淡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周春海见状也没多说,这就去安排了。
好在郑府正好就在中心位置,皇帝从宫里出去的时候虽晚了些,但到郑府的时候正好是一更天,郑家的灯火还没完全熄了。
听说是圣驾驾到,郑家上下的灯火又全都亮了起来,庭中犹如白日。无论是睡了没睡的人全都不得不起来接驾,也就只有郑启昌这一个起不来的病人还躺着。
皇帝只摆了摆手叫人起来,嘴上说道:“朕在东奚山这些日子一直担心首辅病情,原是想着一回京就过来看看的。但是眼下南边出了灾事,朕回朝后便忙个不停,如今好容易抽出空来,自然便带人来看看首辅了。”
说着,皇帝还很关切的问了一句:“朕来得急,倒是不知是不是打搅府上休息了?”
皇帝这都拄着拐杖,连夜过来了,态度又这般温和,郑家上下自是不敢说这是打搅的,眼下也只能诚惶诚恐的谢了皇帝对郑首辅的“关心”。
皇帝略说了两句,很快便进入了正题:“首辅身子如何了?”
郑婉兮看了眼手足无措的郑夫人,固然心下对着皇帝仍旧有些许惊惧但还是不得不接过皇帝这话:“多亏陛下上回派了太医过来,家父这几日精心调养已好了许多,平日里清醒的时候也比之前要多。”
皇帝挑了挑眉:“不知首辅现下可还醒着?”
郑婉兮低垂着眉眼,恭谨小心的道:“家父一贯睡得晚,现下大约是醒的。”
皇帝微微颔首,便道:“正好,朕有些话要与首辅说。”
郑婉兮大着胆子去看皇帝面色,会意的让一众接驾的下人们都下去了,亲自起身替皇帝引路去郑首辅的屋子:“陛下这里走。”
其实,皇帝上回已去过一次,现下再去也是认得路的。不过郑婉兮主动引路,皇帝自然也懒得多说,一行人穿过弯弯绕绕的游廊,倒是很快便到了郑首辅门前。
皇帝摆手让一应人都候在外面,径自推门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之前女配记忆里的桃花汛吧,终于来了~皇帝这里老婆老婆睡不到,地震水灾连着来,可以评选年度悲情人物了23333
另外,蟹蟹一面瑶镜的地雷mua! (*╯3╰)
PS.晚上还有一更,我尽量赶在九点前更新。
PPS.有几个伏笔接下来几章会揭开,女主和男主真正交心的契机也快要到了。有点小慌,我理一下简纲啊~
第49章 回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