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赵丽芳因为童檬的出现发了会儿呆, 仔细想了想自己和童檬的所有对话和细节, 没有找出什么能引起对方怀疑的地方, 就把童檬的事情暂且放在脑后，继续从专业书中寻找相关资料摘抄下来。

　　一直到晚上十点，赵丽芳才收拾书包离开了教室, 身后脚步声响，体育委员贾建洲追了上来：“赵丽芳, 马上就要举办春季运动会了, 你回去跟咱们班女生说一下，基本上每个人都要报项目, 你们自己提前商量好啊。”

　　贾建洲是个大块头，站在赵丽芳身边比她高一头多，整个人都比她宽一大圈, 完全是俯视她的姿态。不过实际上贾建洲年龄不大，二十出头, 还和赵丽芳是一个省的老乡，赵丽芳跟他说过几次话，感觉这个老乡人也很简单淳朴。

　　历史系总共就三个女生，参加学校的运动会，每个人都逃不了。今天何玲玲和曹晓燕都有点感冒，就在宿舍里看书，赵丽芳回去跟她们说一声就行了。

　　赵丽芳笑着应了，走了几步发现贾建洲还是跟着她，就又扭过头去看他。

　　贾建洲有点不好意思, 挠了挠头：“那个，啥，赵丽芳，我想请你，帮个忙。”

　　赵丽芳笑着看他。

　　“我那个，妹妹要结婚，我想给她买个礼物。”贾建洲脸上有点发红，不过话倒是越来越流畅了，“我想给她买件结婚穿的新衣服，我们那儿小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好看的衣服，但是我也不太懂，不知道买什么样儿的。我看，你平时穿的衣服都挺好看，你能不能帮我，帮我挑一件？”

　　他把手伸了出来，手掌中一张十元钱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的：“我，我这有，十块钱，够不够？”

　　赵丽芳没有接钱，而是问起了贾建洲妹妹的身高体重。

　　“跟你差不多！”贾建洲脱口而出，“就是没有你这么白，个头胖瘦跟你差不多。”

　　赵丽芳心里有了点谱，又问了几句贾建洲妹妹平时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样子的衣服。别看贾建洲块头大说话直，没想到还挺细心的，把妹妹的喜好记得很清楚。

　　“行，星期天放假了我就去帮你买一件。”赵丽芳接过了他手中的钱，“就买十块钱左右的，我尽力选我觉得好看的，要是到时候你妹妹不喜欢，你可别怪我。”

　　“不会不会。”贾建洲连连摇手，“你穿的衣服都好看，她肯定喜欢。”

　　贾建洲连着谢了赵丽芳好几遍，才在路口和赵丽芳分别。赵丽芳走了几步，就看见路边有人在看自己，居然碰见了自己宿舍的舍友，哲学系的卢月娥。

　　卢月娥在她们宿舍排老三，比赵丽芳小四岁，今年应该是24岁，不过看脸的话，简直像是快三十岁的人，加上她平时特别朴素，穿的衣服都是那种样式老气颜色暗沉的，猛一看比茅爱红更显老。

　　当时卢月娥介绍完自己和赵丽芳介绍完自己的时候，宿舍众人的反应简直是两个极端。赵丽芳说自己二十八岁，一群人瞠目结舌说不相信，她看起来顶多二十岁；卢月娥说自己二十四岁，宿舍里陷入了一片沉寂，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看起来都三十多了。

　　卢月娥原本是京城人，高中毕业下乡插队，去了西北。西北风沙大，气候干，估计过得也很辛苦，几年期间就苍老了不少。幸好她在插队那几年没有放弃课本，每天无聊的时候都是看书度过，听到收音机里说恢复高考的时候，她都兴奋得哭了。

　　平时卢月娥在宿舍话并不太多，经常独来独往，赵丽芳看见她一个人站在路边，就笑着跟她打招呼：“下自习了？”

　　卢月娥看了看赵丽芳背后，露出一个微笑：“是啊，刚才那是你们班同学？个头好大。”

　　赵丽芳“嗯”了一声：“我们班体育委员。”

　　卢月娥跟在赵丽芳身边走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问：“老二，你有没有多余的钱？”

　　赵丽芳看了她一眼，卢月娥低着头。

　　“你想要多少？”

　　“十块钱就够了。”

　　“行，等回去宿舍给你拿。”

　　“谢谢你啊老二。”

　　赵丽芳没有问卢月娥为什么借钱，明明学校并不收学费，以卢月娥平时生活的节俭程度，每个月的补贴肯定用不完，怎么还会缺钱。可是卢月娥却好像忍不住了，低声解释说：“我哥哥要结婚，家里房子太小，想要在外面搭一间房子，钱不够……”

　　赵丽芳看了她一眼，卢月娥的哥哥多大了还没结婚？卢月娥的父母还在吗，怎么会让还在上学的卢月娥来凑钱？不过，这和她没有太大关系，最多就是这十块钱借出去就不准备收回罢了。

　　“我们家只有哥哥一个男丁，我爸的工作给了哥哥接班，我妈说了，卢家的东西都是哥哥的，我以后也得靠着哥哥撑腰，要不就算是毕业了嫁了人，在夫家也站不住脚跟。”卢月娥幽幽地说，“我就想着凑些钱给家里盖房子，以后哥哥嫂子也能对我好一点，爸爸妈妈也少操心。”

　　赵丽芳忍不住又看了卢月娥一眼，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来她这是怨言还是真心话。卢月娥也抬头看赵丽芳：“你们H省难道不是这样？你有没有哥哥弟弟？”

　　“我……”赵丽芳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巴，“各人家庭都不一样吧。”如果告诉卢月娥自己跟赵家断绝了关系，也许她根本无法理解。赵丽芳是看出来了，卢月娥是真心觉得自己应该为哥哥贡献金钱和精力。

　　算了，改变个别人的思想，比改变整个国家的方向也许更难。她还是不要多事了。

　　回到宿舍，赵丽芳跟何玲玲和曹晓燕说了参加运动会的事儿，说每个人都要报项目。这个话题顿时引起了整个宿舍的关注，毕竟哲学系和外语系跟她们情况差不多，女生都是寥寥无几，到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要肩负重任。

　　赵丽芳从自己床上的包里取出了十块钱，趁人不注意递给了卢月娥，只有坐在赵丽芳对面的茅爱红看见了，她有点惊讶，看了看两个人，也没说话。

　　运动会快到了，期中考试也为期不远。赵丽芳把最后定稿的《五星公社的社员们》交给郭老师之后，就全心投入了学习之中。

　　这学期有古代汉语、英语入门、俄语入门、思想政治品德、体育几门公共基础课，还有中国古代史、中国近代史、古代史专题研究、世界通史、中国历史经典文献五门专业课，老师又不是后世那种喜欢划范围划重点的老师，复习起来范围极大，就算是赵丽芳也基本上靠着灵水才能一直坚持下来。

　　天气渐渐热了，京大校园路边的槐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披上了一身绿衣，校园里也突然多了很多穿着裙子的女生，她们笑语清脆，抱着书本，面容自信，成为了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赵丽芳正在小教室里看书，突然教室门被推开了，何玲玲一脸愤怒地跑了进来：“老二，老二，有人贴你的大字报！”

　　“什么？”大块头的贾建洲第一个站了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还贴大字报？以为是大运动时期吗？”

　　赵丽芳合上了书：“在哪儿？”

　　“就在学校的公告栏那里！”何玲玲气得脸都红了，“很多人都在看，说什么的都有！不知道是谁干的！真是……说的有些话都不堪入目！”

　　赵丽芳把书整理好，放在桌子上，背起书包就走出了历史系：“我倒要看看，大字报能说我什么。”

　　她表面平静，其实内心却有些紧张和担忧，毕竟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些东西是解释不清楚的，不知道这个大字报到底会从什么方面攻击自己。

　　赵丽芳今天穿着一条绿色碎花棉布长裙，套着一件老太太手工编织的细毛线米色及膝背心裙，绿色裙摆几乎到了脚踝，背着米色挎包，麻花辫绕在胸前，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淑女。但是她沉着脸大步前行的气势，却仿佛是一个一往无前的战士。

　　历史系的学生全都跟了出来，何玲玲和曹晓燕走赵丽芳两边，几个男生跟在她们身后，谁也不说话，但是脸上都带着怒气。

　　公告栏前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男生女生都在议论纷纷：“真没想到，赵丽芳居然是这种人。”

　　“高考都能舞弊，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我哥哥在农村插队，到现在还没回来！他明明特别喜欢学习，喜欢读书，就是插队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过读书，可是高考就差了几分考不上！要是没有赵丽芳这种人，说不定他早就考上了！”

　　“就是，凭什么这种人都能上大学，而且还是京大！我以与她同校为耻！”

　　赵丽芳心中一沉，何玲玲已经上前喊了起来：“让开！你们知道什么？只听一面之词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围观的学生回头，发现赵丽芳就站在他们身后，平时总是带着笑容的脸此刻冷如冰霜。有人闭口不语，有人却不甘心地喊起来：“难道这大字报说的不是真的吗？”

　　赵丽芳向前走去，刚才还吵嚷不休的人群顿时变得安静起来，让出了一条通道。

　　白色的大字报贴在公告栏上，黑色的毛笔字粗劣不堪，内容却触目惊心，罗列了历史系赵丽芳的一系列罪名：

　　第一，采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获取了参加高考的资格，并且通过抄袭手段考上了京大；

　　第二，巴结逢迎辅导员，获得了入D资格；

　　第三，过着资产阶级贵族小姐一样的生活，奢靡浪费；

　　第四，作风不正，在南和县城时就因为男女关系被人绑架，好几天才被救回，她的丈夫不得不调动工作，来掩盖这个丑闻。到了大学，仍旧和其他男生关系暧昧，接受男生给予的财物。

　　大字报最后是一排墨迹淋漓的黑色字体：赵丽芳滚出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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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赵丽芳看清楚大字报的内容, 心里的大石头反而落了下来, 这些罪名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 很容易澄清。

　　她站在大字报前面，第一个想的就是去找林大新，让他把这个事情查个清楚。这个写大字报的人针对她的恶意太明显了, 连南和县城的事情都被他拿出来做文章，歪曲事实来诬陷她, 不抓出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后招。

　　是潘盈？还是童檬？知道她在南和县事情的, 或许还有韩轩阳，不过赵丽芳倒是觉得韩轩阳没有这个动机。童檬的话, 赵丽芳也想不出来她有什么必要用这种方法对付自己，自己和童檬应该没有这种你死我活的仇恨才是。

　　现在看来，潘盈的嫌疑最大。

　　身后的学生里又有人在叫, 喊着让赵丽芳解释清楚。

　　赵丽芳转过身来，面色平静, 目光从所有围观的学生身上扫过，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她才缓缓地说：“古人说过，谣言止于智者。我以为，能够考入京大的，都是可以称为‘智者’的人才，不过现在看来，显然我是想错了。”

　　“‘srb’虽然粉碎了，可是我发现, 他们还活在不少人的心里，还在不停地兴风作浪。”

　　赵丽芳指着刚才那个喊叫最厉害的方向：“刚才是哪位同学在叫，有没有勇气站出来，当面向我质问？”

　　很多人都扭过头去，看向一个男生。刚才就是他叫得最起劲。

　　男生被这么多人看着，整个人都慌了神，梗着脖子说：“干什么？看什么看？大字报又不是我写的，我问什么问？”

　　赵丽芳轻蔑一笑：“这就是口口声声喊着‘京大学子’如何如何的正义之士？算了，刚才是哪位说，以与我赵丽芳同校为耻的，也可以站出来。”

　　一个女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涨红着脸瞪着赵丽芳：“我说的，怎么了？男生不敢说，我敢！我以与你同校为耻！”

　　赵丽芳上下打量着她：“请问你的系别和姓名。”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当然是为了让大家记住你今天的话，等结果出来了，希望你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女生有些慌乱：“我，我什么诺言？”

　　“以与我同校为耻，那就离开京大。”赵丽芳表情冷漠，“不要让自己陷于耻辱之中。”

　　“你以为你谁，你让我离开就离开？”女生恨恨地说。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三遍，‘我说话如放屁，谁也别当真’。”赵丽芳冷冷地看着她，“怎么？和我一个学校你都觉得羞耻，随意污蔑别人就很光荣？”

　　女生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

　　赵丽芳向着她走了过去：“首先，说出你的姓名和系别。然后告诉我，你有没有能力为你的言行负责。”

　　随着赵丽芳一步步的接近，女生竟然掉头就钻进了人群，落荒而逃。

　　赵丽芳冷笑出声，目光再次扫视众人。被她的目光看到的人，竟然都有点动摇。赵丽芳的样子太坦荡了，说话又条理清晰，只要有点脑筋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绝对不是大字报上说的那种没有文化全靠抄袭入学的水准。

　　被赵丽芳这样冷冷地注视着，不少学生都开始掉头离开，剩下的人看到没什么热闹，也三三两两的走了，不过一边走还是难免一边低声议论着。

　　何玲玲松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赵丽芳的胳膊：“看不出来，老二你还挺厉害的嘛！”赵丽芳平时在宿舍里总是带着微笑，说话也十分温和，没想到一发作起来，简直是像是狂风扫落叶，一个人把这么多看热闹的都吓跑了。

　　“把它撕掉吧。”曹晓燕站在公告栏前，满脸怒容。赵丽芳是什么样的人，她们宿舍最清楚不过，这个大字报上写的纯属胡编污蔑！贾建洲也走了过来，准备撕掉大字报。

　　赵丽芳却说：“别撕破了，撕下来给我，我要留着当证据。”

　　“当证据？”

　　班长范青玉也走到前面：“交给学校，让学校来调查澄清，否则就算是现在没有人说了，这些罪名也会一直在学校里流传的。”

　　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的另一个男生，挂着副班长的名义，却从来没见他干过什么活儿的易楠也插口说：“这种事情可不能小看，最好是快点解决，抓出那个写大字报的小人。”

　　几个高个子的男生小心地把几张大字报从公告栏上撕了下来，卷好交给了赵丽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