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唐菀言的姐夫对姐姐不好,百般虐待还不肯离婚,老板娘气冲冲的一口答应:“没问题,别说你还愿意出两块多钱,就是没钱我们也要给你登报!为了解救受苦受难的姐妹们,三明日报要尽到我们的力量!”
“真的吗?”唐菀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就太谢谢姐姐啦!”
听唐菀言喊她姐姐,年近四十的老板娘乐得合不拢嘴:“来来来,小姑娘,把你姐姐姐夫的名字写到这里,我就安排到明天《三明日报》的版面上。”
新印好的《三明日报》散发着油墨的清香,仿佛用手去擦都能将新墨擦去一般。
唐菀言拿到这份报纸,眼里充满着激动。
和气的老板娘笑眯眯的望着她:“你赶紧把你姐姐接出来吧,只要把这报纸丢给你那个不是人的姐夫,让他自己看清楚就行。过去是他们男人写休书,现在时代不同了,女人照样可以休掉男人。”
“是的,姐姐您真好,我一定会告诉我姐姐,要独立自强!”
唐菀言朝老板娘行了一个礼,把赠送的几分《三明日报》放进书包里,飞快的离开了书店。
其实她有些心虚,唯恐林思虞会在这个时候走进书店——他爱念书,爱写文章,三明书店肯定是他经常来的地方。
万一被他发现她在捣鬼,不知道他会如何生气?
唐菀言一边走,一边揣测着林思虞见到《三明日报》上头离婚声明的模样。
虽然他会很生气,可自己毕竟也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他感谢自己还来不及呢。想到此处,唐菀言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心里痛快极了,就如刚刚喝了一盅冰镇的绿豆汤,很凉爽的感觉。
她背着书包朝前边轻快的走着,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拐了一个弯,再朝前边走了两条路,就来到了江湾别墅区。
这个地点是她拖刘美欣打听的,刘家在上海滩赫赫有名,而方家织造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想要打听方琮珠的落脚点,并不是一件难事。
“你打听那个方琮珠干嘛?”刘美欣有些不理解:“不就是学历上造假了吗?咱们管这么多干啥,她考不考得上复旦,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哎呀,我就是想知道嘛。”唐菀言佯装生气:“你不想帮我打听就算了,我挨家挨户的去问,问七八个月,把上海街头都找遍,总能问得出来。”
刘美欣见唐菀言似乎生气了,赶紧捉着她的胳膊点头答应:“你别生气,我这就帮你去问啦,要问她住在哪里还不容易,去方氏织造找个一个叫孙顺的店伙计,给他一点钱,他保准能帮我打听到。”
“孙顺?”唐菀言默默的记住了这个名字,根据刘美欣的说法,这人是见钱眼开之辈,以后说不定自己还能用得上。
“嗯,这个伙计最机灵了,每次我跟着妈妈姐姐过去选布料,他跟在你身边招呼特别让人舒服,总是说很多好听的话,而且还知道上海不少……”刘美欣的手捂住嘴唇笑了起来:“花边新闻!”
如果嘴唇不露出来,刘美欣其实长得还算不错,这一张继承自她母亲的厚实嘴唇,让她显得有些不灵活,完全没有一种少女的轻盈。
刘美欣说话算话,只隔了一天就帮唐菀言打听到了地方:“方家的别墅离复旦没多远,江湾那边,门牌号码是XXX号。”
唐菀言默默的记了下来。
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她站在铁艺大门面前,看了看里边绿色的草地,心里头有些嫉妒。
这个方琮珠真是命好,家里有产业有别墅,给她的嫁妆应该也不会少,上回见着她的时候,虽然没有穿金戴银,可是身上旗袍的料子很好,手腕戴着一个镯子,她虽然分不清好坏,但是看着光泽柔润,应该是好东西。
自己长得不比她差,唯一欠缺的就是家里没钱。
唐菀言气鼓鼓的看着那幢三层的西式楼房,心里暗自琢磨,方琮珠她爹不过是一个铜臭味浓重的商人,怎么比得上自己父亲的儒雅,林思虞肯定看不上这种有钱却没才情的人家。
大门旁边有一个小小房间,是看门人阿忠住的地方。他正坐在小房间门口,看着唐菀言不住的在朝里边张望。
“小姑娘,你找谁?”
“我找方……”唐菀言咬了咬牙齿把那个她讨厌的名字说了出来:“方琮珠小姐,她在不在家?”
阿忠打量了她一眼,见唐菀言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青春可爱,应当是方琮珠的朋友,他站起身笑着点头:“在呢在呢,你进去找她吧,现在应该是在二楼书房,我们家小姐这些天要看一上午的书,说是要为考复旦做准备呐。”
唐菀言心中鄙夷,底子差,再怎么努力都白搭。
只不过脸上却露出了甜甜的笑脸:“是啦是啦,没有多久就要入学考试了,可不得要多用功些。”
她跨步从铁门那边进去,还向阿忠行了个礼:“谢谢老伯。”
阿忠憨厚的笑着点了点头,唐菀言一溜烟朝小洋楼那边跑了过去。
方琮珠正在书房里做复旦历年考试的真题,忽然翡翠推开门进来:“大小姐,有人找你。”
“找我?”
方琮珠有些奇怪,在上海她目前认识的人不多,如果是翡翠认识的,她肯定会告诉自己对方是谁,这般笼统的说有人找,肯定是个不熟悉的人。
果然,翡翠摇了摇头:“是个年轻姑娘,我以前没见过。”
年轻姑娘?方琮珠皱了皱眉,站了起来。
“方小姐,你大概没猜到是谁吧?”
唐菀言从翡翠身后挤了过来,走到了方琮珠的面前,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姓唐,上回咱们在复旦见过。”
方琮珠有些诧异,唐菀言找她有什么事情?
“唐小姐,上回那个同等学力证明书,玛利亚修女已经帮我澄清事实了,你难道还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方琮珠挑了挑眉:“唐小姐,我们素不相识,你这般针对我,莫非有什么别的理由?”
被方琮珠一针见血的扎准了脉搏,唐菀言有点心虚,可她暗暗给自己打气加油:“方小姐,我这次不是跟你来商量这个同等学力证明书的事情。”
“那……我们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有交汇的吗?”
方琮珠淡淡一笑,指了指靠墙的一张椅子:“唐小姐请坐,翡翠,你给唐小姐沏杯茶过来。”
方琮珠从容不迫的态度让唐菀言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些压力,她瞟了那张椅子一眼,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来给你送样东西就走。”
“唐小姐送我东西?莫非是复习资料?那我太感谢唐小姐了,对我这般照顾。”
唐菀言肯定没这份好心,只不过她还得在口头上故意捉弄她一番。
“复习资料?你怎么想得那样美?”唐菀言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份《三明日报》放到了书桌上边:“方小姐,你且自己看看这份报纸。”
方琮珠将《三明日报》拿起来翻了翻:“这里报道的新闻好像和我没一点干系。”
看着方琮珠将报纸放回桌子上,唐菀言鼻尖上渗出了点点汗珠。
“不,有关系,关系重大!”
她冲到了书桌前边,翻到了刊登离婚声明的那一版,用手指着那几行字:“方小姐,你看到自己的名字了吗?”
方琮珠低头看了看,离婚声明?
她诧异的看了唐菀言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唐菀言心里头得意,这个害人不浅思想守旧的女人,终于要面对破碎的婚姻了!
“这是林大哥刊登在《三明日报》上的离婚声明,这就表明他已经和你离婚了!”唐菀言指了指上边的日期:“今天新出来的报纸,你看到日期没有?”
方琮珠笑了起来:“今天登报离婚?”
她的笑容妩媚中带着一丝讽刺,嘴角微微一撇,看得唐菀言有些心惊肉跳。
毕竟这份声明不是林思虞弄出来的,是她越俎代庖,见着方琮珠笑意盈盈,她真的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是的,林大哥说他再也不想和你这样过下去了,所以才在报纸上登了这一则离婚声明,请你自己弄清一点点,做人要识趣,不要捉住林大哥不放!”唐菀言义正词严的望着方琮珠,看到她默不出声,以为她心里头难过,换了一副劝慰的口吻:“我知道你可能短时间接受不了离婚的事实,可是你要从长远的角度去看,和一个不爱你的人生活在一起,你难道不觉得难受吗?”
方琮珠拿起《三明日报》看了看,这离婚声明的措辞跟《申报》上的一模一样,看起来民国时代的登报离婚大抵用的是同一个模板。
“你别再看了,再看你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见方琮珠又去查看那则离婚声明,唐菀言又有些心浮气躁:“我劝你镇定一些,这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不要回避。”
“我没有回避,就是在想努力的接受啊。谢谢你告知我这件事情,唐姑娘,否则我还一辈子蒙在鼓里哪。”方琮珠拿起《三明日报》晃了晃,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么,你是怎么找到我家来的?”
唐菀言见方琮珠竟然就这样平静的接受了,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顺嘴说了一句:“你们方氏织造有一个店伙计告诉了我的住址。”
“哦。”方琮珠点了点头,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张脸孔。
那日去方氏织造看布料的时候,一个油嘴滑舌的店伙计在她身边陪着走,她还想着回来要跟方琮亭说下这事情,店里该请些做事认真的,这种滑头能不请就不请。
看起来店里头应该要进行一次整顿了,就连东家住的地方都能拿出来卖——上辈子看到过许多民国电视剧,上海滩多的是绑架案,那些富豪及其子女很容易就论为黑帮盯住的目标。
一个店伙计能轻易将她与方琮亭的落脚点告知一个陌生人,如果有人要对她下手,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淡紫色的窗帘用本色绸缎挽起,垂下两串流苏,流苏尽头挂着几只布艺蝴蝶,上上下下附在流苏系带上,微风一吹,翅膀翩翩,看上去格外美。
阔大的玻璃窗让书房的光线充足明亮,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有些光线洒在方琮珠的脸上,她双眉低垂,嘴唇抿紧,沐浴在这阳光里头,似乎有些忧伤,看上去那么楚楚可怜又眉目动人。
“方小姐,你还年轻,人生大好,何必执着?”
唐菀言见着这副模样的方琮珠,心中嫉妒。
这个思想守旧的女人,这样看着真是美,忽然觉得她可能比自己更美,这种认知让唐菀言有些惊慌——若是林思虞见到她这模样,说不定会心软,自己一定要两边下手,让彼此彻底放手。
当然,最重要的是让方琮珠不再去纠缠林思虞。
“唐小姐说得真好,我人生大好,又何必执着?”方琮珠盈盈一笑:“只不过我想问唐小姐一句,你这是用什么身份过来和我说这番话的?”
她用手指了指《三明日报》上那几行字:“林思虞登的广告?”
唐菀言的心又提到了喉咙口,她觉得自己脖子已经僵硬了,可还是很勉强的点了点头:“是的。”
“哦,既然是他登的广告,为何他不过来找我,却让你将这份报纸送过来?这不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吗?你为何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要掺和进来?”
方琮珠的一双眉毛抬了抬,饶有兴趣的望向唐菀言:“唐小姐,我很想知道谜底。”
“我……”唐菀言只觉得喉咙口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半日才吼出了一句:“林大哥不愿意再见你,他说多见你一眼都是痛苦!他是我父亲的学生,我父亲很惜才,不想看到自己喜爱的学生落到郁郁寡欢的境况,这才让我过来跑一趟的。”
方琮珠踏上前一步,死死盯住了唐菀言:“真的吗?仅仅是你父亲怜惜他而已?”
她的气场很强大,就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唐菀言笼在网中,让她挣脱不得,唐菀言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口中喃喃:“本来就是这样,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哦,我还以为是你喜欢他才过来催我与他断了关系呢。”方琮珠饶有兴趣的望着唐菀言,嘴角笑意更深。
她终于明白了,书里写的登报离婚,或许就是这位白莲花女主做出来的名堂。
以她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天的观察来看,林思虞品行其实很好,他绝对做不出登一则离婚声明就把结发妻子给抛弃的事情,这样看起来,应当是这个唐菀言在里边捣鬼。
说不定她下一步就是要拿离婚声明去给林思虞看,说自己已经登报和他离婚了,然后以她的温柔去暖化林思虞那颗受伤的心。
可是这一次不会像她所设想的那样进行了,因为自己的出现,将唐菀言设计好的一切都打乱了——她已经不是那个懦弱不堪思想守旧的方琮珠,她是一个有自己考量,看得清方向的女人。
唐菀言被方琮珠逼得狼狈不堪,听到方琮珠点破了她的心事,她更是惊跳起来,不敢再与方琮珠继续说下去,抓起书包匆匆忙忙往外跑,撞到了端着茶进来的翡翠身上。
“哎呀!”
翡翠惊慌失措想躲开,可事发突然,完全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就听“咣当”一声,茶盏从唐菀言身上滚落,掉到了地板上,水洒得到处都是。
“唐小姐,真对不起,你没事吧?”
翡翠拿了自己的手帕手忙脚乱的去擦唐菀言的衣裳,茶盏里的水有一大半洒在她的身上,那月白色的上衣湿了一大片,粘着肉连在一起,将少女柔软的腰肢展露了一部分。
唐菀言推开翡翠的手:“我不用你管!”
翡翠愣了愣,唐小姐这么凶是为什么啊,她可是在努力的想帮唐菀言将衣裳弄干一些呢,她怎么竖起眉毛瞪起眼睛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欠了她很多钱一样?
“翡翠,你把地上的茶盏收拾一下就行,她自然会去处理她的衣裳。”方琮珠冲着唐菀言气定神闲的笑:“唐小姐,我就不送了,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