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蕊也不肯再让他喂自己。
喂胖达君喝盆盆奶,跟当被双足兽喂盆盆奶的胖达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她要自己喝汤吃肉。
林建明推门而入,看到两个人围着女儿,又温到鸡汤的香气,立刻笑了:“我们蕊蕊没胃口啊,爸爸喂蕊蕊喝,好不好?”
郑大夫更加头痛:“行了啊你们,这都多大的人了。”
林蕊委屈得很,她本来打算自己喝汤来着,明明是他们非要当她小孩子的。
林母拿了饭盒过来,分了三分之一的鸡汤给丈夫,两个鸡腿也夹了一只过去。
她见女儿眼巴巴地看着,立刻沉下脸教训:“不许吃独食知道不?爸爸上班多辛苦啊。”
林家的规矩是蒸一碗鸡蛋羹也是每个人分几勺,没有谁多吃谁少吃的道理。
她转过头问丈夫:“陈厂长找你什么事儿?”
林父看女儿睡了觉,精神头好了些,也有心思跟孩子狭促了。
他大大地喝了口汤,冲女儿挤眉弄眼:“那爸爸就亏我们蕊蕊的东西吃啦。”他夹着鸡汤中的木耳,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市科委头搞星期天工程师协会,厂里领导研究决定了,派我过去。”
护士给病人拿了药,把人送出去才急急忙忙凑过来问:“是那个定点下乡专人指导吧。嚯,真是专门欺负老实人。”
星期天工程师好不好,当然好,这可是送技术下乡。工程师能够发光发热,乡镇企业跟农民也能得到技术指导。
可是公家办起一些事来,从来不肯脚踏实地,就知道让人谈奉献,好像人都是餐风饮露的活神仙。
不能耽误本职工作,利用每个周末的时间,一天才给人十块钱的车费跟饭钱。
天天嚷着要搞市场经济,也不看看外头市场上工程师到底多值钱。现在一斤猪肉都要三块钱的。
一礼拜难得的休息天,让人出去忙,还恨不得叫人倒贴钱,办的是人事儿吗?
“林工,你不能去,你都忙成什么样儿了。”护士给他打抱不平。
她爱人的研究所是抓阄决定人选的。做老了星期天工程师的人都有自己的门路,人家才不会这样贱卖自己呢。
林建明好脾气的笑:“厂长说是市里头点名要的我,不去不好。反正还在江州,西板桥,没出地界。”
“西板桥都偏到什么地方去了?”护士真恨这对夫妻面条一样的性子,什么都不争不吵的,“从市里头坐车一个多小时到高元县,然后再转车倒过去,有没有车还是两说,顺顺当当的一趟就要三个多小时。你去趟上海也就是这么多时间吧!你是要把自己熬成.人干了。”
林建明依然没脾气:“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再说那边的确求贤若渴。他们书记电话都打到厂里头了,保证礼拜天会有人到县城车站去接我。”
护士还想再说什么,林母一个劲儿朝她使眼色,她才反应过来医务室还待着个陈副厂长的亲戚。
护士冷笑一声:“你那姑爹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好讲话。怎么人家领导的手下就没被派出去呢,不就是趁他们出差不在家搞的鬼。”
林父赶紧往回找补:“没有的事,领导很通情达理,也充分考虑了我家里头存在的困难,决定以后尽可能少派我出差。”
郑大夫惊了一跳,惶然地看着丈夫。
林建明冲妻子微微摇头。
护士却瞪大了眼睛,愤怒不已:“有些人的心真是黑透了。”
现在没有高铁动车,更加不可能让人乘飞机,职工出差基本上都是坐火车。
运气好买到卧铺,运气不好就是硬座三十多个小时。
不过钢铁厂福利好,出差在外一天十块钱的补贴,工资奖金照拿,住宿费另外报销。
有人就开始讲怪话,说那些常年在外头出差的其实趁机各处拿货倒卖。
人家是车轮子一转,给个县长不换。他们是拿着厂里头买的车票在外头做生意呢。
林建明苦笑:“让他们坐二三十个小时的车试试,脚肿得都塞不进去鞋子。再说来来回回我就一袋子衣服一个公文包,多一点东西我也拎不动啊。”
林母赶紧安慰丈夫:“不出差也好,省得你成天不着家的。肠胃都要在外头折腾坏了。谁愿意挣这个钱自己挣去,我们不拦着。”
林蕊也气得很,哑着小嗓子招呼父亲:“爸,谁稀罕他那点儿补助啊。咱不去了。”
赶明儿让她爸妈专门泡凤爪烤猪蹄,一个月就挣回一年的出差补贴。
林建明笑着摸女儿的脑袋,逗孩子:“你不要爸爸挣钱给你盖大房子啦。”
林蕊努力挺起自己的胸膛:“我挣钱买大房子给你跟我妈住。”
护士叫这小丫头逗笑了,竖起大拇指夸奖道:“好!有志不在年高。咱们蕊蕊以后当干部,带你爸妈住专家楼。”
林蕊大喜过望,到底还是白衣天使有眼光,一眼就看出她将来是要当领导的人。
医务室的电话机又响了,还是找孙泽。
这回孙少爷倒是赏脸接了电话,可惜他一口回绝了对方的要求:“不去,没空。忙什么?忙着挣钱啊!为什么要挣钱?”
他侧头看干掉了一搪瓷缸子老母鸡汤的小丫头,唇角往上翘,“挣钱给我们家小姑奶奶买房啊。我家的房子?人家不稀罕啊,我可不能惹我们小姑奶奶生气。”
他挂了电话,伸手试试又钻回被窝里头的林蕊的脑袋。
感觉到小丫头额上温度退了,他才点点头,又捏了下她肉嘟嘟的小脸:“乖乖睡觉啊。”
林蕊担心他出去玩,忘了晚上的生意:“你要去干嘛?”
“挣钱给我们蕊蕊盖小洋楼啊。”孙泽弹了下她的脑门儿,眉眼含笑,“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了,哥哥带你去解放公园看滑稽戏。”
小元元每次看滑稽戏都眉飞色舞,又蹦又跳地鼓掌。
估计小孩子都喜欢这些。
孙泽肯定地点点头,摆摆手,施施然地走了。
林建明觉着这孩子果然从小到大都是个怪胎。
行事做派中,总透着股叫人琢磨不定的邪气。
不过他现在也没精力嘀咕这个,他得赶紧睡一觉,下午三点钟还得赶去市科委开会。
孙泽拄着文明棍,晃晃悠悠出了钢铁厂大门。
他站在马路牙子上停了片刻,决定还是先去趟银行找他嬢嬢孙行长,看能不能搭上养牛场的关系,给蕊蕊弄段时间牛奶。
同样是掉水里头,为什么陈乐那小兔崽子跟个没事人一样,蕊蕊却又是感冒又是发烧的?
肯定是因为陈乐从小营养好,大鱼大肉养着,每天早晚牛奶不断。
蕊蕊多可怜啊,摊上这么老实头的爸妈,吃个姜撞奶喝点儿鸡汤都两眼放光。
孙泽越想越心疼,觉得小姑娘实在太委屈了,得好好养养。
至于苏木这小子,自然被他毫不犹豫地摒弃在比较对象范畴外。
那就是从石头缝里头蹦出来的野孩子。蕊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跟他比吗?
蕊蕊生下来的时候,还没有暖水瓶大呢。
孙少爷打定主意,慢慢踱着方步往公交车站去。
这儿打不到车,少爷他也只能屈尊纡贵挤公交了。
孙行长正在忙着准备接待大客户,恨不得自己是三头六臂,哪里有时间招呼娘家侄儿。
她匆匆忙忙拿出张名片塞给孙泽:“打这个电话,就说是我侄儿。不过得牛奶自己过去拿,没人给送的。”
她急着出去接待客户,手一挥,带掉了桌上的一个牛皮文件袋。
孙泽目的达到,相当孝顺侄儿的蹲下来帮她捡起。
牛皮纸袋一上手,他就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钱,陈乐他奶奶非要取出来的钱。”一说起这事儿,孙行长就没好气。
现在她挖空心思到处吸纳存款,就想赶在年底前完成指标。自家人不支持工作也就算了,还非得在里头添乱。
孙泽笑了:“多少钱?我看分量不轻。”
“八千五百三十二块。”孙行长阴沉着脸,“老爷子的积蓄,非要现在取出来买什么金子,说换成黄金才保险。”
孙泽笑了笑,伸手拿起名片揣自己怀里,朝嬢嬢挥挥手,不打算掺和婆媳间的战争。
他施施然地出了银行大门,临走前还不忘顺了包营业员小美女的花生米。
青年在貔貅石像前站了会儿,微微眯起眼睛,慢慢吃着炒的喷香的红皮花生。
如果他的感觉没错的话,林建明皮包中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里头装的应该也是钱。
对照着那本笔记来看,应该是七千二百块。
林建明回来后第一眼看的是女儿,第二眼就挪到那个皮包上。
照理说,厂里头东西大家都敞开放,基本上没出现过谁顺手牵羊的事,除非包中装了很重要的东西。
七千两百块,对于一位工资奖金各项津补贴加在一起还不到三百块的高级工程师而言,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他为什么带着这样一大笔钱在外头走动,他今天一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
出差,对了,就是出差。
太原、安庆还有重庆跟上海,火车票不应该是85、85、90以及103元,小数点往前挪一位也不对。
去年他从北.京坐车往上海,车票是27.6元。即使林建明坐到全部都是卧铺,这价格也对不上。
那么这些数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青年的脑海中迅速列出了算式,3500÷0.85×1.03÷0.85×1.03,结果是5139,基本上能够对上5000这个数字。
不过接下来的5000÷09×1.03,结果是5722,距离7200有点儿远。再重复一次的结果是6550,还是对应不上7200。
孙泽眯着眼睛思考,这里头还有什么重要条件是他漏掉的呢。
这些算式又是依据什么来计算的?
孙泽站在银行门口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眼睛发花。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一家报亭上,架子上挂着的报纸写着《江州日报》。
孙泽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最后一颗花生米,拍拍手,晃晃悠悠地往旁边的南省图书馆走。
报纸,最能反映一个地方情况的往往是当地报纸。
既然问题出现在太原、安庆以及重庆还有上海这几个地方,他就去翻翻当地的报纸吧。
孙泽朝管理员大姑娘露出讨喜的笑容,成功借阅了最近一个月这四个地区的党报。
蕊蕊她爸爸最近跑这几个地方也就是十月份的事。
他慢慢翻看着报纸,脑袋飞快地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