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问看她神色,见她目光仍是没有焦距,并不看他,没办法只能转身出去,结果一开门,就看到王二舅妈站在门外,他心里一突,好在王二舅妈没说什么,两人尴尬的招呼过。
等徐向东走了,王二舅妈进了王巧珍房间,把门一关眼泪就掉了下来,扬起手想扇女儿一巴掌,可自己千宠万宠的闺女,打又打不下手,那一巴掌最后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在了王巧珍手臂上。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王二舅妈哭出声来,又意识到屋外还有那么多人,生生把哭声压到了喉咙底下。“怎么这么糊涂啊,你这样现在可怎么办啊?”
王巧珍知道她妈这是听到了,她自己也愧悔难当,抱住她妈埋在她肩头,说:“对不起,让您和爸因为我受这样的委屈。”
母女俩齐齐掉泪,王舅妈给王巧珍把眼泪擦了:“我和你爸受点委屈有什么要紧啊,只是你以后可怎么办啊,那样一个婆婆,你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王巧珍擦了眼泪:“妈,我不嫁了,你和爸会觉得丢人吗?”
王二舅妈为难死了:“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和你爸丢人事小,你现在的情况,你说不嫁了吃亏的是你啊,他转身回城就能找到个更好的,你一辈子就都毁了,以后怎么嫁人啊。”
王巧珍连连摇头,低声求恳:“以后也不嫁人了,妈,我不嫁人了行不行,我不拖累你们,我能自己养活自己的。”
经了徐家这一回,她再也不想嫁人了,家里穷是穷,可她也是爸妈宠着长大的,嫁人如果是这样受人蹉磨的话,她为什么要嫁人。
王二舅妈眼泪掉得更凶,这是造的什么孽,她压着声儿:“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你不嫁人,这一年两年的还好说,三五年后你看看,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啊。”
她抹抹泪:“刚才我在门外也都听到了,小徐的态度还好,他也说他会去劝他妈,巧珍啊,差不多就行了,让他知道你受了委屈了,就行了。别真动不结婚的念头。”
“你要是没……你今天说不结这婚了,我们丢人就丢人,回头再找过户人家,可你现在这样,你怎么能不嫁。”
“听妈的,别争这口硬气,咱忍一忍就过了,这世上谁不这么过来的呢,你看妈现在好了,刚嫁进来那几年,不也磕磕绊绊吗。”
王二舅妈就怕女儿当真铁了心不嫁徐向东了,抹干眼泪打落牙齿还得劝自家女儿一个忍。
末了,怕自己一个人劝她不住,去外面找老头子去了。
沈瑶在这当口进了王巧珍房里,陪着她坐着。
王巧珍见是她,低声说:“瑶瑶,我不想结婚了,不嫁徐向东,以后也不想嫁给别的什么人,我这辈子就一个人过,我妈她不赞成。”
沈瑶拉了她的手,叹息。
其实在她表姐说出不想嫁的时候,那一瞬间她竟是认可她的想法的。
徐向东妈比她原以为的更膈应人,而让她一个从小被礼教条条框框教导的人打心里认可她表姐不嫁的决定,是徐向东面对他妈这种无礼取闹的态度。
婆婆难缠不可怕,可如果丈夫还是个愚孝的,那就非常可怕了。
张秀兰在王家这样闹腾,徐向东是说了他妈一句,可那真的算不得什么重话,他紧接着做的是自己帮他妈道歉,还说出让她表姐别计较的话。
事实上,这种行为在沈瑶看来是极不要脸的,他这就是拿他妈没办法,希望别人让让他妈。可凭什么不计较,凭什么要别人来忍让他妈,说破天张秀兰是他徐向东的妈,不是王巧珍的妈,更不是王家一众人的妈。
她尽量平和委婉不带情绪的把自己的想法重组织了语言和王巧珍一一说了。
最后道:“最可怕的是,他这种纵容无疑只会让他妈更嚣张跋扈,因为不管她怎么闹腾,她不需要为此付出一点代价,她的折腾是没有成本的,所以,表姐,除非徐向东有一天能真正意识到问题,否则,你们在一起,你会很痛苦的。”
“我不看好你这段婚姻,不过舅妈的顾虑也是有的,嫁与不嫁,你往后的路都难,你得自己考虑清楚做这个选择。”
谁也没法为谁的人生负责,怕她没意识到,她只能说出自己的看法,却不能为她做选择。
可能和她娘亲的性子有关,沈瑶自小受的教育和寻常闺秀有些不同,什么三从四德,夫为妻纲,忍耐顺从,用她娘的话说,脑子有坑。
她说:你记好了,学东西呢要懂得去糟粕,取精华,什么是糟粕什么是精华?对你有利的是精华,对你不利的糟粕,这世上的条条框框,有的要守,有的不要傻守,你得学会审时度势,如果形势不好,某些规矩会把你自己框死,这种规矩不守也罢,我卫云华的女儿什么都受得,委屈不能受。
在沈瑶看来,她表姐眼下的处境是不好,可张秀兰那作天作地的架势,搭配上徐向东的性子,她表姐嫁过去十之八九是注定要委屈憋屈一辈子的。
王巧珍点了点头,徐向东的问题,她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但脑中并没有一个很清晰透彻的概念,她表妹,看人其实很明白。
姐妹俩也没能多说,因为王二舅妈把王二舅给叫了进来了,他们一家人要谈话,沈瑶只能避了出去。
王二舅进来了,王巧珍把自己的打算又说了一遍,也把沈瑶刚才分析的那一通和她爸妈讲了,自然,没有说这是沈瑶说的。
王二舅坐在凳子上好半天没说话。
最后用手抹了把脸,“嫁吧,到现在这一步,你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别的男人能接受得了吗,也是要赌的,大概率是你以后日子会更难过的。也别说永远不嫁人那话了,那是不现实的,咱隔壁村那个二十九还没结婚的,被嚼成什么样了你自己知道,她的日子好不好过?”
这时候,好好的闺女不嫁人,尤其是别人还知道她跟徐向东原本是差点结婚的,往后的日子光闲话就能淹死人。
身边的人会有各种各样不堪的猜想,什么都能往你头上去套,而且,也会有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骚扰,那日子,不会比有一个恶婆婆好捱。
那女人她知道,原先还是有工作的,县印刷厂的临时工,转正的时候因为竟争,被工友匿名举报她有作风问题,不止没转正,临时工都没得做了。
厂里什么证据都没有,要什么证据呢,人言可畏,流言就是把杀人的刀。
王巧珍一时静默,眼睛怔怔望着虚空,没有焦距。
好好的喜事弄得愁云惨雾,徐向东带了他妈出去,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张秀兰最后还是消停了下来。
而王巧珍那边,在她爸妈一致的劝说下,一个人在房里坐了许久,徐向东陪着小心哄着,到中午一家亲戚坐下吃饭的时候,她终究是没再提不嫁的话了。
沈瑶这时候就知道她的选择是什么了,心中只余一声叹息,这世间,到底有多少人因为别人的眼光在妥协,在让步,一步、两步,有的人能挣脱出来奋起,而大部分的人,当退让变成一种习惯,一步退步步退,最终只能一步步被逼进囚笼,困自己在一方天地,挣扎不出。
她表姐做怎样的选择沈瑶都觉能理解,因为她很清楚,说起道理都容易,可身在局中的时候谁又能真正清醒理智的称斤论两去权衡利弊,她不也做不到吗?
能绝对理清醒,不过是因为置身事外。
何况,选择不嫁的话,她也不知是祸是福,人对未知大抵是更恐惧些的。
眼下,她唯有盼表姐坚强自立起来,这世间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当你足够强大,鬼魅魍魉也只能绕道而行。
十八岁,她的人生不是只有爱情,只望她能于挫折磨难中成长,成为更优秀的人。
第78章
回去的路上,沈国忠就叹息,婚嫁之事还是要门当户对才好。
同行的贺时汗毛都竖起来了,瑶瑶家里人对婚姻有这种既定印象怎么行,那不是一竹竿把他也打翻了?
连忙道:“这也不一定,古时候不还有低娶高嫁的说法嘛,主要还是看人的,东子家那情况只是个例,不能代表所有人。”
慢悠悠练习骑自行车的沈刚正好听到,心下好笑,不过想想今天表姐结婚那场面,小家伙心里也有点犯突突了。
上次帮着把她姐约出去那回,他们俩人说的话他隐隐听到几句,那时候只知道是说徐向东,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后来听说表姐要和徐向东结婚他才回过味来,今天看了这一场闹剧,沈刚这心里不免为自家姐姐担心起来,想到这一茬,这会儿再看贺时眼里就带了审视。
贺大哥他妈,不会也跟那老太婆一样极品吧?要真是那样,他姐可不能嫁给他。
他心里藏了事,惦记着得问问贺时,要他一个保证,不过当着他爸妈呢,也没机会开口。
转念想,保证这种东西一点约束效力都没有啊,他同学给他保证的话十之五六最后没做成,他也不能把人怎么着,所以保证这东西不能信,他还是不找贺时了,等会儿回了家先找他姐,还是先别喜欢贺大哥了。
要喜欢,那也得等他家里人客客气气欢欢喜喜上门来提亲再说,今天那种场面,想想都可怕。
贺时还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收买得挺好的小舅子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秒秒钟叛变。
回了家里,沈瑶先是被沈刚神秘兮兮叫到没人的地方叮嘱了一通,然后又被自家爸妈提点了一通,找对象千万谨慎。
王云芝不知道怎么的,福至心灵想到了近来跟她们家走得挺近的贺时,叮属沈瑶道:“你表姐现在住到咱们村这边了,平时少不得走动,今天小徐这事给我提了醒,小贺那里以后你还是避着点,别的都不怕,就怕有闲言碎语,人言可畏啊。”
沈国忠觉得也是,徐向东闷声不响拐了王巧珍这事给他提了醒,自家闺女多漂亮啊。
他也说道:“是这么回事,还是保持距离好一点,小贺人还是不错,不过北京那地界太远了,你看看你表姐,以后真进得了城,你舅舅舅妈想见她都难,更别说她被欺负了能给她撑腰了。”
“跟所有知青都要保持距离,你不喜欢人家,万一人家看上你呢?咱不惹这个事,你呀,以后在江市找个对象,又能吃商品粮,我跟你妈还能照顾你,真有点什么事,回家里来也近便。”
夫妻俩个很是说得上,你一言我一语已经憧憬上闺女找个江市女婿的未来了。
沈瑶:“……”
吃完晚饭歇了会儿,九点多钟大家都睡下的时候有人敲大门,王云芝披了衣服去开了门,门外是原该过新婚之夜的侄女儿。
她心里一突,问:“巧珍,这个点怎么过来了?是不是那老太婆又欺负你了?”
王巧珍轻蔑笑笑,说:“没有,我过来跟瑶瑶睡。”
王云芝瞠目:“你今天结婚第一天啊,怎么是跟瑶瑶睡啊?这……不合规矩啊。”
沈瑶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王巧珍知道,今天不说清楚她姑晚上得担心得睡不好觉。她撇撇嘴道:“徐向东妈就一直坐在我们床边。”
这话一出,连在屋里没出来的沈国忠都愣住了,这什么人啊。
王云芝问:“她变态吧,徐向东没给她妈安排住的地方吗?”
张秀兰现在干出什么事,王巧珍也只当笑话看,她说:“安排了,让贺时跟旁边的宋知青睡,把他屋让出来给他妈住,他妈也同意,不过呢,就是一直坐在我们床边不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老太太心理变态了呗,见不得她儿子跟别人亲近,王巧珍无所谓,她反正也不愿意见到那娘俩,看够了笑话直接找沈瑶来了。
王云芝跳脚:“那徐向东就由着他妈这样?”
这都已经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了吧。
王巧珍笑,他倒是想把他妈请出去,正儿八经的过新婚夜,委婉的说了好几次,奈何老太太脸皮厚,愣是装听不懂。
她把这话说了,王云芝简直……
说不出话来了,太奇葩了。“那她……她现在该是走了吧?”
王巧珍点头:“我走了,她估计再跟她儿子说说话洗洗脑就该去睡了。”
老太太其实一早困了,就是为了守她呗,还真是辛苦她了,守吧守吧,她巴不得她在这守上一辈子好了。
徐巧珍只见这老太太一天,就大开了眼界,沈家人也跟着大开眼界。
她料得没错,约莫过了四十分钟的样子,沈家门又被敲响了,她悄悄起身,在门口就碰到准备去开门的王云芝,她低声道:“姑,你睡觉,也让我睡个安生觉,别给他开了,发生这么多事,我现在其实不想见他。”
王云芝叹气,作孽哦。
“成吧,我今天也挺气的,咱都回屋睡觉去。”
这姑侄女俩还真就各回各屋睡觉去了,沈家没人给他开门,他在门外站了二十多分钟,敲了六七次门,终于认清了沈家人不是睡着了,而是集体嫌弃他懒得给他开门的事实。
沈瑶回工厂上班,一周后回来见到她表姐,那位极品老婆子受不了乡下的苦,呆了三天就回去了。
时间转眼进了一月初,已经入了冬,年关也将近了。
贺时数着日子等着盼着,盼着他爸忙完公务有时间来江市一趟,简直望眼欲穿,被徐向东笑话了不知道多少回,说他恨嫁。
贺安民单位里忙,不到年根底下是抽不出时间的,贺时没把他爸给盼来,倒是盼到了Q大和B大这一年额外招一批学生的消息。
这消息是沈瑶说的,因为她们江市食品厂就有三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消息一出,厂里头就炸了。
自1966年起,高等学校就停止了招生,直至今年八月Q大和B大两所大学才开始试点招生,主要招收政治思想好、身体健康、年龄在20岁左右,有相当于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工人、贫下中农、解放军战士和青年干部,还有在单位表现特别突出的人。
一经当地“革命委员会”推荐,政治审查合格后,即可成为“工农兵大学生”。
沈瑶进了江市食品厂,初时就是想让自己先进了城再谋出路,等从陈易口中听说厂里八月有工人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时,她就参加晚会的表演,以书法为舞,进工会后也着意表现出比较好的文化底子和好学,办公室里初中课本每天没少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