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牧没想到竟还能挖出这样的大案,面色登时凝重起来,“你们可知,朝廷严禁卖官卖爵,若是胡说,是要治罪的!”
娉婷噗通一声跪下,赌咒发誓道:“千真万确,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就连那位刘公子也是旁人介绍来的,那日我们亲眼见他给了五千两,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就想胡乱买个小官儿当当,来日也好光宗耀祖云云。”
“那张开也是为了这个?”庞牧追问道。
“这个我们实在不知,有时候他们说大事时也不许我们听。”娉婷下意识看向银屏,后者老实摇头,“奴头一回去的时候,张公子已经到了,或许早就给了银子也未可知。只是,”她顿了顿,身上又发起抖来,“只是有一回那赵二公子吃醉了酒,满口不干不净的说了许多话,道什么读书人最是假正经,满口之乎者也,瞧着正人君子似的,可只要打断了骨头,背地里不知道多浪……”
她也知道在场颇有几位读书人,最后越说越小声。
饶文举下意识看向廖无言,见他也没什么反应,这才摆摆手,“无妨,你继续说。”
银屏感激一笑,这完全是她多年来被训练出的条件反射,等笑完后又意识到不妥,急的眼睛里都带了泪,不知所措的样子说不出的可怜。
“奴,奴不是……”
她也知这次的事恐怕是她们脱身的唯一机会,唯恐众人看轻了,急于辩解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两排银牙都要将红唇咬出血来。
“不必惊慌,只管大胆说便是。”庞牧自然不会胡乱安慰人,可偏偏就是这种公事公办的冷硬模样,反而更能叫人安心。
“当时张公子的脸色就不大好了,赔笑说什么卫兄实在不是那样的人,求他高抬贵手,自己再帮他另寻好的……”
银屏还没说完,众人的耳朵却都齐齐竖了起来,“卫兄?你可知他的全名?”
是卫蓝吗?
银屏摇摇头,又看向娉婷,对方也是摇头,歉然道:“张公子只提过这一回,赵二公子更是满口污言秽语,从来不肯说名字,所以我们也不知道。”
话虽如此,可跟张开有关,并且还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卫姓读书人,一切都过于巧合,不是卫蓝的可能性极低!
庞牧追问道:“你们可知那姓卫的书生结果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都忍不住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生怕她们再摇头。
好在结果没让人失望,两个姑娘都点了头。
“后来又一回,赵二公子大发雷霆,上来就拿碗把张公子打的头破血流,骂他吃里扒外……到了最后我们才知道,原来那姓卫的书生原本只是张公子带出来散心的,可谁成想阴差阳错给赵二公子看上,强拉了去,张公子后悔不迭,后来就买通了看守的人,偷偷将那书生放跑了。”
“也是因为这个,哪怕张公子最后跪地求饶,可赵公子还是不肯放过,前几日的宴会上逼着他吃了许多神仙粉,自己却在将他当狗一样取乐,再然后,张公子便发了狂,自己从后门跳了下去。”
“当时大家都是清醒的,看见死人后连赵二公子都吃了一吓,被人簇拥着逃跑了……”
赵二公子再混再张狂,也知道许多事情不能对外人讲,所以但凡涉及到关键地方,从不许无关人员在场。若要查出他的身份,抓捕实际参与人员势在必行。
两个姑娘不仅为大家提供了许多关键的新线索,更竭尽所能帮画师做了那赵二公子三人的画像,直接协助本地官员确定了案发现场当事人之一:刘公子的身份,指明了下一步行动的目标和方向,可谓将整个案子的进程狠狠往前推了一步!
更要紧的是,卫蓝很可能没死!这无疑令大家都很振奋。
不过既然卫蓝没死,那他究竟去哪儿了?
庞牧继续加派人手寻找可能生存的卫蓝,又请饶文举即刻提审那位刘公子,眼见着赵二公子的身份,即将浮出水面!
第54章
有了两位乐妓的帮忙, 张开死时的目击者之一刘希当天就被抓到了。
衙役破门而入时,刘希正跟丫头们调笑, 看见白晃晃的刀刃, 整个人当时就出溜到桌子下面, 被人拎小鸡一样弄了回来。
因他是本地人,张开又死在方圆县, 庞牧便主动坐了次座,请饶文举主审。
众人本来做好了斗智斗勇的准备, 没成想这刘希却是个怂包,饶文举惊堂木一拍,他的酒就醒了大半,抱着脑袋哭丧起来。
“不关我的事啊!”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刘老爹早年也曾发奋读书, 可惜天分有限止步于秀才,后来便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奈何刘希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一看见书本就头痛欲裂, 一说起吃喝玩乐当真是无师自通。
刘老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到底天性难移, 刘希便这么浑浑噩噩到了现在。
数月前,他在一次宴饮中无意听说有人买了个小官儿, 虽然只是不入流的八品小官儿,可到底算是入了官门,得意的什么似的。
刘希当时就动了心。
他想着, 自家老爹督促自己念书,归根结底,不就是想让家里出个当官的么?可要是自己真能找到门路,多多的给银子,也弄一套官服来穿穿,还读个屁书!
于是他就百般联络,最终还真是叫他找到了这位赵二公子。
饶文举看了庞牧一眼,后者冲他点点头,便又问刘希,“你可知那赵二姓甚名谁?何以有这般大的能耐?”
刘希抹了把脸,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小人问过,可他不耐烦说,旁人也都不敢问,只是听说家中排行第二,便都尊称一句赵二公子。不过关系倒是明白的,说他姐姐是吏部侍郎的宠妾,爱的什么似的,但有所求无有不应,前两年就举荐了几个,有的好像在京城等官儿等好几年都没个信儿,可求一求赵二公子,不出俩月就有着落了!”
“我们这些本就不是官身,也不好上来就弄大的,可八品九品这种不入流的,圣人和朝中大臣自然不放在眼中,我们也稀罕,自然一拍即合……”
吏部侍郎?
饶文举大半辈子都在下头县城里打转转,对这种高官实在没有印象,便低声问庞牧,“不知大人可有眉目?”
庞牧身份虽高,可对这些素来不上心,前后在京城待了不到一年就走了,还真不大清楚,于是又看向万能的廖先生。
廖无言难得有不知道的事。
此案一旦坐实了,必然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而现任吏部侍郎却有两人,谁也不敢妄下断论。
眼下唯一的线索,似乎就是那个姓赵的妾。
可话又说回来,谁闲着没事儿打听别的官儿家里头的妾姓什么?
廖无言想了想,心头一动,“咱们虽不知道,可有个人必然是清楚的。”
庞牧一怔,心里就有谱了:王公公!
王公公是在宫里当差不假,可架不住人家受宠啊,时常出来传旨、办差什么的,任凭哪位官员见了都要亲亲热热的寒暄一番。他又是个精明人,甭管宫内宫外、朝堂市井,但凡有点儿意思的事儿,他一准儿抢在众人头里打探的明明白白,不然如何在圣人和太后跟前得脸?
吏部侍郎的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京城也确实能算一号人物,这样的人,王公公必然有印象。
想到这里,庞牧立刻打发人回平安县衙请王公公过来,而那头饶文举也已问出赵二公子的下榻之所。
“那赵二公子手头宽泛的很,吃穿十分讲究,只说出了京城哪儿都是穷乡僻壤……”刘希生怕自己下了大狱,这会儿逮着能说不能说的全秃噜了,“小人真的只是买个官儿,虽然交了三千两银子,可,可还没得手不是吗?大人明鉴,这,这应该不算犯了律法吧?”
“你倒是会为自己开脱,”庞牧冷笑道,见晏骄冲自己使眼色,又问道,“你们聚会时吃的那什么神仙粉的,也是从他手里拿的?”
“不是,”刘希老实摇头,“是另一个人,好像也是京城来的,跟赵二公子原本就认识的样子。”
顿了顿,他又心有余悸的说:“那神仙粉听着好听,可实际上就是阎罗粉!吃上两回必然上瘾,瘾头发作的时候涕泪横流,什么亲爹亲娘都顾不上了。那个时候但凡谁有一点儿神仙粉,叫上瘾的人去做什么都成!这还是轻的,重则……一个不小心,就跟张开似的,连命都没了。”
“你没吃?”庞牧打量他几眼,问道。
“吃了一回,”刘希后怕道,“那日醒来发现睡在雪窝里,险些冻死,以后就不敢吃了。”
“可本官听说赵二公子惯爱逼人吃,”庞牧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很有压迫感,“张开就是给他逼死的,怎么偏你没事儿?”
“小人冤枉啊!”刘希虽然混账,可脑子却活泛,一听这话,冷汗刷的就下来了,磕头如捣蒜道,“其实那赵二公子只是爱折腾那些书生,像我们这些都不爱读书的,他反倒宽厚。那张开也是自己想不开,明知赵二公子看上了一个书生,他偏给放走了,这才召了灾祸……”
庞牧和饶文举对视一眼,这话就跟两个乐妓的供词对上了。
“那书生姓什么?”
“好像是姓卫,”刘希道,“说来,当日小人也在,”他忽然嘿嘿笑了几声,有些猥琐道,“小模样儿确实挺可人疼……”
他这幅样子,简直令人作呕。
“混账!”饶文举愤而拍案,“你既在现场,为何不制止!”
刘希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忙又熟练地磕头,撅着腚叫屈,“那赵二公子如此残暴,张开尚且给他逼死了,小人还有求于他,若贸然开口,焉有命在?”
廖无言到底是心疼无辜卷入其中的卫蓝,忍不住出言喝道:“即便你当时畏惧,尚且有情可原,但为何不在事后报官?你此番作为与帮凶何异?”
刘希能做出花几千两银子给自己买官的事儿,也天生有几分无赖,当即理直气壮道:“大人说得轻巧,当日就我们几个人在,若小人果然报了官,赵二公子岂会找不出来?那书生与小人非亲非故,小人何苦为他担这份风险?”
说罢,又偷眼看了他们几眼,小声嘀咕道:“再说了,那些书生往日里自命清高,见了我压根儿连正眼都不瞧一眼,骂人都不带吐脏字儿的……如今,哼!”
所以,看着他们被引着堕落,我高兴!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里头的意思在场诸人都听明白了,心中同时泛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们只知人心险恶,却不曾想过,人心竟真可以坏到这个地步。
不怕把事实真相想的更坏一点:或许赵二公子如此肆无忌惮的对读书人出手,或许当卫蓝苦苦挣扎的时候,这些围观者正是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
素来淡然的廖无言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憋了半天,只觉得用什么话来骂都无法形容的尽,最后也只哆哆嗦嗦的扔出去一句话:
“衣冠禽兽。”
禽兽尚知遮羞,可这些人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洋洋自得,着实令人冷到骨子里。
虽然现在尚未定罪,但刘希直接就被怒不可遏的饶文举判了三十板子,打的下半身鲜血淋漓才被扔进大牢里等着。
当天夜里,谁也没睡着。
次日一大早,王公公来了。
一向笑呵呵不紧不慢的他此刻却显得有些着急,“两位大人,我带了个人过来,他手里头有些东西只怕与本案有干系,言明必要亲手交给庞大人。”
“什么人?”庞牧顺口问道。
“他说他姓卫。”
一炷香后,晏骄带着大河匆匆赶到,车帘一掀,露出里头一张满是病容的憔悴的脸,然后下一刻,大河喉咙里就迸出一声激动的叫喊:“蓝蓝!”
晏骄看向庞牧,“应该是没错了。”
卫蓝本在昏睡,可听了这声还是慢慢睁开眼睛,看明白扑过来的人之后艰难一笑,“大河。”
大河实在不是一个傻子,他分明想的发了疯,此刻却也知道分寸,只是扎着两只手看卫蓝不敢乱动,一边看一边哗啦啦掉泪,“蓝蓝你去哪儿了?是不是不要大河了?我找了你好久,你的腿怎么了?”
他哭的当儿,王公公就飞快的把事情原委说了:
卫蓝大约三天前出现在平安县衙外,当时就被庞牧留下的人发现了。只是他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侍卫们也没在意。
谁知接下来的两天,他还是一瘸一拐的在外头徘徊,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衙门口看,偏又如惊弓之鸟,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躲避起来。
这么次数一多,任谁都觉得有古怪了。
于是就有个衙役上前询问,卫蓝迟疑着说想报案,得知庞牧不在县衙后当时就急了,反而不再躲闪,直言有大案,必须要见到庞牧。
当时衙门里没有能当家的,正好方圆县衙这头又有人来请王公公,他出门碰见这一幕后直觉有隐情,干脆就又叫了大夫,一并把卫蓝给捎过来了。
王公公也不曾想自己顺手带来的人竟如此要紧,不觉唏嘘道:“才刚来的路上,大夫给看了,说这人也实在命硬。”
□□的伤暂且不提,卫蓝的右腿生生给人打断了,他是自己胡乱找了一根树枝绑住,就这么一瘸一拐死撑着在外流浪。
担惊受怕还是小事,他本就有伤在身,又不得吃睡,还要四处躲藏,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
众人听后,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