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天,窗外天色已渐渐黑沉,长公主惊觉自己也有一日没用膳了。于是招呼了长安,祖孙俩去用些东西垫垫肚子。
长安吃不下,但想着陆承礼这里她着急也没用,便起身随长公主去。
正屋门外,姜怡宁扶着贴身丫鬟的手,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安静的廊下无人管她,她只又恨又痛,觉得膝盖痛得她快要死了。她姜怡宁,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心里恨得要命,她却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退。
一旦这个时候娇气,她就真的要被扫地出门了。
长公主的性子她如今勉强也算知道一点,看似冷硬无情,其实心软得厉害。此时之所以这般对她,全是因为那个陈二花太惨了。若非陈二花在公主府门前被歹人欺辱,差点被人玷污,她今日就绝不会是这种境况。
比可怜是吧?
可以,你陈二花可怜,我姜怡宁一样也可怜。
占了你的位置不是我的错,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换的,我也很无辜。姜怡宁她当了十四年的姜家嫡女,十几年的郡主,从来都是天之骄女。如今一朝全盘崩塌了,这难道就不惨不可怜吗?养在膝下十四年的人,她就不信长公主能舍得,这样把她打发走!
事实上,她确实吃准了长公主的心思。
长公主若真不要她,此时她就没可能跪在长公主院子外,早就被人撵出去了。
养个宠物几年还有感情呢?何况当孙女疼十几年的人!
长公主心中虽恨极了陈王氏掉包,害得她亲孙女吃苦,但对姜怡宁这个有才气又贴心的养孙女,她到底是有感情的。诚如姜怡宁想的,长公主之所以这般恨极,长安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了罪是导火索。第二,她正在气头上,泄愤之举而已。
姜怡宁咬牙跪着,身子其实已经摇摇欲之,却死撑着不走。
天色越来越暗,屋里点了灯。
长公主与长安用了点晚膳,又跟长安说了些话后,激荡的情绪已然缓和了不少。她端坐在软塌上,身旁是王嬷嬷蓝衣在伺候。
须臾,她问了一句:“怡宁还跪在外头?”
王嬷嬷眉心一动,点了头:“是。”
“一下午就没走?”
“郡主,不,姑娘从殿下您叫她出去之后便一直跪在外头,”王嬷嬷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斟酌地回道,“似乎不知自己犯了何错,哭得很是伤心……”
长公主闻言,没有说话。
一阵风过,烛火摇曳,内室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正当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而后就是丫鬟惊慌失措的大喊,隐隐夹杂着哭泣:“郡主!郡主你怎么了?!来人啊!郡主昏过去了!”
王嬷嬷默默地屏住了呼吸,没敢吱声,就安静地等着。
许久之后,王嬷嬷听到一声叹息,长公主说:“罢了,把人送回院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做到了,我要起床了,去上班!!!
☆、第二十三章
陆承礼果不其然发起了高热, 且来势汹汹。
烈酒擦身, 冰帕子冷敷, 张太医留下的两个药童虽不错神儿地照顾着, 可这高热怎么就降不下来。最后无法, 长公主拿了腰牌连夜将张太医请回来施针, 天将明才将将把这高热给降下去。长安陪了一宿,生怕陆承礼熬不过去。
好在陆承礼傻人有傻福, 天亮之后张太医再把脉, 可算给出了一句准话。
虽然人还未曾清醒, 但张太医明确表示陆承礼没大碍了。等人醒过来好好调理身子, 之前的一些小毛病也能顺道一并调理好。长安闻言很是松了一口气,穿越到这个世界与陆承礼相依为命,这傻子在长安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替代。
吩咐了翠娘好生照看,长安才打着哈欠随公主府的下人去歇息。
因着长安的事儿, 长公主昨日夜里也没歇好。
诚如姜怡宁所预料,长公主虽记恨她的生母掉包之事, 偏又对她狠不下心。想给亲孙女一个交代, 却又舍不得把她送回山窝窝里去。心绪不宁地折腾半宿,实在想不好怎么处置姜怡宁, 一大清早便去了祠堂诵读经书。
长公主态度不明, 府中上下也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一边瞧着新进府的姑娘, 一边又看着姜怡宁的飞花院,暧昧的态度,叫他们实在拿不准谁才是真正的小主子。
且不说公主府的下人迷茫, 昨日姜怡宁回了院子便吩咐贴身丫头悄悄去弄了一桶水来。
她是吃准了长公主此人看似冷清实则重情。那陈二花占了血缘关系又如何?长公主在姜怡宁身上投注的十四年的疼爱,岂是一朝一夕便能舍下?为了能博取同情,她愣是咬牙泡了一整夜的凉水。清晨从浴桶里起身之时,已然烧得不省人事。
清修念经的长公主听到下人来报,经文也无法叫她静心了。
孙嬷嬷王嬷嬷昨夜陪了一夜没歇息,自然知自家主子心里复杂。说实话,别说长公主一直拿飞花院那位当唯一至亲疼爱,就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从小看着姜怡宁长大,眼睁睁看一个白团子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姑娘,也是舍不得的。
但这事儿也还得看主子的意思,毕竟真正的小主子吃了太多苦。
景庭院内外,鸦雀无声。下人们知主子心中烦闷,一个两个都十分乖觉。躺在榻上高热不退的姜怡宁吃了药,渐渐恢复了神志。
虽说泡了一整夜的凉水,但姜怡宁到底舍不得对自己太狠心,一起身便饮了两大碗驱寒的姜茶。不是她非要这般,实在是古代女子的身子骨儿太柔弱。她很怕下手太狠,会伤了自个儿的根基。毕竟若身子骨泡出个好歹,与子嗣有碍的话,她即便是留在了姜家,将来嫁去夫家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溧阳王这门亲,她还不想放手呢……
所以此时看似高热不退十分危险,她的神志其实是清醒的。
姜怡宁白着一张脸,吩咐飞花院的下人每个半个时辰去景庭院跑一趟。不管她病情如何,只管往重了说。据她对长公主性子的了解,只要熬过今日没被扫地出门,只要她没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便绝不会被送出府去。
拎着一颗心,姜怡宁愣是饿着肚子从辰时等到酉时,中间景庭院虽不曾派人来瞧过她。虽然无人问津,姜怡宁却十分高兴。因为,长公主果然还是心软了……
飞花院这边主仆暗自欢喜着,长安这一觉睡到天黑,恍惚地被丫头伺候着梳洗。
公主府的下人手脚伶俐,伺候起来也十分妥帖。长安昨日才进得府,今日便送来了十分贴身的衣裳。长安端坐在梳妆台前,迷茫地被四五个丫头伺候着打扮了一通。
再次站起身,俨然换了个模样。
不得不说,这幅皮囊的绝色不仅仅是‘绝色’两个字而已。脱去朴素寒酸的素衣,着上艳丽精美的华服,桃色的妆容,将长安骨子里掩藏不住的嚣张清艳展露出来。当真是天宫的神仙妃子都不及!
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都看呆了,长安自己也看呆了。
她怔忪地抚着脸颊,这样的皮囊,幸亏她当机立断上京城姜家求庇佑。否则留在乡间,绝对逃不过成为男人.胯.下玩物的命运。不是她恶意看低原主和这个时代的男性,而是现实便是如此,穷人家女子的美貌是祸患,是命运坎坷的根源。
长安不由地想起原书中原主二十岁之时方被找回,原主怯懦,害怕生人,不敢亲近任何人的性子……书中虽没详细描述,但受到的磋磨绝对不会少。
心中叹息,长安先是问了陆承礼的情况。得知傻子中间吃了药又睡下,她才放心地随丫鬟去了景庭院正屋,陪长公主用膳。
长公主在祠堂清修了一天,如今精神还有些萎靡。
此时看长安焕然一新的模样,惊艳非常。这孩子,竟比她京城双姝之一的母亲苏氏生得还要出色。当初苏氏与十九皇子的母妃杨氏并称京城双姝,她还当,京城不会在出现那等美人。没想到如今时隔十四年,自家亲孙女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试问有谁不爱看美人呢?
如斯美人,看一眼都叫人心生欢喜。
“可歇好了?”长公主招手,示意长安去她的手边坐下,“身子可有哪儿不舒坦?”
长安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屋里一转,并没看到姜怡宁的身影。
乖巧地走到她身边:“歇够了,奶奶。”
长公主目光慈爱,越看越欢喜:“你昨夜忙活了一宿,白日里又滴水未进。奶奶知你忧心那位公子,但也千万莫疏忽了自个儿的身子。虽说不知你都爱吃些什么,奶奶甜的咸的鲜香的都备了些,你尝尝?”
说着,她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到长安的手边。
长安多敏锐的人?立即察觉到长公主这般作态是话里有话:“奶奶有话跟我说?”
长公主面上笑意一僵,抬眼看向长安。长安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长公主心口一缩,忽地避开了她的眼睛:“你如此聪慧,奶奶很欣慰。”
……聪慧?一般般吧。长安端起碗盅吹了吹,似乎毫无芥蒂的将一碗汤喝下去:“奶奶有话直说便是,孙女都听着呢。”
“二,二花?”这个名字当真是太随意了,长公主叫不出口,“奶奶在祠堂你父母的面前思量了许久,有件事虽说有些不公平,但奶奶还是希望你能理解。”
长安没说话,睁着眼睛看她。
“怡宁……怡宁,就是昨日你见过的那个姑娘。”长公主素来直接,想说便直说了,“她便是与你互换了的那个陈家的姑娘。她当初被她的母亲换到了姜家之时,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出了抱错孩子这等子事情,也并非她所愿……”
长安打断道:“奶奶是想留下她?”
“……是,”长公主不敢看长安的眼睛,她心里愧疚,“她是个单纯体贴的孩子。性子好,才学好,知书达理,是个非常好的姐妹。咱们姜家如今子嗣凋零,你往后在府中没个兄弟姐妹陪伴也孤单。奶奶便想着,留下她当个养女……”
“奶奶想留,那便留吧。”
长公主一愣,抬起头看向长安。
长安很平淡地说,“说没有怨恨那定然是骗人的,毕竟她鸠占鹊巢十四年。不过这十四年里孙女不在您的膝下尽孝,是她替孙女尽得孝,自然也当得孙女的姐妹。”
她这话一出,长公主的眼睛立即就红了。
她姜家的孩子,果然不辱没姜家的风骨。即便长于微末,却依旧善良。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如此豁达体贴,真是叫人心疼到心坎儿里去……
长公主没忍住复杂的心虚,握住长安放在膝盖上的手便微微颤了起来。
“你放心,奶奶只是想留下她而已。”长公主看着长安,只觉得越发的愧疚。为了自己这一点私心,叫自家孩子又受了委屈,“郡主的身份是你的,府上正经的主人也是你,京城品貌最好的夫婿也是你的,奶奶绝不再叫你受委屈……”
长安淡淡的笑,“这些祖母拿主意便好,孙女如今只要能安稳地过日子便已心满意足。”
长公主差点没被她这句话给说得流出泪来。这是到底在乡下受了多少委屈,她嫡亲的孙女,姜家的金枝玉叶才能说出这般叫人心酸的话来。
“这是什么话?!”长公主保证道,“该是你的,就全是你的!怡宁她本就是占了你的位子,如今物归原主,难不成还觉得委屈?若是她当真不依,哭闹不休。那也不必留下了,即刻着人送回陈家便是!”
长安没有接下她这话,就听她想想又说道:“陈二花这个名字,你往后就莫用了。既然回了家,奶奶给你起个新的名字。”
长安低垂的眼睫动了动,竖着耳朵听。
“你父亲给起的名,怡宁也叫了十四年了。如今突然改口,似乎也不值当。奶奶给你起个寓意更好的……”
长公主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昨夜她便为了此事琢磨许久,此时看着长安脱口而出道,“长安,奶奶不求你往后富贵通达,只盼能一世长安。长安,就叫姜长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终于来了
☆、第二十四章
名字定下之后, 长公主便立即着手改族谱, 换身份的事宜。
公主府上下为了新主子奔忙, 长安本人却并未被影响, 依旧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长安越是豁达越是不争, 长公主便越觉得亏欠了她, 尽可能地各方面补偿亲孙女。一面吩咐府上的管事准备认亲事宜,一面马不停蹄地进宫觐见明德帝。
常年不在京, 在京也不露面的姑母来求见, 明德帝哪有不见的道理?
且不说长公主与明德帝如何细说姜家抱错了孩子, 又如何理自气壮地要求明德帝改封郡主这事儿有多离谱, 且明德帝居然也应允了。就说真既然要换人,姜怡宁的郡主诏书是务必要收回的。而长安的新郡主封号,也必然是要重定的。
重定自然要重定,否则这沅萝郡主叫出口, 旁人还以为长安是怡宁。长公主在这些细处上十分注意,万事都以长安的立场为准。至于长安的封号如何, 自然由明德帝亲拟。
长公主这边忙得脚不点地, 长安只管照顾好不容易醒来的陆承礼。
陆承礼的高热退下去后,身子恢复得便快了许多。许是托了年轻的福, 流了那么多血的, 陆承礼在榻上躺了四五日便已然能起身下榻。长安问过了太医, 太医只道,若无头昏目眩脚浮的症状,多走走于恢复也是有益处的。
既然太医都这般说, 长安自然谨遵医嘱,时常允了陆承礼下榻走动。
不知为何,长安近来总觉得,这次清醒过来的陆承礼好像更傻了。以往只是反应迟缓整日发呆,如今虽爱说话了,行为举止却变得十分粘人,且处处彰显了他的幼齿。是的,就是幼齿。那种俊雅君子的皮囊也无法遮掩的,一种骨子里幼嫩又迟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