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说着来到内院。
朱将军还是头一次见到季菀的真面目,难免有些惊讶。小姑娘穿着宽大的男装,身材矮小面容白净,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这般的容貌气度,难以想象竟是农家出身。
季菀仔细给他把脉检查,又问了些身体情况,便道:“恭喜将军,眼疾已痊愈。”
朱家上下喜不自胜。
“谢天谢地,总算是好了。”
朱老夫人双手合十,满面激动。
朱夫人感激之余不忘问:“那日后将军是否就可如正常人一般了?”
季菀道:“将军方才复原,需得好好保养,莫直视强光,也莫要用眼过度,循序渐进,过个三五日,便可与常人无异。”
朱老夫人立即对儿子道:“听见没有?别整天想着打拳练武,好好保养最重要。”
“是。”
朱将军是个大老粗,整日都在军营里呆着,不是喝酒就是比武。自从眼睛受伤后,已有月余未曾那刀,早已手痒难耐。但他是个孝子,母亲的叮嘱,自然不敢不听。
这时有小厮匆匆而来,“将军,世子来了。”
陆非离?
季菀一愣。
朱将军连忙去前厅招待。
季菀便留在后院,与朱老夫人和朱夫人一起用膳。朱夫人今日格外殷切,连连给季菀夹菜。季菀有点莫名其妙,直到用完午膳,朱老夫人回自己院子里午睡,朱夫人未曾派人送她出府,而是拉着她回到自己院子后,季菀方才听她道明了原委。
朱将军与夫人成亲三年有余,尚无子嗣。朱将军不是迂腐之辈,未曾因此对她不满。但天长日久,婆母纵表面不说,心里总有些不悦。她担心自己身体有问题,请了大夫诊脉。大夫只说自己体虚血亏,只需精心调养即可。但调养了大半年,仍旧没有动静,眼见婆母已动了给儿子聘两家妾的心思,朱夫人便坐不住了。
这几日她亲眼见到季菀给自家夫君施针治疗眼疾,效果显着,便看见了希望。
“季姑娘,我知你还未出阁,让你帮我诊这妇人之疾,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可我也实在是没了主意。郎中开的药方我天天都在喝,可还是老样子。若让妾氏进门,先生下长子,日后必定家宅不宁。姑娘若能解我心病,必有重谢…”
“夫人言重了,我既是学医,自当救死扶伤解疑难杂症。”
季菀心里是没那些封建约束的,况且她登门是打着为朱将军治疗眼疾而来,只要朱府的人不说,也没人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给人治疗妇人隐疾的事儿。
“我先给夫人诊脉吧。”
朱夫人大喜,很配合的伸出右手。
季菀给她探了脉,又看了看她的指甲,然后问:“夫人葵水可正常?”
朱夫人眉心锁愁,“一直紊乱,常有不均。”
季菀又问:“可有腹痛?”
朱夫人点头,“那几日,总是腹痛难忍,浑身乏力,且畏寒。”
季菀心里大概有了底,道:“夫人可否洗去脂粉,我想再看看夫人的气色。”
朱夫人立即唤了丫鬟准备热水,净面。
她嘴唇有些干燥,且微发白,严重缺水。
季菀再问了些其他症状,例如胸口是否闷痛等等,最后得出结论,“夫人患有宫寒之症,身体底子不好,且精神压力过大,增加了身体负担,所以难以受孕。”
“那该如何?”
朱夫人满面着急。
“夫人莫急。”
季菀微笑安抚她,“我先给夫人开一剂药方调理葵水,你平日里再多喝暖宫汤,增加运动。另外,要保持心情开朗,切勿多思多虑,自然心愿得偿。”
“当真?”
困扰自己已久的难题即将解决,朱夫人喜不自胜。
季菀含笑道:“自然。”
朱夫人满眼掩不住的兴奋之色,握住季菀的手连连感激,“季姑娘,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夫人客气,这是我的本分。”季菀起身告辞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告辞。”
“等等。”
朱夫人给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贴身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会意,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姑娘治好将军的眼疾,又解了我的烦忧,小小心意不足挂齿,望姑娘莫要嫌弃。”
她将那盒子打开,满满一盒子的银锭,足有百两。
季菀吓了一跳,连忙推脱道:“这可使不得,世子于我家有恩,但有吩咐,无有不从,岂能收这么重的礼?夫人快些收回去吧,若我娘知晓了,定要骂我忘恩负义,败坏家风。”
朱夫人倒是一怔。
没想到这个农家小姑娘,竟是这般的有风骨。
心里更多了些钦佩,将那盒子塞到她手上,道:“世子于你家有什么恩义我管不着,但你对于我有莫大的恩情,我若不报,岂非也成了忘恩负义之人?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快拿着。”
其实她只比季菀大七岁,此时语气和善更多了些亲昵,不像将军夫人,倒更像是邻家大姐姐。
不容季菀再推脱,朱夫人已吩咐自己的奶娘送她出门。季菀无奈,只能将那装满银锭的盒子收了。
出府的时候,在后花园碰见了陆非离。他从月洞门走出来,一身银白色广袖长衫,腰束宫绦,眉目俊雅,胜过这园子里所有景色。
带路的嬷嬷赶紧行礼。
“下去吧,我送她出去。”
陆非离语气散漫,仿如在自己府中一般。
“是。”
嬷嬷自然不敢有所微词,连忙躬身退下。
陆非离闲散着走到季菀面前,瞥一眼她身边捧着黑色盒子的曾婷,嘴角微扬。
“收获不错嘛。”
季菀小声嘀咕,“我没想收…”
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巴,垂眉敛目,一副柔顺恭敬的模样,生怕得罪了他似的。
陆非离轻笑一声,“朱夫人是齐太守嫡长女,齐纠的亲姐姐。”
季菀怔住。
“她母族祖上经商,家大业大,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比世家贵族女子出嫁还风光。这一盒子的酬金,不过九牛一毛,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季菀来了将军府这么多次,对朱府的富贵,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不说其他,便是这宅子,加上所有布景添置,少说都得一千五百两银子。朱夫人手上戴着的那枚玉镯,乃上好和田玉,头上随便一支金簪,都不下三十两。衣裳被褥全是真丝的。
单单伺候她的丫鬟婆子,都有二十几号人。
这区区百两银子,对朱夫人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世子可是有事要叮嘱民女?”
打过几次交道,季菀对他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若非有什么事,绝不会在这里堵自己。
陆非离笑着转身,示意她跟上。
“我听说,你那位堂兄已在县城武馆习武。”
什么听说,分明是早就打听好了。
季菀在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极为恭敬的。就算他不问,季菀也是思索着要说的。
“嗯,已有月余。”
陆非离单手负立,闲散的走着,路过的丫鬟均低头行礼,默默后退。
“武馆学的东西有限,而且习武不比其他,得时常练习松动筋骨。我刚已经跟朱将军说好了,从明日起,你兄长每日去他府中,先和他府中侍卫一起学,等有所成效后,便由他亲自教导。日后参加武举,他可作为担保。”
察觉她没跟上来,陆非离转身。
“怎么了?”
季菀定定的看着他,还是问了出来,“世子曾说,因昔日恩师授业教导,故而对民女一家多有帮扶。但世子既已调查过我娘的身世,便应知晓,她已与家族再无牵连。世子大可不必费心至此。”
陆非离笑了笑,“你多次救治军中将士,又不收金银,我只能换种方式偿还。就跟你治病救人一样,你觉得是举手之劳无需回报。我帮你兄长走武举之路,也是易如反掌,无需你记挂在心。”
季菀想了想,也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学文习武本就不易,科考也不是那么简单,若无人担保,便是有一身好本事,也无人问津。但对于陆非离这种公府世家子弟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如此,我便代兄长先谢过世子了。”
她穿着男装,有模有样的抱拳行礼,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陆非离笑笑,突然问:“你娘有没有告诉你,当年她是如何离家的?”
季菀摇头,“我问过,娘不肯说,想来也是一桩伤心往事。现在我们家过得很好,周家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陆非离扬眉,没说话。
两人一路出了府,牛车和马车各自改了道。季菀像往日那样,去县里接季平,这个时候,刚好下学。
上了车季菀便对他转述了陆非离的那番话。
“这、这是真的?我真的能入将军府受将军指导?”
这简直就是一个大馅饼砸在了头上。
季平被这个馅饼给砸蒙了,说话都结巴起来。
“世子亲口说的,不会有假。”季菀笑着说道:“大哥,你去将军府,也能提高些眼界,多些见闻,对将来前途大有裨益。”
季平尚有些会不过神来,“将军是贵人,我一个乡下人,什么都不会,万一说错了什么冲撞了朱府的人…”
“大哥放心吧。”季菀笑道:“朱将军为人豪迈,朱夫人性情和善,老夫人宽厚,都非傲下之人。你安心跟着将军习武,将来中了武举,也可光耀门楣。”
对上堂妹满含鼓励的目光,季平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想起王家因无权无势被人欺辱,险些满门丧命。自己是家中长子,若是能多结实些达官贵人,日后考武举,有了出息,也能给堂妹家撑腰。
想到此,他便坚定了神色,用力点头。
“阿菀,你放心吧,我一定跟着朱将军好好练武,争取早日有所成就,不辜负你的一番苦心。”
“嗯。”
季菀目光温暖,她相信兄长。
兄妹俩结伴回了村,季平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父母,夫妻二人皆是喜不自胜,做梦也没想到自家能摊上这么好的事儿,这都亏了侄女儿。俩人本来想登门道谢,但此刻天色已晚,家家都在准备晚饭。别到时候道谢,成了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