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澜音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头望去,竟真的看见卫瞻去而又归。
围着霍澜音看热闹的人同时噤了声,又偷偷去打量着见不到容貌的卫瞻。卫瞻大步朝霍澜音走过来,看热闹的姑娘们纷纷向两侧退开些,让开路。
霍澜音警惕地看着卫瞻一步步走近。她心里又气又惧,又带着一丝祈盼。
她应该气恼卫瞻的莽撞,可是当卫瞻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转身的时候,她温顺地没有一丝抗拒。
她真的好想逃离这里,一张张浓妆淡抹的靓丽脸庞将她围绕,只让她觉得是洪水猛兽。她想逃离这里,无所谓带她走的人是谁。
周玉清脚步匆匆地赶回来,看见卫瞻牵着霍澜音,他悄悄松了口气。他目光扫过人群,对角落里的大女儿周静兰使了个眼色。
当卫瞻牵着霍澜音离开的背影看不见了,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看够了没,议论够了没?三妹成亲的时候会给你们发帖子的。”周静兰高声说。
周静兰脾气不好,在西泽不是秘密。
人群立刻又围上周静兰打听。
周静兰嗑着瓜子儿,冷笑了一声,说:“你们一个个脑子是不是不好使?没看见我父亲没说澜音半句?他们两个订了亲的都看不出来?”
周静兰嗑着瓜子儿,心里不爽极了。她从小就和霍澜音不和,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帮霍澜音说话。
王嘉瑜也急忙附和:“澜音妹妹的确是与那位远房表兄订了亲的。只是今日是荷珠的生辰宴,没想喧宾夺主说这事儿。”
有周家大姑娘和表姑娘同时这般说,很多人不由信了。周静兰虽然和霍澜音不和,可为了周家名声遮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王嘉瑜在西泽名声实在是好,她如此说,别人更是又信了三分。
周府门口,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见卫瞻出来,奚海生急忙跳下来,打开车门。
周玉清也停下脚步,立在门口相送。
霍澜音没有问卫瞻要带她去哪儿,卫瞻先上了马车朝她伸出手的时候,她将手递给了他。
莺时是一路跟着霍澜音出来的,可是瞧着马车门关上,她只能立在大门口,眼巴巴看着霍澜音的马车走远。
马车辘辘,远离周府。
霍澜音垂着眼,安静地坐在一侧,脸上没什么表情。
“什么音?”卫瞻问。
霍澜音反应迟钝地偏过脸,望向他。
“名字。”
“霍澜音。”
卫瞻盯了霍澜音半晌,道:“要哭快哭,半个时辰后到地方不许哭。”
“没什么可哭的。”霍澜音说道。
马车忽然一阵颠簸,她浸在眼眶里的泪珠儿随之落下,落在她规矩搭在膝上的手背。
霍澜音垂眼望着落在手背上的泪珠儿缓缓滑落,湿了膝上裙子。她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将雪帕展开,然后微微仰着头,将雪帕覆在脸上,双手压在帕上,任由眼泪湿透雪帕。
卫瞻新奇地瞧着她这哭法,说:“名分会有的。”
霍澜音帕下抿唇,无声地回:谁稀罕。
第16章
马车尚未停下,霍澜音已经收拾好情绪,在马车的辘辘声中,取下覆在脸上的雪帕,将它仔细叠好。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微微侧过身子,将车窗前的垂帘稍微挑开一点点,去看马车外倒退的冬景。
卫瞻的视线从她的侧脸落在她的手上。
原先只觉她的小手握在掌中过分柔软细腻,就算是她将手抵在他胸口推着他,也只是感觉轻软如云。
原来还是这样好看。
垂帘缝隙透进来的那些许光芒照在她的手上,盈盈珠泽。这世间最好的璞玉也抵不过她的柔荑泽软。
“过来。”卫瞻开口。
霍澜音回过头看了卫瞻一眼,放下垂帘,起身弯腰走向车厢内另一侧卫瞻所坐的长凳。她尚未坐下,卫瞻朝她伸出手,她只好将自己的手放在卫瞻宽大的掌中。
卫瞻顺势一拉,将霍澜音拉进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双臂环过霍澜音的细腰,在她腹前擒着她的皓腕,捏了捏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把玩。
就这么玩了一路。
马车终于停下来,奚海生在外面喊了声:“爷?”
卫瞻烦躁地随意踢翻了车厢内摆放茶水的小几。马车外的奚海生立刻噤了声。
霍澜音看着打翻的茶器,倒也算习惯了卫瞻的脾气,没多少意外。她看了一眼被卫瞻揉玩的手指,抿着唇等他放开她。
过了好一会儿,卫瞻才放开霍澜音,下马车。
霍澜音跟在后面,眼看着卫瞻跳下马车继续往前走,她抓着车壁望向地面,有些高,她不敢跳。
姑娘家坐马车一般都是备着踩脚凳,可这次卫瞻是临时带了霍澜音出门,车上没有带。奚海生正在马前低着头拴马,没注意霍澜音这边。
霍澜音眼看着卫瞻越走越远,她试探着弯下腰探足,前面的马忽然走动了两下,细微的颠簸让她慌忙收回了脚。
“小娘子需要帮忙吗?”
忽听见一道粗犷的声音,霍澜音转头去看,见到一个穿着兽皮衣的魁梧男子抱着长刀立在一旁,瞅着霍澜音咧着嘴。
待霍澜音看过来,他又朝霍澜音迈出一步,且伸出了手。
“不用。”霍澜音向后退了退。
“小娘子客气什么?老三我也是好心不忍美人跌倒。扶一把只是举手之劳嘛。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说着,陈老三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吸了吸鼻子,闻到霍澜音身上的香气,笑着说:“呦,和咱们西泽第一美人一样是个香喷喷的小娘子!”
他伸出的手朝霍澜音抓去。
“大公子。”霍澜音抬眼。
陈老三笑呵呵地说:“不是大公子,我是老三!”
下一刻陈老三的肩膀被人捏住。陈老三一愣,立刻回头去看。原本的愤怒却在看见卫瞻身上上等的衣料时熄了,笑呵呵地朝一侧退了一步,说:“这位客官怎把小娘子落车上了。老三我没坏心,就是想扶一下,嘿嘿。”
卫瞻没理他,朝霍澜音伸出双手,霍澜音急忙朝他走去,弯下腰来,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撑靠着下马车。然而卫瞻宽大的手掌握着霍澜音的腰侧,直接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悬空的瞬间,霍澜音下意识地揽住卫瞻的肩颈,攀着他。卫瞻顿了一下,才将她放下来,转身往前走。
霍澜音避开陈老三,小碎步跟上卫瞻。她抬头看了一眼——万福镖局。
陈老三摸了摸下巴,跟了进去。
这家万福镖局是陈家三兄弟开的。在一次押镖中,陈老二不小心丧了命,只剩陈老大和陈老三两个。
陈老大的娘子瞧见霍澜音一个女人也跟了来,赔着笑脸迎上来,说道:“他们男人聊事情,咱们去后面说说话。”
“多谢,不用了。”霍澜音微笑着摇摇头,又向卫瞻靠了靠。镖局这种地方她从未来过,可也猜得到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更何况还有与陈老三刚刚的小插曲,她更是不敢节外生枝。
陈老大的娘子笑了笑,顿时明白了霍澜音的意思,端上茶水后转身下去。转身的时候,她不由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一声:富贵人家的女人就是一样,装什么假清高,做作。
霍澜音跟在卫瞻身边很快弄明白,卫瞻这是为继续往西走寻万福镖局的镖师做护卫。霍澜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了猜测,猜到卫瞻前路恐有危险。不过她倒是很好奇为何卫瞻西行这一路竟没有护卫?
她留心去听卫瞻启程的日子,可竟然没有敲定,卫瞻只让镖局的人等消息。
霍澜音也曾好奇卫瞻为何亲自来办这事儿,还将奚海生留在了外面。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奚海生和小豆子是宦臣,说话声音与寻常男子不同。想来是为了不让旁人生疑。至于江太傅年纪可不小,身份也不低,总不能让他跑前跑后。林嬷嬷也是多有不方便。
事情很快办完,霍澜音跟着卫瞻离开。
万福镖局的人将卫瞻和霍澜音送出去,看着人走远。陈老三摸了摸下巴,说:“哥,咱们镖局今年赚的不少,这一笔单子咱们就不收钱了,成不?”
“不收钱?你脑子被驴踹了?”陈老大朝陈老三的脑门拍了一巴掌。
“别打!别打!”陈老三望了大哥一眼,又伸长了脖子望向走远的马车。
陈老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问:“你看上那小娘子了?”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大哥。”陈老三用肩膀撞了撞陈老大,“大哥,你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可光棍一根呐!你忘了二哥咽气前咋说的?可是让你罩着我的啊!”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压低了声音,说:“大哥,我知道你看上春莲院的云娘了,我帮你跟大嫂说说?”
“你小子!”老陈大笑着又拍了陈老三一巴掌。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人瞧着眼生,不像是西泽人。应该是路过的富贵人家,身边应该也没什么人手才想着聘咱们护送。你想要他的女人也不是不行,而且也能钱也要人也要……”
“大哥不愧是大哥!”陈老三的眼睛亮了。
两个人勾肩搭背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花楼吃酒。
霍澜音与卫瞻回去时,生辰宴已经结束,宾客已经离开了大半。周府正门前,有陆续的宾客登上自家的马车。
姚妈妈等在角落里焦急张望着,莺时也在一旁等着。如今姚妈妈在周家的处境有些尴尬,她已很少露面,今日宴席,她也是一早就躲在了厨房帮忙。霍澜音被卫瞻带走许久后,她才从莺时口中得知。
当看见霍澜音被卫瞻抱下马车,姚妈妈立刻松了口气,赶忙迎了上去。
下马车时,卫瞻几乎没有给霍澜音选择的机会,直接将她抱了下来。霍澜音知道很多人看见,可是有了先前的事情,她倒也没那么窘迫,还能怎么样呢?
“音音!”姚妈妈和莺时赶紧跑了过来。
卫瞻不发一言,径直进府。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没跟着他走。
“澜音,你定亲了怎么都不与我们说一声?什么时候成亲呐?”林家姑娘迎上来。
定亲?成亲?
霍澜音抬眸望向已经走远的卫瞻。
另外一家姑娘也围上来询问:“你这位表哥究竟是哪房的远亲?以前没见过呢。他为何一直带着皂纱遮脸?”
霍澜音淡定地撒谎:“是很远的亲戚,最近染了风寒不能吹风才戴着帷帽。成亲的时候会宴请你们的。”
霍澜音轻易打发了她们。今日发生了不少事情,她觉得有些累,只是快些回去休息。
姚妈妈和莺时知她心意,默默跟着她回去,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周府正门前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前,王景行看着霍澜音归家,才挥动马鞭,驱车离去。
霍澜音刚刚绕过影壁,惊讶地看见一脸焦急的宋氏。
“音音,你回来了,没、没什么事吧?”宋氏皱着眉问。
她很犹豫要不要过来等着,可最后还是过来了。
“没什么事情,有劳您挂心了。”霍澜音微微屈膝,“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澜音先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