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好说。雪盲症本就患病特殊,有的人半日就会痊愈,有的人终生致盲。夫人先调养一段时间试试。至于助疗的药……”江太傅皱眉,“这药也不是必须的,等到了阳遥郡再配药也可。现在下山去玉克县寻药自是更好。”
卫瞻弯腰,在霍澜音的红裙撕下一条,蒙住她的眼睛,一边在她脑后系蝴蝶结,一边说:“下山。”
霍澜音微微偏过脸,朝着卫瞻的方向,檀口微张,似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
于是一行人没歇多久,立刻上了马,往山下赶。
霍澜音坐在颠簸的马背上,她伸出双手在身前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卫瞻握着马缰的手,这才脊背稍软,整个人向后靠去,靠在卫瞻的胸膛。
然而下山的时候,却遇到了更大规模的刺杀。黑压压一大片的刺客,宛如行军打仗的阵势。
卫瞻冷笑:“这么想我死。”
江太傅看了一眼卫瞻,不由皱眉。
然而霍澜音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声音去努力分辨。
她听见卫瞻的冷笑,听见呼呼的风声和马蹄声,听见刀剑相碰的脆响,听见黑衣人近在咫尺的气息。
汗毛耸立。
霍澜音这才第一次知道眼睛对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在不安之中,这个时候倘若周身是不安全的环境,更是恐惧异常。
唯有后背紧贴的坚硬胸膛,似乎成了唯一的倚靠。
然而连卫瞻也离开了她。
“坐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卫瞻走前只说了这一句。
霍澜音抓紧了马缰,唯有等待。她听见厮杀声,很想扯开蒙住眼睛的布条看看周身的情况,可又记得江太傅的话,不可以再看雪,否则容易变成真的瞎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无边的恐惧中等待了多久。好像一辈子那么久,她坐着的马不知为何受惊,忽然朝前跑去,差点将霍澜音甩下马。霍澜音惊呼一声赶忙摸索着找到马缰,紧紧攥住,甚至往后拉。
她想让飞奔的马停下来,可是她根本不会骑马!
“大殿下!殿下——”
霍澜音感觉到身下的马越来越快,随时都可能将她甩下去摔死!
马儿忽然前腿跪地,霍澜音整个人朝前栽去。她慌乱中伸出手去摸索,手却被人抓住。霍澜音拔出靴子里的匕首胡乱刺去,手腕再一次轻易被对方擒住。
“音音。”
是卫瞻的声音。
霍澜音的动作顿时僵住,顿时松了口气。悬着的那口气松下来,整个身子都软了。
卫瞻拿走霍澜音手中的匕首,瞥了一眼刀柄上的“让”字,黑着脸问:“你又想用我的匕首刺谁?”
霍澜音脸色惨白,刚刚是真的吓坏了,整个人有些迟钝,没回答卫瞻的话。
卫瞻弯腰,将匕首装进霍澜音的靴子。直起身时,他顺手拍了拍霍澜音的屁股:“怕什么?这点胆子怎么做孤的女人。”
卫瞻牵着霍澜音往前走。逆风,霍澜音闻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儿。
那些黑衣人,无一生还。
卫瞻面无表情地踢开挡在霍澜音脚前的一颗人头。
第34章
大雪茫茫,天地之间一片白色,然而霍澜音的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一片雪花翩翩落下,擦着她的鼻尖儿,融化在她的脸上。
又下雪了。
大雪纷纷扬扬,风也很大,迎面呼啸而过,将霍澜音的红色斗篷向后高高吹起。逆着风,她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在一片漆黑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跌跌拌拌。唯有卫瞻牵着她的宽大手掌成了唯一的依靠,她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握紧卫瞻的手,就像用尽全力。
卫瞻瞥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
他将霍澜音被风吹到身后的兜帽重新戴好。鲜红的兜帽,有一圈毛茸茸的兔毛被风吹得贴在她的脸颊。
放下手的前一刻,卫瞻顺手刮过她的鼻梁,指腹捻了一下她鼻尖左侧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
霍澜音侧过脸,面朝卫瞻的方向。她尝试着睁开眼睛,隔着蒙眼红布条,隐约看见卫瞻的轮廓。
她忽然略急躁地开口:“殿下,你开口说句话。我怕你不是你。”
“蠢货。”卫瞻骂,“连孤都认不出?”
听见卫瞻的声音,霍澜音莫名松了口气,至于他说的内容是什么,倒也没那么重要了。她握着卫瞻的手蹭了蹭,蹭到卫瞻掌心的疤痕。
对,是他啊。
她记得卫瞻掌心的粗糙疤痕。
霍澜音声若蚊鸣地轻声“嗯”了一声,被蒙住的眼睛重新闭上,低下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迎着风雪往前走。
虽然仍旧看不见,可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她的紧张恐惧情绪逐渐平复了些。
卫瞻侧首看向霍澜音,想起长宁郡主养的那只小白猫儿。长宁郡主喜欢那只猫喜欢得不得了,纵使那是一只并不乖巧的猫,纵使她被那只猫儿抓破抓伤。长宁郡主仍旧把那只猫儿捧在手心里,好吃好喝供着,陪玩又哄着。
长宁郡主被那只白猫抓伤了之后,她还要笑着说:“这就是猫儿呀!不会永远乖巧顺服,是有脾气的。你别看它炸毛凶巴巴的,其实胆子小着呢。”
卫瞻望着霍澜音的侧脸,想着长宁郡主将那只猫儿抱在怀里哄着的样子,心想他养的这只猫儿的确胆子小了些。
得哄一哄。
霍澜音所坐的马受惊狂奔出去很远,卫瞻牵着她在风雪中走了很久很久,才和其他人汇合。
莺时早吓得哭花了脸,远远看见霍澜音的身影,就朝着霍澜音跑过去。哭着使劲儿握住霍澜音的手。
“我看着那匹马被箭射中,发了疯似地往前跑,差点将你甩下马。真的是吓死我了……”莺时哭。她握着霍澜音的手在发抖。
霍澜音松开卫瞻的手,摸索着去擦莺时的眼泪,安慰她不要哭。
重新见到莺时,虽然她在哭,可是还是给了霍澜音亲切感、安全感。
卫瞻看着被霍澜音甩开的手,“啧”了一声。简直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啊……
“走了。”卫瞻翻身上马,口气不善地对霍澜音说。
霍澜音还在与莺时说话,听见卫瞻的话,她转过头,茫然地望向卫瞻,有些无措。
卫瞻看着覆在她双眼上的红绸布,不耐烦地打马向她走过去,朝她伸出手。
“手。”
霍澜音循声朝大致的方向伸出手摸索着。她睁开眼睛,可是这一次,隔着红绸布,她的眼前还是漆黑一片,连卫瞻的轮廓也看不清。霍澜音摇了摇头。
卫瞻黑着脸,弯下腰抱住她的腰,将她拎上马。霍澜音还没坐稳,卫瞻已经甩着马鞭朝山下狂奔而去。
其他人立刻上马追去。
一路上,霍澜音从刚刚马受箭狂奔差点摔死她的恐惧中走出去,心里又被沉重的烦思扰乱。她不得不因为雪盲症而烦扰。即使她计划得再完备,瞎了眼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一想到下辈子要困在卫瞻身边,成为一只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玩意儿,说不定还要时刻提防其他女人的鄙夷迫害,为了生存日日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中,她就觉得绝望。
她不是名正言顺被卫瞻娶了去的,甚至连妾都不算。日后他娶妻大婚,一正妃两侧妃,美人无数。她会是何样处境?即使卫瞻依诺给她名分又如何?
一个人的出身是改不掉的。
她做不到永远在卫瞻面前卑微逢迎,更做不到向他日后其他的女人跪地行奴礼。
可是她的眼睛……
她心里怎么能不急?
可偏偏急不得。
霍澜音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不要急。雪盲症可轻可重,她也不必如此悲观,兴许要不了多久她的眼睛就会恢复正常?
霍澜音安慰了自己一路,等到一行人从雪山下来时,她已经彻底平复了心情,将所有悲观的坏情绪驱离。
奚海生道:“这些人来势汹汹,明显有备而来。先前分了几波进雪山中搜寻殿下。如今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人手留在玉克县,我们还需更谨慎些。”
江太傅看了眼马上要黑下来的天色,说道:“马上要天黑,如今人累马也疲,还是快些寻个暂歇的地方比较好。往前走,在郊外一般会有些庙宇破屋。殿下和夫人先在后面暂歇,小豆子和你去县中打探消息,若是看见有那些人黑衣人混在县中,我们只悄悄买些药物和食物,继续前行。倘若没有,倒是可以进县中歇息一日。”
奚海生补充:“就算有,咱们也可以把他们先干掉!”
江太傅沉吟了一下,道:“看地方人数情况再说,总不能伤了县中百姓。”
奚海生忙点头。
商议已定,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果然在玉克县的郊外寻到一处摇摇欲坠的破庙,大家进去暂歇,只让小豆子和奚海生进到县中打探消息。
马匹在破庙前停下,卫瞻下了马,刚转身要去抱霍澜音,霍澜音已经伸开了双臂,朝他伸出手。
“方向歪了。”
小蠢货。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细腰,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霍澜音双脚落地,卫瞻刚松开手。霍澜音摸索着去抓住了卫瞻的衣袖,紧紧攥着。
卫瞻看了她一眼,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得,又忘了他的这只猫儿现在是个瞎子。
莺时瞧着霍澜音的样子不太放心,可是她狠狠心,还是去给林嬷嬷打下手。如今的境况,她只有更懂事勤快一点,才不会拖后腿,才不会被丢下,才不会跟她的主子分开。
林嬷嬷和莺时简单收拾了一下,辟出个避风的地方来,在地面铺上斗篷,才让卫瞻坐。
霍澜音亦步亦趋,挨着卫瞻坐下。她伸手摸了摸,摸到卫瞻的腿,然后偏过头,轻轻靠在卫瞻的膝上。
卫瞻垂眼瞥着她温顺的样子,勉为其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奚海生和小豆子很快带着消息回来,果然有人等在玉克县中等着他们。那些黑衣人装成镖局的人,不停在县城中打听一个带着皂纱帷帽的男人,还有一个身带异香的女人。
霍澜音的心忽得一紧。
一个身带异香的女人……
她身上的体香,果然成了那些刺客搜寻的线索。
霍澜音如今又看不见,不得不担心卫瞻这个时候把她丢下。那倒是真的连命都要保不住。她缩了缩,越发靠近卫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儿一样去寻求庇护。她摸索着寻到卫瞻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卫瞻的拇指攥在掌心。她的小手指颤了颤,又像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轻轻转动手腕,在卫瞻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别丢下我。”
卫瞻冷眼瞥了她片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林嬷嬷皱着眉询问:“江太傅,可有什么药方能暂时除去夫人身上的香气?”
“敢问夫人的体香可是天生?”江太傅询问。
“不是。”霍澜音坐直身子,将自己身上为何带香的缘由仔细说出来。